家里在冷戰。

    陸仁回來時便感覺家里氣氛不太對，往?？蛷d里常會傳出電視聲，當時卻沒有。走進一看，客廳里只有陸爸在拿著水杯喝水，看樣子只是出來客廳一趟，待會就會回房。

    等到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完飯，陸歆吃兩口站起身，準備回房時，壓抑的沉默才爆發出來。

    陸母把筷子重重放在飯碗上，嘴角一拉，“坐回去?！?/br>
    陸歆僵著臉坐下。

    被陸母嚴厲語氣震到的陸仁不敢說話。作為女孩子同時也是幺子的陸歆備受家人寵愛，不僅要什么有什么，家里最先滿足meimei的需求，連關愛也是最多的。

    兒子要窮養，女兒要富養。這句話被陸母和陸父視為育兒圣經，并堅定地執行下去。

    陸歆的房間比陸仁大半個，其中占了一面墻的衣柜里全是衣服。被陸母和陸父買的各式裙子堆了滿滿兩大箱，都是陸歆打死不會再穿的衣服。

    按道理被這么嬌養著的孩子早就長歪了，但陸歆卻像一顆樹一樣，三觀直得不能再直。

    “陸仁你也聽聽?！?/br>
    打算當透明人的陸仁乖乖點頭，身板坐直了。

    陸母心里的焦躁和惆悵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氣釋放而出，“歆歆啊，mama不是不支持你畫畫，你看爸爸mama不是都給你買了一桌子畫畫工具了嗎？但是畫畫作為興趣就好了，我們就不要把它當專業?！?/br>
    “不行，我想當藝術生?！标戩远ǖ乜粗懩傅难劬φf道。

    陸仁微微驚訝，這是他第一次聽到meimei這么不容反駁地對mama說話。

    聽到從小到大都乖乖軟軟的女兒這么剛，陸母血壓一下就上來了。她大聲說道：“mama看你畫的都是血腥的畫面和長得奇奇怪怪的人，那種東西有什么好的？歆歆你成績這么好，當理科生或者文科生都比畫那些亂七八糟的有前途啊?！?/br>
    “你竟然偷看我的畫……”巨大的慌亂與羞恥感把陸歆的眼眶逼紅，她握緊拳頭，閉著眼睛大聲吼回去，“我的畫才不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它是我的心血！”

    是她每天苦苦思索后熬夜畫出的，是她練習了數千張速寫和人體后練成的畫技。

    “你吼mama……”陸母不可置信，“真是魔障了……”漫畫把她乖巧體貼的小棉襖變成固執玩物喪志的倔牛。

    “你不能再畫了，它在帶壞你?！标懩改剜?，往陸歆房間走去。

    “滋——”椅子與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如沸騰的燒壺，尖叫著吵得人腎上腺素飆升。

    陸歆慌忙跑過去，她的心跳已經高頻到了一個不自然的地步。她攔住陸母，抖著嗓子說，“你不能動它?！?/br>
    “不能動它？”陸母氣得眼睛瞬間紅了，“你以為mama不知道你最近每天都在熬夜嗎？就為了畫你的畫！班主任都打電話說歆歆在課上時不時打瞌睡。這樣下去你成績怎么辦？mama看你畫畫也沒畫出個結果來，這條路很難走的，聽mama話，來，把畫具先給mama保管好不好？”

    ‘不是這樣的……我畫的東西很多人都喜歡，最近畫的那本漫畫人氣很高，都有編輯打算簽我了……’陸歆看著她mama那張恨鐵不成鋼的臉，到嘴邊的話如何也吐不出。mama理解不了她說的話，一心只以為畫畫耽誤她學習，更不會同意藝術這條對家長來說歪門邪道的道路。

    “你根本就不理解我！”

    陸歆哭喊著，轉身就往門外跑。

    陸仁焦急地左顧右盼，不知該拉住誰。但在meimei扭身跑去后，mama打開房門。他抬腳準備追meimei的腳步一頓，攔住陸母。

    他看了眼和陸母站在同一陣營的陸父，深覺能保住meimei理想的就只有自己了。

    ＊

    陸歆抹著淚匆匆跑在大街上，回過神時，環顧四周，發現到了自己不熟知的地方。

    一位俏生生紅著眼眶的漂亮女孩茫然地站在路上，對于某些人來說，就像是一只可口的小白兔等著他們捕捉。

    旁邊和狐朋狗友打鬧的林少被人努嘴示意，他順著視線看去，看到了一位極其符合他口味的女生無措地站在路邊。通紅的眼睛和未干的淚痕在那張嫩白的臉上，露出無辜又勾人的意味。

    起碼把林少勾住了。

    旁邊的富二代瞅林少那染上趣味的眼睛，就知道對味兒了。

    果不其然，林少讓他們留在原地，自己一個人去勾搭妹子。

    “這位小姐?！鄙砩蠜]帶手機也沒帶錢包不知道去哪的陸歆，聽到這彬彬有禮的問候瞬間警覺。

    林少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小白兔還挺有戒心，不過他有自信能拿下她。

    他退后一小步，讓陸歆更有安全感，面上一副擔憂的模樣，“請問你是迷路了嗎？如果可以的話，我能為你指路?！?/br>
    先用好心路人的形象降低她戒心。

    “嗯……”陸歆微微松下一口氣，雖然迷路了但她還可以問人，“我家在苑垣公寓?！?/br>
    ‘苑垣公寓？’林少在記憶里搜尋一圈，‘哦——那個在普通人眼里偏富的小區，那完全可以下手?！?/br>
    確定了住址可以推測出家境，林少積極發出邀請。

    他首先用手機查方位，“苑垣公寓大概離這里15分鐘的走路路程，往后過兩個紅綠燈，左轉就到了?！?/br>
    “哦哦，謝謝?！鄙砩鲜裁匆矝]帶茫然又慌張的陸歆瞬間有底了，她看向真的是看她迷路好心指路的好心人，感激地鞠躬道謝。

    “小事小事，”林少笑瞇瞇擺手，隨后擔憂地問道，“我看小姐你的臉色不太好，冒昧問一句你和誰吵架了嗎？”

    陸歆覺得有點被冒犯到，但看在他剛剛好心幫了自己的份上，含糊說道，“和mama吵架了?！?/br>
    話音剛落，肚子發出一聲抗議的響聲。

    “咕～～”

    聽到肚子如此不爭氣的陸歆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脕G臉?！?/br>
    對面的男人微微驚訝后，立馬彎起唇，體貼邀請道，“不如我請小姐吃份甜點如何？也許吃了甜食心情會好一些?！?/br>
    饑餓陸歆可以忍耐，但她現在不想回家里。猶豫一會兒后，點頭和男人走了。

    不過她邊走邊打量路邊，試圖記住位置，如果到人少的地方，她就不去了。

    在旁邊偷看的富二代們嘿嘿一笑，“這下林少可有得玩了?！?/br>
    ＊

    陸仁站在陸歆房門前擋住陸母的視線，一開口就放大招：

    “mama，你不想陸歆太傷心吧?！?/br>
    陸媽欲發的脾氣像水潑到一般，熄滅了大半。

    聲音的分貝降低了許多，“但是mama不希望畫畫耽誤了她?！?/br>
    “嗯，我知道，”陸仁把擋住視線的劉海別在耳后，輕聲說道，“藝術的道路充滿了不確定，畢業也不知道干什么，更不確定她將來會不會遇到什么挫折。就現在而言，畫畫已經開始影響陸歆的精力和睡眠了?！?/br>
    “對??！”陸媽沒想到一想沉默寡言的大兒子這么理解她的苦心，如弦一般緊繃的情緒瞬間松了一寸。

    “我和陸歆一起長大，在你們看不到地方是我在看著她，所以對她的想法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我講給mama聽吧?！标懭拭佳廴岷拖聛?，如一汪溫泉般滋潤著心靈。

    陸母連連點頭，從小疼愛到大的女兒對她來說就是心口的一塊rou，第一次和女兒吵這么大架，還把女兒氣走了，她前所未有地慌張無措，陸仁的話正是她此刻迫切想知道的。

    陸仁引著陸母來到沙發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柔軟的沙發和溫度適宜的水讓陸母繃起僵硬的身體慢慢放松。

    看著陸母糾成一團的臉放松后，陸仁才開口，“mama你還記得給小時候的陸歆美少女戰士光碟當生日禮物的事嗎？”

    記得，當然會記得。陸母回想起女兒收到自己念叨好一陣的生日禮物時高興得跳起來，抱住她，軟軟地在她耳邊說：謝謝mama，最喜歡mama了。彎成月牙的眼睛甜到她心里。

    陸母心里剛軟乎，就被剛剛陸歆陌生的眼神刺痛到?！际悄锹嫷腻e，把我這么可愛的小棉襖變得像個刺猬一樣，都會扎親媽了?！?/br>
    “陸歆當時收到禮物跟我炫耀，說mama最懂她了，”陸仁緩緩說道，“知道她最喜歡美少女戰士。然后當天就把她最喜歡的那個黃色頭發雙馬尾的女孩子畫出來，送給你?！?/br>
    陸母愣住，她想起當時女兒臟著一雙小手揚著大大的笑臉，捧著一副歪歪扭扭的畫，說：送給mama。

    “最喜歡的東西送給最喜歡的mama?！?/br>
    猶如洪鐘一般，響徹耳邊。

    “陸歆最喜歡畫畫，也最喜歡mama，所以她給mama的生日禮物經常是畫?！?/br>
    陸歆從小到大給陸母的畫都被她珍重地收藏在柜子里，那一張張畫從歪扭的稚氣一點點變成精致的畫面。其中有好幾張畫的是陸母自己和一家人。

    陸母低下頭，身體顫抖起來。

    她想起來了，想起了女兒在書桌前畫畫時認真又亮如星辰般的雙眼，想起女兒和她說喜歡的動漫劇情和角色時發光般的笑容，想起收拾女兒房間時柜子堆滿的畫滿線條的稿紙。

    淚水一點點從眼眶中滲透出來，她知道了那眼神代表什么。

    代表理想和熱愛。

    是此生為之燃燒全部精力、心血和生命的理想。

    晶瑩的眼珠從眼角墜下，滴落在腿上濺起一朵小水花。隨后一滴接著一滴落下。

    而她剛剛又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