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間

    27.

    亂語是喜歡人間的。

    人間比仙界熱鬧，繁榮，有人氣兒。

    他提出想去集市逛逛，修竹哪有不應的道理，收拾妥當，就和他一起進城了。

    恰好去的是出了名的大都市，這集市可熱鬧，店鋪小攤，茶館戲院，雜耍、比武、遛鳥斗蛐蛐的，三教九流一應俱全，街上來來往往，人群熙攘。

    小狐貍已經多年沒逛過集市了，在獨自一人時，逛這街市，看人們嬉笑怒罵喜怒哀樂，都覺得與他無關，感受不到丁點兒人氣兒和溫度?？涩F在不同，有修竹陪著，甚至牽著他的手。

    這兒民風開放，有同性成婚的律法，不過大家還是害羞，少有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的。于是看到兩個英俊得不似凡人的男人手拉手，不由齊齊地瞄向他們。

    修竹坦然自若，亂語對陌生人漠不關心，兩人都面對眾人的好奇和驚艷無動于衷，悠閑自得地逛著。

    他們太過坦然，周圍的人看個熱鬧，一會兒就不那么驚奇了，只是艷羨兩個男子感情也這般好，還長得如此好看。

    “冰糖葫蘆——”

    亂語聽見聲，轉頭去找，想吃冰糖葫蘆，拉著修竹去買。

    他拿了一串，問修竹要不要，修竹搖頭。

    亂語一手和修竹牽著，一手拿著冰糖葫蘆，等修竹付錢。

    修竹這才想起自己沒帶荷包，乾坤袋里也沒有人間用的這些普通的銀子。

    “……”

    亂語等了半天，轉頭看他：“……”

    賣冰糖葫蘆的小販：……？

    修竹低聲跟亂語說：“出來得急，我沒帶銀子?！?/br>
    “哦?！眮y語讓他拿著冰糖葫蘆，在乾坤袋里掏了最小的一塊銀子出來，很不舍地遞給小販。

    小販松了一口氣，忙給他找了零。

    重新接過冰糖葫蘆，亂語有點郁悶，“這銀子是你以前留給我的?！?/br>
    修竹痛快認錯：“我錯了，就這次讓你付賬，以后我會記得帶的?！?/br>
    “嗯?！?/br>
    過兩日就是七夕，街頭已經有了節日的氛圍，很多姑娘買香案物品，街邊賣糕點賣首飾的也多了起來。

    “香香甜甜的芙蓉糕嘞——”

    “姻緣桃花簪，戴了碰姻緣喲！”

    “小公子買個簪子么，喲，有好姻緣了，那買個情人簪吧！”

    路邊買的簪子用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做得還算精巧，修竹拿了一個雕刻著狐貍腦袋的木簪，給亂語戴上，小狐貍腦袋刻得嬌憨可愛，跟亂語很配。

    亂語：“嗯？”

    修竹笑著，“可愛?！?/br>
    小商販趕緊附和：“很適合小公子”又拿起一支，“這個是一對兒，要不要戴上試試？”

    另一支是狐貍抱著竹子，一樣憨態可掬。

    修竹接過，又遞給亂語。

    亂語給他戴上，看著長身玉立，爽朗清舉的修竹上神，發間簪著狐貍簪子，有些奇異，又讓人看著歡喜，會不自覺笑起來。

    小狐貍也不還價，大方地付了錢。

    小商販笑瞇了眼，多送他們兩根情人戴的紅繩。

    兩人也領情戴上了，兩只手牽在一起，紅繩碰著，像月老的紅線似的。

    他們逛了一路，也買了一路。和修竹在一起，亂語雖說不舍得銀子，到底還是耐不住買了許多。他還買了袋蝦片，不過吃了一口，就不吃了。

    沒有云靜做的好吃。

    上一次和云靜道別時，云靜知道他喜歡蝦片，特意給他做了很多帶著。他覺得云靜有點像無尋，做的東西都很好吃，總是喜歡給他喂食。

    “我們去找云靜吧?！眮y語想，可以先接云靜去仙界，不然等到婚禮他自己去還麻煩。

    修竹已經聽他說過云靜和攻玉，知道是亂語的朋友，對他很照顧，故而存著感激之意。甚至愛屋及烏，有兩分想要交朋友的意思。爽快地同意，帶著亂語到了十里村。

    亂語剛重生還沒什么意識的時候，就是在十里村的山上生活的。

    他懵懂茫然地活了五百年，不知生死，也不知歲月，直到山上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有一天突然清醒，下了山，不小心吃了村民的玉米，闖了禍，拔了自己的毛發補償，還是云靜和攻玉幫他作解釋。

    后來不知前路的他在十里村附近又過了一百年，終于遇到了他的無尋，被溫柔白凈的書生撿回家。

    此后再無迷途，他一直有著歸路。

    28.

    兜兜轉轉，沒想到又來到了十里村。

    云靜也是。

    他是這片土地的保護神，范圍倒不止十里村，只是他曾經也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對這兒喜愛，以前每間隔幾百年，就會回來一次。如今，他假以凡人的身份，和攻玉住在村中。

    亂語和修竹很快找到了他們家，院子大門沒關，但兩人沒有貿然進去，叩了叩門，就聽后院傳來青年清朗的聲音。

    “誰呀？等一下哦！”

    不多時，一名年輕男子走出來，身著青衣，不作裝飾，用根絲帶簡單地束了發，端著一副儒雅書生的派頭。

    亂語轉頭看了一眼修竹，哎呀，真的很像。

    “亂語??？”云靜一見到他們就亮起眼睛，他很驚喜，“你怎么來了！快進來！”

    “我來看你，順便接你去仙界?！?/br>
    “我收到你的婚貼了?！痹旗o說完才注意到一旁的修竹，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修竹上神，忙要跪下行禮。

    修竹及時拂了他的膝蓋一下，“不必行禮，你是亂語的朋友，亦是我的朋友?！?/br>
    云靜早聽聞修竹上神溫和有禮平易近人，但還是意外上神的謙遜以及語氣中對亂語的寵愛。免了大禮，他簡單地拱手作揖，算是做全禮數。

    邀兩人在石桌邊坐下，云靜和亂語敘了會兒舊，然后想起自己在后院做的東西，又笑著對亂語說：“吃不吃炸蝦片？我剛準備炸呢?！?/br>
    “啊，吃?！眮y語拿出先前買的蝦片給他看，“我今天也買了蝦片，沒有你做的好吃?！?/br>
    云靜笑，拉他去后院廚房，修竹自然也跟著。

    以前云靜攻玉拉著小狐貍一起玩的時候，常常是云靜下廚，攻玉和亂語一人一張小板凳坐在一邊等。

    云靜習慣地給亂語拿了個小凳子，然后猶疑了一下，不知道修竹上神應該怎么辦。就見修竹上神也很自然地去拿了張小凳子，和亂語并排坐在一起。

    云靜眨眨眼。

    蝦片都是之前做好曬干的，下油鍋一炸就好。重新燒火，等油溫升高，放一把蝦片干，等膨脹浮起就可以撈出來吃了。

    云靜很利索，迅速炸了一些，裝在盤子里，先給亂語解饞。

    亂語道謝后接過來，吃了一片，夸贊：“好吃?！边€給修竹喂了一片。

    云靜繼續炸蝦片，看著他倆互相喂食，吃得開心，很是感慨。以前的亂語整個人都蔫蔫的，不愛說話，也沒什么精神氣兒，大多時候都化成原型，一動不動地趴著。哪像現在，這么靈動可愛，眼神不復過往的死氣沉沉，充滿歡欣雀躍。

    “阿靜！我回來了，你在炸蝦片，燉狐貍嗎？好香，呃——”鼻子很靈的攻玉一腳懸在門檻上。

    亂語和修竹：？？？

    云靜：…………

    亂語面無表情地舉手，“是我?！?/br>
    修竹冷眼看攻玉。

    攻玉知曉來人，差點沒摔一跟頭，踉蹌站好，咳了一聲，對著修竹勉強行了個不太標準的禮，“不知上神前來，有失遠迎?！?/br>
    修竹冷冷淡淡：“嗯?！?/br>
    油鍋不等人，云靜冷靜地下了一把蝦片。

    亂語很善良地搬來小凳子，拍拍凳子，招呼攻玉：“坐?！?/br>
    攻玉迎著上神冰冷的目光坐到亂語身側，看向云靜，控訴：你怎么沒告訴我！

    云靜假裝沒空。

    曾經的蛇王大人攻玉又轉頭瞪狐貍：你怎么回事，帶著上神來示威嗎！

    亂語咬著蝦片，歪歪腦袋：唔？

    修竹對上攻玉的眼神。

    攻玉默默收回目光，小聲：“給我點?！?/br>
    “哦?！眮y語把盤子里剩的兩片給他，然后望向云靜，“云靜，沒啦?！?/br>
    云靜把炸好的盛給他，另外拿了個盤子裝好給攻玉。

    亂語：“謝謝?！?/br>
    開開心心地繼續坐小凳子上，和修竹分食。

    攻玉也抱著盤子，咯呲咯呲。

    三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在這小小的廚房里，齊齊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吃著人間的小零食，邊看邊等吃的。

    蝦片的香氣四溢，酥脆的聲音不絕，偶爾的交談聲歡快有趣。

    云靜覺得奇妙又可愛。

    十里村祥和安逸，炊煙裊裊，他們的小院在其中，像是每一戶平凡人家，溫馨恬淡。

    第四十章　因果不空

    29.

    仙界難得辦喜事，各個仙官都來幫忙，力求修竹上神的婚事辦得隆重盛大。

    前一天這布置才算完，大家還出了主意，讓亂語在其他殿堂等候，修竹上神從韶華宮出發來接，而后一齊騎馬去三十六重天上紫霄大殿成禮。像人間的喜事那般有趣。

    商量半天亂語要去誰的殿里等，各不相讓，差點沒打起來，最后還是征集了修竹和玄武上神的意見，設在玄武殿，眾人才沒了意見，又趕緊幫忙布置玄武殿。

    婚禮當日，大半個仙界的人都來湊熱鬧。

    仙樂奏鳴，比翼鳥齊飛，鳳凰長吟，鮮花爛漫。修竹和亂語二人騎著馬，像人間的婚事一樣，緩步行至紫霄大殿。

    紫霄大殿早已被精心布置過，華麗而莊重，中心九層階，通至圣臺，他們將在那里拜堂結契。

    兩人一起下馬，手牽同心結，步入殿堂。

    每走一步，亂語都要看著修竹，不免落后了小半步。修竹見了就停了一停，笑著牽起亂語的手，將同心結的綢帶環饒在兩人相握的手上，就這樣，一路帶他走進殿中，再踏上臺階。

    每走一階腳下都綻開絢爛的芍藥花，襯著玄黑與絳紅相間的婚袍艷麗了三分。

    亂語看得眼熱，從前在人間，他獨自一人四處漂泊，也曾見過新人成婚，禮堂擺滿了濃艷的芍藥花，他當時只覺得花開得真好，想摘一朵，送給無尋。

    現在他們也站在芍藥花中，他們也是要成親了的新人。

    他還看見了云靜和攻玉在觀禮席十指緊扣，和每一次相遇時看到的一樣。

    他曾經看著他們，懂得了自己錯過了無尋的愛，也看著他們可以廝守終生而艷羨不已，后悔莫及。

    而此刻，他也終于能與修竹牽手，永不分離。

    圣臺之上，他們拜了天道，再夫夫對拜。

    修竹吟訣，以血啟陣，結契圖騰驟然展現。

    亂語碰了碰，那圖騰仿佛活物，繞著他的指尖轉動，似乎在催促著他。

    亂語轉頭看修竹。

    修竹捏捏他的指尖，“滴一滴血，別怕?！?/br>
    亂語點頭，劃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圖騰上，只見圖騰光芒乍泄，快速旋轉變化，最后化作一個大小合適的圈，覆在二人身上，消失不見。

    結契禮成。

    在眾人的熱烈歡呼中，亂語感受到了神識的不同。在識海中，有陌生的牽扯感，連著另一端，能透過識海感受到另一個人。那是他的伴侶——修竹。

    很奇妙的感受，讓人充盈著滿足與歸宿感，讓人喜不自勝。

    從今往后，他們再也不會了無音訊，再也不必互相尋找，他們契印烙在靈魂里。

    30.

    月老上前，送上新婚賀禮，是一枚同心鎖。

    修竹和亂語共同接過，同心鎖霎時大放異彩，幾瞬后恢復成最原始的銀色，不過上頭多了兩個名字，正是修竹與亂語。

    他們手握紅綢與鎖，握住了對方的終生，也握住了自己的夙愿。

    今時今日，是數萬年前他們相遇種下的因果。他們前世今生行過的路都有了歸宿，是一絲一絲的念想與不棄織成的網密密麻麻，堅韌不斷。

    這天地之間，缺憾與圓滿并存。

    他們歷經生死，陰差陽錯。都曾天地悠悠無處尋覓，嘗盡年歲虛妄空蕩蕩，了無生趣，不見盡頭，種種痛楚。

    可不論對于修竹，還是對于亂語而言，過往的一切已去，只要尋得所想之人，便是最圓滿。

    他們因果不空，終成眷屬。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