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用荊家最后的根,去保他荊和玉最后的親人。
今年的冬天好似格外漫長似的,雪一直下個不停,好不容易停了雪,八皇子又病了。 這下可是戳了如妃的肺眼,一連幾天伺候八皇子的太監宮女們都討不了好,少說被罵個狗血噴頭的,尤其是近著伺候的幾個,包括和玉在內一共四個太監八個宮女,直接就是在雪夜跪了幾個小時,跪完還要就近伺候主子,可謂是苦不堪言。 和玉垂著頭,收拾著地上八皇子鬧脾氣扔掉的糕點,心里有些急切。 來宮內也差不多有一個月了,如妃還是不放心和玉,又找了三個小太監和和玉一起伺候八皇子,雖說和玉的時間空了下來,但是沒有主子的令牌,他根本不能在宮內四處走動,更別提找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了。 現在想想,幾個月前發生的事還猶如一場噩夢般。 他自幼身子骨偏差,從小在老家長大,父親身為戶部尚書,位高權重,子女便有十幾個,不會特別掛念他這個身子不好的幼子,整個家里,只有曾經也是來老家待過一段時間的大姐荊婉清偶爾會遞來一份書信問候,在荊婉清進宮后,就再也沒了京城里的音訊。 再來便是父親私吞災銀,收受賄賂,致使南方數十萬災民流離失所等一系列罪名壓身,被震怒的圣人直接下令誅了三族。 漫天的鮮血潑入眼簾,慘叫聲,哭嚎聲不絕于耳,一個個昔日的兄弟姐妹被砍成碎rou,襁褓里的小孩哭嚎著被摔到地上再無聲息,許多年沒有踏入家門,一踏入便是慘絕人寰的地獄,一直只想著爭寵的姨娘被人踩著腦袋砍斷脖子,從沒把他放在眼里的主母直接抓著他塞進了密道,順帶著她自己的一些體己,眼睛里流出來了血淚:“你一直在族內長大,任誰都以為你死了,沒有人在意你,所以你能活。你是荊家最后的血脈,一定要逃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 他抓著那些還帶著血跡的女子的首飾,坐在密道里聽著那哭嚎聲整整響了一夜,許久才從密道里爬了出去。 隱姓埋名躲藏許久回到宗族,卻發現宗族除了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外,其他人也變成了一具具埋在土里半截的尸體,那些人甚至連挖坑的耐心都沒有,任由蚊蟲蛇蟻把他同族的血rou啃食干凈。 荊和玉渾渾噩噩地走在路上,寒風剮蹭著他的骨髓,天地間距離廣闊而又遼遠,他只是最不起眼的一粒沙,不知去往何處,也不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恨犯下累累罪行的父親,還是下令誅滅了他全族的皇帝,還是那些絲毫不手軟的軍士。 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他不吃不喝多日,暈倒在了路邊,卻正好遇到了前來縣里選人的內侍,一時憐憫,給了他一口吃的。 背后傳來著不知道是哪家花樓隱約縹緲的悲曲:“江山信美,終非吾土,問何日是歸年?” 問何日是歸年? 他嘴里的饅頭嚼也不嚼,直愣愣地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身邊傳來對話的聲音。 “干爹,您何必關懷那個小子?一看身上那布料就不差,像這樣的富家公子何必去救?”一個有些憤世嫉俗的聲音響起。 “好了,什么樣的人都各有各的難處,哪怕是宮內的皇子,有時候過的日子還不如一條狗?!眱仁虆s是悠悠嘆息道。 “七皇子那是自找的,誰讓他母妃居然還是罪臣之后?若不是圣人憐憫,他早就被貶了,”那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卻像是一把刀一樣刺進了荊和玉的腦子里:“不過也是可憐,婉嬪原本還是貴妃,不還是被賜了三尺白綾,這世間的事果然說不準......” “七皇子......在那吃人的皇宮里,一個小孩,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眱仁虈@息著上了馬車走遠了。 婉嬪?貴妃...... 荊和玉轉了轉許久未動的、渾濁的眼珠。 宛如生銹的大腦突然就想起了前幾年尚書府送年禮的時候,那人興奮時候說的話:“大小姐成了貴妃,還誕下了七皇子......” 七皇子......大姐的兒子......他的,外甥。 還活著...... 荊和玉艱難地吞著口中的饅頭,不顧許久沒碰過水的唇瓣因為過于干裂而流出的粘稠的鮮血,他就著那血,一點、一點把饅頭咽了下去。 還活著...... 身為尚書的兒子,哪怕從小在鄉下的宗族養著,但是該學的知識,該有的人脈一樣也沒有缺過他的。尤其是知縣,是他父親原本的學生,更是他的啟蒙恩師。 他撐起身,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著,而他前往的方向,正是知縣的府衙。 同年十一月,內侍在各地選完太監的人選,帶回京城凈室。 荊和玉躺在凈室的床上,雙眼被蒙住,下身赤裸在空氣中,一雙手握起了從未讓其他人碰到過的兩枚腎囊,腦子里突然閃現出主母那撕心裂肺的樣子,赤紅著雙眼,告訴他他是荊家唯一的血脈了,是荊家最后的根,一定要保重自己。 他笑了笑,一股尖銳的疼痛直沖大腦,瞬間又從后腦遍及全身,甚至連骨髓都像是被針扎了一般,疼得他咬緊嘴里的布條,整個人像脫水的魚一般向上拱起,而后重重落地。 他要用荊家最后的根,去保他荊和玉最后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