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確實管用。

    謝天地嘆了口氣，認命般接過布巾給你擦干凈身子，還拿了衣服給你穿，哄你說是他不好，叫你別生他的氣。

    你被摸順了鱗，立刻就原諒了他。

    等他彎下腰叫你穿褻褲的時候，你突然起了玩心，便抬起腿蹭了蹭他的腰，蹭的他抖了一下，你便笑了起來。

    他握住你的腳踝，給你套上褲腿，讓你別鬧。

    他的語氣太溫柔，以至于你根本沒聽進去。

    等你再一次故技重施的時候，他干脆把你的腿一摟，在你的驚呼聲中扛著你去床上。

    你躺在柔軟的被褥間看著他笑，他本來是板著臉的，但又跟著你一塊兒笑起來，還問你笑什么。

    你勾了勾手指，讓他湊近一點來。

    興許是氛圍太好，他真的俯下身，湊了過來。

    他離你那樣近，幾乎要與你臉貼臉，嘴對嘴。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剛要起身，卻被你摟著脖子往下一壓，整個人隨著慣性撲進你的懷里。你笑的更大聲了，你也不太清楚為什么會這么快樂。

    你就是很想抱抱他。

    把他抱在懷里的那一刻，你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填滿了，滿滿當當的都快要溢出來了。

    然而你才笑了幾聲，突然感覺有什么yingying的東西抵在你的腿間，還帶著些灼人的溫度。

    你有些好奇的開口:“你怎么還把棍子藏在衣服里呀？快給我看看?！?/br>
    謝天地沒回你。他整個人幾乎是掙扎著從你身上爬起來的，撂下一句他還有事，就匆匆的推門出去了。

    他這一去去了好長時間，等你在被窩里躺的昏昏欲睡時，他才帶著涼意鉆了進來。

    你閉著眼睛，手腳并用著把他摟進懷里，他是想扯開你的，你卻把他抱的更緊了。他似乎是嘆了一口氣，你沒聽清楚，他一回來你就安下心，沉沉的睡了過去。

    后半夜你猛然驚醒，一摸身側，被褥已是涼透，不知謝天地去了哪里。你喊了他幾聲，四周靜悄悄、黑黢黢的，叫你心亂了，便掀開被子，下床去尋他。

    推開門，聲音一下就全涌了進來。不知哪來的銀鈴之音，一連串的脆聲響的你頭疼。

    你捂住耳，蹲下身，只覺得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翻涌、在叫囂，在大聲嘶吼著放我出來。

    不遠處，一聲極哀的鳴叫聲響徹云霄，隨后沖天火光燃起，又很快熄滅。

    四周靜了下來。

    你慢慢松開手，臉頰上縱橫著疼出來的淚痕，一張燒的只剩半截的黃色符紙打著旋兒落到你跟前。

    你好奇的伸手去碰，指尖卻像是被燒著般刺痛了一下，叫你連忙收回手，把手含在嘴里以消燒灼的痛感。

    謝天地回來的時候見到你在院子里，原本還算冷峻的面龐倏然破裂，只余下慌張的面色與凌亂的步伐，叫他幾乎是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你身邊。

    他把你半抱著起來，問你有沒有受傷，你說你頭疼，他又跟你說對不起，順帶給你揉了揉額頭兩邊。

    他的語氣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抄起你的腿把你抱進房間。他身上的血腥味好濃，你一直皺著眉，強忍下想要嘔吐的欲望。

    謝天地給你倒了一杯水，又叫你躺在他的腿上，給你按摩。他的手勁不大，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意思，但你卻覺得力道太輕，叫他用力些。

    你很快就被他按的昏昏欲睡，也不知何時睡熟了去。

    你在夢里夢見了一只黑色的鳥，它的翅膀張開的時候有床那么大。它好威風的飛在天上，你看的目不轉睛，一半是羨慕，一半是饞。

    忽然，這只鳥的身上起了火。烈火自它的腳趾始，終結于它的頭冠。它在烈火中掙扎，在痛苦中嘶鳴，在絕望中死去。你嚇的想躲進死潭中，卻發現自己早就變成了人。

    你聽見一聲嘆息，尋聲看去，正是許久不見的小金魚。它躺在陸地上，腮一張一翕的，嘴巴也一張一合的，好像在費力的呼吸。

    你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把它捧在手里，四處去找水源。它一到你手里就跳了起來，立在你的手心，兩只眼睛鼓鼓的，氣呼呼的問你:“小金蛇，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要輕易許愿！你這么不聽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它忽然笑了起來，放輕了聲音，一轉身子，叫它的魚眼睛正對你:“小金蛇，你能付得起代價嗎？”

    那鼓鼓的魚眼睛里，閃過一道詭異的光。

    你漸漸熟悉了在三清觀的生活，不僅不再扭著腰走路，還會自己洗澡了，甚至還認識了幾個與謝天地交好的師兄師弟。

    不知道是不是你記錯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你來三清觀也有段時間了，卻獨獨沒有見過那個當初說要斬你的師弟。

    你問過謝天地，謝天地說他死了。他臉上的惋惜情真意切，語氣也帶著貨真價實的惆悵:“有一回我同他去捉一只害人的狐妖，那妖怪頗有些道行和陰招，李師弟一時不察，就被掏了心。唉！”

    你聽著就心疼他，趕緊把他抱在懷里，拍了拍他的背，以作安撫。

    等到日子再久一些，你又從謝天地師弟的口中知道他與他師父的幼女常笙蓮自小就有婚約，本來小姑娘十五歲就該嫁他的，師父不舍，又多留了她一年，等她十六年紀一過，二人便將結成秦晉之好。

    你晚上躺在床上問謝天地什么是秦晉之好，謝天地把你脫下的衣服掛好，看了你一眼，隨后道:“你上哪聽來的？”

    你躺的不安心，又撐起臉，側身看他:“我聽你宋師弟說的，他說你要跟你小師妹結成秦晉之好。什么是秦晉之好？”

    謝天地把目光嚴嚴實實的投到你身上，似乎是觀察你的表情:“我與師妹，確實是有這么一件事……秦晉之好，就是兩個人成婚，然后一塊兒生活，睡也睡在一塊兒，吃也吃在一塊兒，別人一看他們，就說，誒，這兩個人是夫妻呀?！?/br>
    你想到前年他與你說的那件事:“就跟你師兄一樣？”

    他一時沒明白過來:“什么師兄？”

    你嫌他笨:“哎呀，就是你那個成了親的師兄，你前年過生辰的時候用我說過的。你還說我不懂喜歡呢！”

    他恍然大悟:“是有這么一件事！那你現在懂了么，阿陽?！?/br>
    你躺回床上:“懂啦懂啦，快睡吧，天都黑了?！?/br>
    天早就黑了，可你卻睡不著了。

    你想，你是知道成婚的。兩個人結作夫妻，睡作一處，親密勝過旁人。他與他師妹生活在一塊兒，那你呢？他們還要睡在一塊兒！要知道，這床睡你們兩個就夠了，再來一個，豈不是太擠了？你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時又起來，把身邊的謝天地推醒。

    你有些著急的問他:“一定要跟小師妹成親嗎？”

    他是醒了，只是好半天才反問你:“你希望我跟她成親嗎？”

    你迷糊起來，便湊到他跟前，挨著他問:“人一定要成婚嗎？”

    他說:“兩個人相愛，就能成婚?！?/br>
    你又問他:“那我愛你，你跟我成婚嗎？”

    他笑了一下，這一笑聲讓你此后一直耿耿于懷。他說:“阿陽啊，你還是不懂什么是愛。你總是把愛看得太輕了，說的也太輕巧了?！?/br>
    你想反駁他，可張了張口，又不知道怎么說，便只能郁悶的躺下去，含糊道:“我看了不少話本呢，里面說的都是情啊愛啊的，我早就懂啦。你才不懂呢！”

    你說著，忽然惶惑起來。你想，既然謝天地與他小師妹要成婚，那定然是愛她的。不愛怎么能成婚呢？

    你一想到他們以后吃也要吃到一塊兒，睡也要睡到一塊兒，別人看見他們就知道他們是一對夫妻，心里就緊的發痛。一時不察，眼淚竟落了下來。

    你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委屈，哭也哭得愈發大聲，謝天地湊過來問你怎么了，你哭著對他說:“我真討厭你！我討厭你！是你叫我這么難過的！”

    謝天地跟他的小師妹下山捉妖去了，留了你在院子里，還囑咐你別亂跑。

    你問他能不能帶你去，他有些為難的拒絕了你。他說你乖乖在這里等著，到時候他給你帶好吃的好玩的，保管叫你滿意。

    等他走了之后，宋師弟說佘兄你還是太年輕了，這種時候怎么能跟謝師兄一起去呢？人是要跟小師妹培養感情去的呀。

    他朝你擠眉弄眼，一副促狹的模樣。他可真懂，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心里有些不快，不欲跟他說話?？伤粫茨樕?，又跟你說謝天地與他的小師妹是如何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說小師妹自小就對謝師兄情根深種，而一向冷漠的謝師兄唯有面對小師妹的時候才會展露柔情。他說他們二人青梅竹馬，是合該要在一塊兒的。

    你聽的不痛快，同他道:“我與你謝師兄才該是一對璧人呢！你也別說這些話了，趕明兒我是要跟你師兄成親的?！?/br>
    你以為他怎么樣也得閉上嘴，不再提謝天地與小師妹，沒想到他忽然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同你說:“佘兄呀，你可真是會開玩笑！男子與男子成婚，哪有這種奇事！”

    你不高興道:“我沒開玩笑?！?/br>
    大約是你神情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宋師弟便也收了笑意，轉而問你:“佘兄，謝師兄有說要跟你成婚嗎？”

    你忽然有些氣虛:“沒有?！?/br>
    他一拍大腿:“那不就得了。佘兄啊，我勸你一句，你若真的對謝師兄有那種心思，盡早歇了罷！謝師兄可不喜歡男人，之前他見著一個跟男妖怪在一塊兒的書生，滿眼的嫌棄簡直溢于言表！”

    你大概聽明白了，謝天地是不喜歡男人的，可巧你是個男人，這就輸了那小師妹一截。況且，謝天地從來不說喜歡你，也不說跟你成婚，只說你是他朋友?？膳笥雅c夫妻，是不同的。你是明白了，你想跟他再親近一點，不希望有個與他更親近的人，光是想想，你的一顆心就要碎了。

    宋師弟還在同你喋喋不休，說小師妹的十六歲生辰快到了，估計等他們回來，觀里就要cao辦他們的婚事了吧。他又安慰你，叫你別難過，他不會把你的心事說給謝師兄聽。

    他拍著胸脯的樣子信誓旦旦，又有點滑稽可笑，可你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謝天地都要跟他小師妹成婚了，可他竟然沒告訴過你。

    謝天地不在的日子里，你頭回發現等待原來是這樣一件痛苦而無望的事。以前謝天地好久不來死潭那兒找你，你就趴在潭底睡覺，或者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曬太陽，日子也就這么一天天的過去了。你從沒覺得日子難熬過，千百年你都是這么過來的，以前你也不會因為謝天地與別人親近而心焦。

    可現在不同了，自從你明白了什么是愛，并且發現自己對謝天地的情意時，一切都不一樣了。你由愛生憂，由愛生癡，由愛生怨，由愛生癡，種種情緒壓的你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做夢夢見謝天地跟他小師妹成了婚，他拉著他的小師妹說她以后就是他最親密的人，你哭著去牽他的手，可他卻把你甩開了。

    他可真壞、真無情，還說他再也不需要你了。

    他說，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哪有男人同男人成婚的！

    你哭著從夢中醒來，屋子里靜悄悄的，好像謝天地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心底的聲音越發清晰了，它在嘲笑你，說你愚蠢，說你蠢笨。它嘲笑你為了一個人而哭哭啼啼，嘲笑你竟然沒有勇氣去為自己爭取。

    他不愛你，他要跟小師妹成婚，這有什么關系？你可以向那塊石頭許愿??！

    它那么靈，你不是知道嗎？它滿足了你四個愿望??！

    而且，你想想啊，迄今為止，你有付出過什么代價嗎？

    你什么代價都沒有付出！

    去吧，去向那塊石頭許愿去吧，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就算它要你付出代價，你難道給不起嗎？

    終于，你來到你待過的死潭岸邊，躊躇了許久，還是跳入了潭中。

    潭底的愿石散出瑩瑩的光芒，照亮了一小塊潭底的景色。石頭上覆著柔軟的青苔，隨著水波輕輕的晃蕩著，好像是一只只小手，在招呼你，叫你靠它近些，再近一些。

    你游過去，對著那塊愿石許愿道。

    你要變成女人，跟謝天地成婚。

    你要他永遠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