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紅不愧為我的聽心蟲,當即又自言自語地:“這群人活得還不如咱們有人樣,怕是把屎往身上抹都不帶眨眼的,肯定行不通?!?/br> 是啊,你要是碰了他們的衣服,那就別在我這兒睡了,我怕你太臭!熏得我閉不上眼! 柳紅馬上癡癡地笑了,“說不定你嫌我臭,不讓我跟你一起睡了?!?/br> 我拉著被子把頭給蒙上要睡了,柳紅也閉上了嘴,探身把蠟燭吹滅了和我躺在一起。 第二天,我們吃了昨天剩下的剩菜,這菜有葷有素,比大包子香很多。吃完了有人把我叫出去,柳紅拉住我的手,想和我一起去,我把她摁在帳篷里,很想告訴她這里有很多壞人,你千萬不要亂走動。 她抓著我的手,一雙棕色眼睛憂愁的望著我,我知道了,她也在擔心我的安全。 我相信大青是不會害我的,于是我很放心的走了出去。經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帳篷,那人把我們引進了一頂大帳里,比我和柳紅的要大很多。 那個帕圖爾在里面,大青也在里面,他們都看向我,帕圖爾爽朗地笑了:“我見過你,你就是那個眼珠很大,一直盯著我的小子?!?/br> 我心想是的,看著你的刀尖穿過一個嬰兒。 帕圖爾指了一下馬凳,說:“你坐吧,那天你一直瞪著我,你很有勇氣,不過當時我真想把你的眼珠摳出來?!?/br> 我一下子摔在地上,是大青把我扶了起來。 “聽說你想找個事情做?”帕圖爾沒在乎我的失儀,瞇著眼問。 我看向大青,這一定是他說的,我只能點點頭。 帕圖爾很年輕,他問:“你想干什么,是想當我的小隊長還是像當我的前鋒,殺最多的敵人,立最大的功?” 我擦擦汗,看向大青,他正報以好瑕地瞧著眼前的茶杯,并不幫我說一句話。 我又擦了擦汗,真怕這個帕圖爾把我當做他的小兵,連忙搖搖頭。 帕圖爾皺了皺眉,一拍桌子,往后一仰:“你怎么不說話!” 我指了指自己的嘴,擺了擺手。 大青終于肯替我翻譯了:“他是個啞巴,不能說話?!?/br> “什么!趙庭芝你塞給我一個啞巴?” 帕圖爾瞪著眼睛,我也瞪著眼睛,心想趙庭芝是誰?大青很心平氣和地對我們解釋:“他是個啞巴,不想上戰場,你給他一個簡單的事情做就可以?!?/br> “不上戰場又想賺錢?”他拿起鞭子抬起我的下巴,“我們會襲擊趙家屯,你要是想要錢就在我們進去之后來搶吧,能搶到的就是你的!” 帕爾圖把我們都趕了出去,在帳子外我抓住大青,我說不出話,只是生氣的瞪眼瞧著他。 他冷冷一笑甩開我的手:“我也沒辦法,在這里什么都要聽帕爾圖的!” 我發現他現在的聲音都是男聲了,明明之前不是這樣的,大青也變了,有了許多秘密或者我從沒有了解過他,我呆呆的立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我轉身回了帳子。 柳紅問我怎么樣?我搖搖頭,說沒什么。 有人來了,給了我一把刀,柳紅看著那刀哆嗦了一下,我抽開一截,雪白閃亮,其實我用的是劍,劍是刺,刀是劈,雖然不一樣,但好歹是個武器就行。 入夜了,柳紅在背后抱著我,我很困乏,瞇著眼睛半夢半醒,很快就睡著了。 第三天一早,一陣嘶鳴雜亂的聲音把我擾醒,有人把我推搡醒,喊著:“走了走了,該走了?!?/br> 我從床上跳起來,問:去哪兒。 那人當然聽不見,一溜煙兒跑沒影兒,柳紅急急地問我:“你去哪兒?” 我想起來了,我是要去張家屯,去搶錢。 我穿上衣服,套上鞋,拿著那柄刀跑出去,柳紅居然沒攔住我,我出了帳子十步遠,又連忙跑了回去,捧著她的臉親了一下,有人把馬牽到了我的帳子前,我慌張地跨上這匹馬,她在帳門口,就那么傻傻地望著我離開。 馬賊們耀武揚威,嘴里發出種種怪叫,大概有各種方言混雜在里面,這群人又長久的相處在一起,又形成了一種新的聒噪腔調,反正我是徹徹底底的被他們搞糊涂了! 我不但成了啞巴,還成了聾子,這群人遠沒有帕圖爾的講的話清晰明了,他大概是和大青相處久了才學會的南調。 黃沙塵土漫天,迷住了我的眼,可是我又不能停下否則就掉隊了, 馬賊們闖入張家屯,他們放火,殺人,強jian婦女,我看著他們的惡行,害怕得渾身發抖,意識到我是他們其中的一員這更讓我惡心,他們闖到百姓的房子里,幾乎是要把房頂掀起來都要找到財寶,cao著那嘴口音混雜的話,把大刀架在主人的脖子上問:錢在哪里?錢在哪里? 那主人聽不懂,跪下磕頭,那馬賊氣憤急了,把小孩先殺了,再用那帶血的刀去問主人,主人抱著那孩子的尸體,指向了一處地方,馬賊就也把他殺了。 這就是劫掠,我打個寒顫,帕圖爾說讓我和他們一同劫掠,就是這樣劫掠嗎?我下了馬,抽出手中的刀,四周都亂成一團,殺成一團,有些個年輕力壯的漢子來反抗,被馬賊們剖開了肚子,他們怎么能抵擋得過這群殺人如麻的馬賊。 我不能白來一趟,我一腳把一個百姓家的門踹開,闖進后就開始翻箱倒柜的找,我在床頭下找到了十二兩銀子。 我大喜,原來賺錢是這樣的容易!我把銀子塞進衣襟里,慌慌張張的跑到另一個人家里,那家房屋很寬敞,仿佛好幾個堂屋,我在堂屋里打轉兒,幾乎是迷花了眼,這家人一定很有錢,我看了不少馬賊一起又闖進來的,見旁邊有一道門,我趕忙鉆進去。 好大一處回廊,中間是種植了許多花花草草的花園,我幾乎是喜歡上了這個房子,如果我和柳紅能住在這里多好哇,我做出一副兇相踹開第一間房門,果然沒有人,掀開床鋪也還是沒有藏錢,這里像是客房,久無人居住,于是我就去找第二間,第三間…… 數不清是第幾間屋,來到一間比較寬敞的佛堂,有佛龕和貢果,佛前還有燃香未斷,我跪坐在蒲團上,拜上兩拜,起來之后我雙手合十,腦海里一片空茫茫,我是在求什么?求什么好? 就求我和柳紅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吧。我再拜上一拜,抬起頭來,卻瞥見佛臺上有一個小藤球,看起來像小孩子玩得,系著五色絲絳,非常好看,我拿起來藤球,笑得合不攏嘴,這個可真好玩,拿回去給柳紅瞧瞧吧。 她問我干什么去了,我可不能說混在馬賊里去搶劫,就說……我給帕圖爾當偵查兵,蹲在路上有沒有官府派人來,這個小球……就說是在路上撿的! 我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一直到我身后,我驚詫地回過頭去,居然見到了一個小孩子,驚訝的張大嘴巴,看著我手里的藤球。 我手邊是一把雪亮的刀,這大概把他嚇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聽見馬賊的聲音,漸來漸近,他們也找到了那扇小門,都進來了。 我把這瑟瑟發抖的孩子拉過來,他黑亮靈活地眼珠終于出現那種害怕的神色。 他抵命掙扎,我只好干著急地抱住他,往里面拖,把他塞進佛臺下,他大概也知道我是好意,就不掙扎了,垂下來的黃布正好能把他遮住,馬賊的聲音在我被響起,我不知道他看沒看見我的所作所為,會不會把我和那孩子一起殺死。 他低低罵了一句,然后闖進來,我緊張地背后汗濕了,他問我:“錢在哪里?” 應該是這句話,我有點聽不懂,胡亂地往后面幾排房子指去,他不聽信我的話馬上離去,而是在這房間里打起轉兒,他把那貢果用刀一掃而下,左右看了一圈,沒什么值錢的就把那臟手伸到佛像上,夾在胳肢窩里,提著大刀走了。 真是阿彌陀佛,他沒想到扯下那塊黃布把佛像打包起來,我手里拿的這個枯燥的小藤球肯定不如佛像值錢,我蹲下,掀開一角的黃布,把那小球放在地上。 女人的尖叫聲混雜男人的求饒的聲音隱隱傳來回響,好像是在這間屋子后面的位置,這間府邸是真的大啊,那馬賊大概是又找到了另一個入口,我大概是沒有做馬賊的天分,失望地提著我的那柄刀,灰心喪氣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好像煉獄一樣,尸體和火焰,那些奇形怪狀的魔鬼穿梭在其中狂歡,我和他們是格格不入的,我像一只倉皇的老鼠抱著腦袋四處逃竄。 我看見了帕圖爾和大青,他們各騎著一匹大馬,并肩站在一起,大青帶著白色的帷帽,好像很怕別人見到他的真面目似的,帕圖爾就沒有那么多講究了,跨在馬上腰間有一把刀。 我看見大青和帕圖爾在談話,帕爾圖先是是開懷大笑著,漸漸的表情便凝固住了,最后像一塊冷膩凝固的豬油,不滿意著。 大青不在說了,帕爾圖眼神中已經露出了斥責的神色,他張開嘴說了一句什么話,大青的身體明顯抖索了一下,這應該是極重的話,我想。 看他的淡藍色的眼睛,飽含了那種高傲蔑視以及鄙夷。 大青像玉蘭樹的干枯的葉片一般,瑟縮著,他一定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的臉藏在帷帽里,可他牽著馬韁繩的指關節卻泛著白。 帕爾圖走了,我鬼使神差地走到大青的身邊,踮起腳把他的帷帽摘了下來。 大青猙獰到面目全非的臉,奇異般地緋紅著仿佛地獄的惡鬼,我此時居然覺得他比帕爾圖要可怕萬倍,我向后退一步,此時我清晰地意識到,如果我離他太近一定會墮入萬劫不復! 大青瞥向我,他伸出一只手想抓住我,我出于害怕,把那帷帽一扔,馬上頭也不回的跑遠了。 哪怕是那群殺人如麻的馬賊,也比大青要親和一萬倍! 馬賊都是漢人,我不清楚他們為什么會那么服從帕爾圖這個突厥人的指令,但我能感覺出,他們都很畏懼帕圖爾。 帕圖爾下達了一個命令,讓大家隱隱的很不高興,他命令所有人把搶到的器物全部上繳,銀兩超過五十兩的要交出多出的九層。 金珠斛珠,瑪瑙青瓷,這些都是最值錢的東西,帕圖爾要收繳這些簡直是要割了這群馬賊的rou。 也許他不是第一次這樣干了,有那么二十來個人立馬把財寶上繳去,還有更多的人猶豫不決。帕圖爾怒了,他的軍隊居然敢不聽他的話!帕圖爾抽出大刀,刀很快旋轉著明晃晃的在空中一閃,我不禁緊閉雙目。 一股熱浪拍在我的臉上,我睜開眼,眼前是通紅的一片,我以為是我死了,然而我摸上我的脖子,那里還和身體緊緊相連。 于是我抹了一把臉,隨著眾人的視線看向我的腳下。 是一個人頭,面孔丑陋的馬賊,他的身體僵在我的身旁和我緊緊地連肩站立,看見我的視線,似乎才意識到自己死了,啪的跪下,手中抱著的金首飾散落一地,撅著屁股跪在地上。 “誰不服帕圖爾的命令——這就是他的下場!”帕圖爾說,他的馬立起前蹄,啾啾嘶鳴,就和他的人一樣魁梧有力。 如果帕圖爾的刀一歪,那么死的就會是他自己,如果他也像這個馬賊一樣抱著要獻給帕圖爾的財富的話。 我失魂落魄的看向大青,他依舊沒有去撿那個帷帽帶上,風沙很大卷起他的衣袍,我看見他的視線緊盯著帕圖爾,唇邊掛著一絲笑意。 詭異的寂靜,持續了很長的時間,仿佛有一天一夜,我心背突然一涼,身邊的馬賊都默默地抓住了刀柄,更可怕的是突然有一只箭突然出現,射穿帕圖爾的左耳。 那本來是要射中他的腦袋的,如果不那該死的馬胡亂地啪嗒著蹄子的話! 帕圖爾慌張了,那雙藍眼睛充斥著憤怒、不安、仿徨,而讓他更為慌張的是,他意識到馬賊們都冷靜地出奇。 帕圖爾是說一不二,指揮千軍萬馬的頭領,可就在這時候他注定要孤軍奮戰了。 他的刀插在地上,血染紅了黃土地,他的皮背心中有兩把彎刀,可是怎么能抵擋得過幾百名生出異心的馬賊?他是一個很強壯且殘忍的人也不行。 馬賊們動了,集體向前推進,像是螞蟻圍著要死一只半殘的蟬一樣湊上去,帕爾圖的馬嘶鳴著,帕圖爾平息著馬的恐慌,一邊喊道:“你們敢!我發誓我會殺光你們,趁現在,我還念著我們并肩作戰的情誼,我會原諒你們這次!” 馬賊們沒有遲疑,他們那么多人,怎么還會殺不死帕圖爾,一個人不可能,可是一百個人呢,除非是神,否則就算是他們敬仰畏懼的帕圖爾也不行! 馬賊們不甘于寂寞和被統治,在顛狂的世界里,弒神是一間值得歌頌的事情。 他們像餓狗意圖吞吃老狼一樣佝僂著背,虎視眈眈的緊盯獵物,唯有二青后退著,他擺著頭找他的馬,他要回去見柳紅,他毫不質疑地相信—帕爾圖的頭會被像那個嬰兒一樣掛在刀柄上,這個世界太恐怖了,他要找柳紅,和她馬上回江南老家,他要馬上去找柳紅——! 二青跨上一匹大白馬,他急忙的驅使著馬,順便回頭瞥了一眼,帕爾圖已經被他的部下們扯下了馬,他那黑色的半長發胡亂地披散著,傷痕累累地揮舞著兩把彎刀,他像只浴血的獅子一樣咆哮,極其威武,好像一只真正的雄獅。 我轉過頭,狠狠地踢打馬屁股,我知道帕爾圖很快就會死,被他自己圈養的野狼咬死!被大青咬死! 塵土飛揚,他絕塵而去,一顆心在腔子噗通噗通狂跳,他汗流浹背,恨不得讓胯下的馬駒四蹄飛升,馬上回到帳子,把柳紅帶到江南老家。 大青注視著著他逐漸縮小的倉皇的背影,緊緊地盯著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策馬狂奔著,遠遠地看到了帳子尖,一路上沒人攔著他,那里本該是有帕爾圖安插的馬賊的,真是奇怪。 馬蹄子突然一歪,前蹄跪下,他從馬背上甩了下來,那是絆馬索!這里有人!他被突然沖出來的人按到地上。 我想大喊:我是帕圖爾的人!我是馬賊!是你們的同伴,快放了我!可我是啞巴,一點也說不出話,他們把我的手在背后用麻繩捆綁住,緊接著拳頭和腳像雨點一樣,狠狠地落在我的臉上,頭上,背上,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