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皎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他現在即將高三，平時除了練舞就是學習，出門的時候更少了。

    陶嫣姿和姜山怕他悶著，變著法兒讓他放松，逛超市就是方法之一。

    之前陶皎是不樂意的，但也不想大人失望，就瞎溜達一下。

    不過最近，他逛超市積極多了。

    比如現在，一排一排花里胡哨的包裝袋，眼花繚亂的，但陶皎還是一臉認真的拿起來看是什么口味。

    購物車里東西不算多，但絕對都經過了男孩兒認真篩選。

    陶皎舉著一包薯片皺起眉，神經都緊繃起來。

    從剛才開始陶皎就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

    那視線如影隨形，直白專注，并且似乎越來越近！

    趁著往購物車里放東西的機會，陶皎才敢抬頭往旁邊掃視。

    那人離自己好近！

    就在三五米遠的地方，直勾勾看著自己，一動不動，極為專注。

    陶皎呼吸一滯。

    他沒看懂那眼神里的含義。

    太平靜了，似乎只是盯著自己，毫無任何過激的情緒。

    他被人用各色眼神凝視過很多次，其中情緒有喜歡與討厭、不屑或嫉妒、同情和嘲諷……但這次似乎與之前都對不上號。

    單看長相陶皎猜不出他的年紀，那人的樣貌完全被氣勢給壓住了。

    他個子很高，得仰頭看他，班上最高的李凱茽好像都沒有眼前的人讓陶皎脖子抬得得這么費勁。

    牛仔夾克外面套了件黑色大衣，體型優勢被完全彰顯出來。

    比例完美，肩寬腿長。

    手上拉著行李箱，這樣的搭配看起來很好看，有些風塵仆仆的、落魄的優雅。

    優雅不優雅的，陶皎已經無暇顧及了。

    他只想趕緊躲開，匆匆推著車快步走了。

    那男人的眼神雖看不出明顯的惡意，但本能告訴陶皎。要逃跑。

    如果陶皎看過rou食動物捕獵的紀錄片，就會知道，那是類似于猛獸撲食的姿態。

    眼中寂靜無瀾，沒有直白的兇狠、饑渴、威懾、垂涎，只是專注的看著、等待著。

    十足危險，勢在必得。

    ……

    購物車方向不穩，正撞上了姜山的腿。

    姜山回頭看到陶皎，正想和小孩兒出話，卻突然愣住了，視線定格在陶皎斜后方。

    陶皎聽到姜山聲音。

    正峰??？

    姜正峰。

    陶皎已經很熟悉這個名字了。

    他的……哥哥。

    別誤會，兩人毫無血緣關系，姜正峰是姜山叔叔和前妻的兒子。

    陶嫣姿和姜山曾在深夜在客廳里探討，如何讓姜正峰順利接納、融入這個新家庭，一起歡度幾個月后的新年。

    而陶皎安安靜靜坐在二樓的樓梯口，樓下的兩人在沙發上輕聲商量的聲音全都如實傳入耳朵。

    “二樓還是皎皎一個人住吧，別讓他覺得不舒服……”姜山的聲音周正卻溫柔，感覺像新聞廣播員讀兒童故事，乍一聽有些格格不入，卻讓人很有安全感。

    陶嫣姿沒說話。

    “一樓書房多大啊，架子上那些都是我千辛萬苦找到的寶貝呢，稍微一改造，比他二樓原來的臥室還好，他小時候就特別喜歡我那書房，這次……”

    “老姜，沒這樣的道理，因為皎皎住在二樓，所以正峰回自己家都不能住在原來的臥室，只能跑去住書房？”陶嫣姿理由充分。

    她一直都堅定的想帶著陶皎回自己家住。

    姜山皺眉，他知道皎皎很介意和別人近距離接觸，陶嫣姿解釋說是心理和性格的問題，不喜歡和人接觸。姜山便一直把這事記在心上。

    可如果姜正峰回來，兩人住在樓上哪可能不接觸呢？

    他張嘴反駁，“皎皎還是個孩子呢，家里不寵他寵誰？”

    陶嫣姿聲音飄飄忽忽的，陶皎已經不想再聽了，他把臉埋在了膝蓋上。

    還從來都沒人這樣說呢。他們都讓自己乖一點、聽話一點、別像個小孩子一樣……

    從出生到現在，陶皎經歷過讓他渾身傷痕的關心、毫不掩飾的惡意、包裹著嘲諷的同情，他習慣了警惕、習慣了小心翼翼、也習慣如履薄冰。

    mama是他唯一的家人，但她又遇到了姜山。

    姜山叔叔愛她，還不會給她添麻煩，陶皎一度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而現在他卻被愛屋及烏，品嘗到了被偏疼的滋味。

    陶皎躺在床上時，腦子里似乎還能聽到兩個大人模模糊糊的聲音，像小時候聽過的故事磁帶。講故事的人，字正腔圓的，守護著小紅帽、花蝴蝶、三只小豬……還有陶皎。

    一切都像夢一樣呢。思緒模模糊糊之間陶皎想，這個夢應該是美夢，里面有mama，有把自己當小孩寵的姜山，還有一個未知的姜正峰。

    不能算是完全未知。

    他們雖然還沒見過面，但姜正峰似乎對他還挺好的，給自己買過蛋糕，送過舞鞋，還把自己的拳擊室分享出來讓自己練舞……

    因此陶皎萌生出一點勇氣，他想去試一試、賭一賭。

    所以陶皎某天吃飯時問姜山和陶嫣姿，哥哥的房間需不需要提前打掃一下？

    之后還向姜山暗暗打聽姜正峰的喜好。

    陶皎心里其實是不安的，有時甚至會莫名想起鄭醫生說過的話。

    “皎皎，你這樣的情況，在醫學上被稱為真兩性畸形，你明白畸形是什么意思嗎？”

    “你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主動去接觸別人。他們一開始對你好，但如果最后發現了你的事情，他們就只會覺得更加失望、更加惡心……”

    “皎皎當然也有像我一樣的人，可以接受雙性人的存在，但是你要明白這可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皎皎，即使是你的mama，她很愛你，但你敢說她不討厭你嗎？不討厭你的畸形的身體嗎？”

    ……

    陶皎不喜歡這個醫生，但有時也會忍不住認同他的話，即使這些句子如此殘忍，可這何嘗不是事實呢？

    但他會把自己的秘密藏得很好的，不給他們嫌棄自己的機會。

    在等待姜正峰放假的日子里，陶皎像小鳥筑巢一樣。

    這邊找些漂亮葉子、那邊尋些溫暖絨毛，但買回來的東西又不敢貿然往姜正峰的臥室放，只能先擺在自己臥室，每天自己先審視一番。

    他開始自覺不自覺地看一些零食測評，只因為姜正峰喜歡。

    有時候刷到人際交往類視頻也不會直接劃過去，而是逗留片刻，雖然這些內容往往文不對題。

    【如何與哥哥交往】這是勾引教學。

    【親兄弟如何相處】家庭的兄弟戰爭紀錄片。

    【最重要的交友黃金法則】保持距離？

    陶皎還拿出個新本子，在上面寫購物清單，井井有條的。

    不知不覺，京城已經下了幾場大雪，年尾已至，寒假將近。

    陶皎開始主動逛超市采購了。他按著列好的清單，挨著一樣一樣往家搬，全是給姜正峰準備的。

    姜山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發在給姜正峰的微信上。

    【中國好弟弟！】

    【皎皎簡直是給你開了個零食鋪子！】

    【圖片】

    配圖是陶皎認真挑選零食的樣子，低著頭認真看著標簽，睫毛很長，垂下來遮住眸光。

    邢菲和姜山在姜正峰高二的時候離的婚。

    關于這件事，姜正峰反應良好，他其實早就有了預感。

    他mama是個女強人，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后來在她手下越做越大。經商多年讓她愈發理智、務實、嚴謹，無論內外出手都果斷決絕。

    他爸的性格正好相反，小時候喜歡上樹刨土、抓蟲逮鳥，誰都沒想到這樣的搗蛋鬼竟然走了學者這條路子。不過也還是秉承了初心的，讀的動物學。姜山有自己的理想主義，熱情與浪漫、守護與勇敢都于無盡生命中塑造，也獻給美妙的自然萬物。

    養孩子他們也達成了一種奇怪的平衡。

    兩個人平時都忙，但商量過，無論怎樣家里都必須有一個家長。

    姜山在家時，把姜正峰當小孩兒，釋放天性，浪漫無畏，張揚肆意，是兒子的最強玩伴，處得像兄弟；邢菲帶著時，把姜正峰當大人看，溝通要清晰有效，講話都有門道，行為要有度，做事要有章法有條理，要以誠待人、說到做到。母子倆相處有時候像老師對學生，有時候又像和合作伙伴在洽談。

    總之，姜山和邢菲一直都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有時候年紀到了一個獨特的關口，身邊的人都似有若無的念叨著婚姻、家庭、生活，后來自己都開始著急、開始自我懷疑，思考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姜山和邢菲也是如此，混混沌沌、匆匆忙忙開始了婚姻，最后又無疾而終。

    但值得慶幸的是，兩個人是互相尊重的，留給了彼此足夠的自我時間與空間，使得兩個人逐漸發現、了解了真正的自己。

    也明白，結婚本身并不會讓一個人的人生變得更完整，愛才會。

    離婚后，姜山婚內財產只留了家里的這一處房子，其他的都沒要。

    他搞學術雖說比不上邢菲做生意，但也絕對衣食無憂，再說他家底兒也不薄。

    邢菲離婚后就去了其他城市，雖然年紀也不小了，卻還是野心勃勃，要去開拓自己的新帝國。

    走之前她給姜正峰留了一套房子和車。

    但房子是租給姜正峰的，她不信自己教出來的孩子會連錢都賺不到。

    紫軒華庭這邊離原來的家也就幾百米的距離，不遠不近剛剛好。

    姜正峰沒和姜山說邢菲給自己留了房子的事。

    他怕自己說了，姜山會直接讓他過去，錯失與陶皎同住屋檐下的機會。

    姜正峰喜歡看姜山給他匯報，陶皎為他回家做了什么準備。

    陶皎又選新零食啦，陶皎又去搬快遞啦，陶皎定期給他的房間打掃衛生啦……

    姜山圖文并茂，有時還會發小視頻。

    姜正峰的相冊喜迎一波新鮮陶皎～

    可是最后他還是偷偷回家，沒和他們說。

    姜山和他講過，陶皎很抵觸這樣的事情，小孩兒性格乖巧又敏感，能忍能讓的，受了委屈也不會說。

    姜正峰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小孩兒舒服最重要。

    反正人現在就在他家，跑不了。

    而且，就當給他爸一個機會。

    姜正峰回到首都時已經是臨近中午了。

    他早午飯都沒吃，到現在已經是五臟廟大唱空城計。

    正好紫軒附近新開了個購物廣場，姜正峰想著先去趟超市。

    邢菲考慮周全，留的房子里面的東西基本齊全，廚房家電都是新的，買點新鮮的菜rou，回家就能開伙兒。

    超市里人來人往、嘈雜混沌，姜正峰回家前就一直在加班加點處理事情，還要忙著考試，現在看著人群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突然看見眼前閃過一個人，干凈又俊秀，纖細而筆挺。

    姜正峰眼睛已經黏上去了。

    有點熟悉……

    他下意識地就跟了上去。

    觀賞美好的東西，可以愉悅大腦，放松身心。

    之前，這是姜正峰暗戳戳把陶皎照片存在相冊時的借口。

    現在，這是姜正峰在超市尾隨陶皎的借口。

    似乎又長高了。

    真漂亮，順眼得不得了。

    姜正峰心如擂鼓，之前他對著陶皎的照片幻想過不知多少次，現在見到真人卻忽然大腦一片空白，比剛下完雪的空地都干凈，就那樣呆呆地看著、欣賞著。

    小孩兒遠比想象的招人多了。

    冬天穿得厚裹得緊，一般人都顯得笨重些。陶皎明明也穿得保暖又隨意，但煙灰色的長羽絨服在他身上就是半點不覺臃腫，反倒顯得他利落清朗。背不拱、腰不彎、脖不伸，姿態極其出眾，只看背影就能把人勾住。

    不止是身姿，還有雪白的膚色。是真白的，牛奶肌。不，不對，沒那么渾濁，應該是裹著冰雪的新鮮荔枝rou。透亮透亮的，嫩得浸出甜汁兒來。

    小孩兒低頭認真比對零食，露出的脖頸白得讓人眼珠子都挪不開，在燈底下發著光。

    姜正峰喉頭上下滑動，欲望開始蘇醒，面對比照片、視頻更蠱人的誘惑，他一腳踏入這片月色。

    他瞇起眼盯著那片肌膚，越靠越近。

    想試試那片肌膚的手感，想用力摩挲讓它完全嵌在掌心中。

    姜正峰覺得陶皎可愛。不是動作、表情、姿態，而是這整個人——干凈澄澈，一塵不染，一心一意，認真專注。

    一絲不茍拿著薯片的樣子真是讓他心癢極了。

    陶皎在為自己選零食。

    小孩兒回過頭的時候，兩人正好四目相對。

    姜正峰知道，他已經沒辦法犧牲自己對陶皎的渴望去保護小孩兒的膽小、內向、不情愿了。

    看到陶皎推著車快步走開的背影。

    皎皎，你躲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