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得太早，又因為小貓漲奶折騰了半天，中午吃完飯杜成遠哄著倆孩子午休。小貓還沉浸在對新家的亢奮中，翻來覆去滴溜溜的眼珠子到處打量，就是不肯閉眼睛。

    杜成遠只好躺在中間一邊攬著一個給他們講睡前故事。

    杜成遠心里竊笑，自己居然也會有當奶爸的一天，而且還當得不亦樂乎。由于他一直都很明確自己的性向，所以從來沒有對孩子產生過半點兒幻想?？稍旎褪沁@么弄人，從天而降兩個小可愛把他的生活擠得滿滿當當。造化弄人，有時候弄得還挺舒服。

    埃迪蒙托的，被杜成遠用了最童話的語言娓娓道來，他聲音低沉溫柔，兩個孩子聽得都入迷了。一章講完，小貓有些難過地低了頭。

    “怎么啦？是個開心的故事啊?！薄《懦蛇h拍了拍小貓。

    第一章是父母送他們的兒子去上學。小貓雖然不懂什么是上學，但他懂得爸爸mama，那是動物的本能，是對愛與安全感的訴求。

    “爸爸mama……“　小貓很小聲地嘀咕。他幾乎把腦袋藏進了被窩里，杜成遠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得扭頭望向小狗。

    “他在說爸爸mama?！啊⌒」穫械匦α诵?。之前小貓也要過爸爸mama，小狗每次都安慰他說爸爸mama會來看他的。

    倆沒爹娘的可憐孩子。杜成遠忍下了一陣揪心的疼。沒爹娘，沒任何親人，要不是哥倆相依為命，估計早就在這世上灰飛煙滅了。

    “怎么小貓變成小鴕鳥了？腦袋扎進去就不出來了？”　杜成遠輕輕向下拽著被子，卻感到一陣阻力，小貓在被子里用手拽著被角兒，徹底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其實小貓勁兒很小，只要杜成遠稍稍用力就能把小貓的腦袋從被子里露出來，但杜成遠沒有強迫，他松了手，湊到被子邊兒上溫柔地問：

    “讓爸爸看看誰欺負我們小貓了？“

    幾秒鐘安靜地淌過，忽然小貓就像是棵雨后的小蘑菇從被子里一下子冒出頭來。他眨巴著眼睛看著杜成遠。

    “小貓晚上想吃什么??？給爸爸說，爸爸給小貓做?！啊《懦蛇h望著小貓的眼里滿是真誠。

    “午飯才吃完呢……“　小狗也趴在杜成遠身上悄悄瞧著小貓。他早已經熱淚盈眶，顫抖著聲音打趣，也試圖讓小貓放松下來，感受杜成遠帶去的溫暖。

    “那怕什么，小貓現在可以告訴爸爸所有想吃的東西，咱們排上隊，一樣一樣給小貓吃，好不好？”　杜成遠不是哄小貓玩兒，他說的是真心話。他希望盡他所能去彌補小貓童年的缺憾，小貓得到父愛的時間雖然短，杜成遠卻希望在程度上有所補償。

    在杜成遠滿是呵護的話語中，在哥哥鼓勵的眼神中，小貓終于放下了防備，他一點一點試探著蹭到杜成遠肩頭，小聲在他耳邊喊了句，爸爸。

    杜成遠的眼淚就在那一刻淌出。他左手攬住小貓，右手摟著小狗，沉浸在nongnong的親情之中。他對小貓心無雜念，只是覺得自己有了個懂事可愛的兒子。

    “不是一種爸爸……“　杜成遠扭頭在小狗耳邊悄悄說。

    小狗頓時緋紅了臉頰，沾染上杜成遠的淚珠，像是朵最鮮嫩動人的桃花瓣被晨露沁潤。

    晚飯前杜成遠帶著兩個孩子去菜市場采購，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菜市場了，自己一個人的生活都是湊合，有了家人，他就更愿意把時間花在這些日?，嵤律?。吃飯可能只需要十分鐘，但計劃、買菜、洗菜切菜做菜和擺盤的過程就得兩個小時。但這兩個小時對杜成遠來說不是負擔，而是令人沉醉的精神享受，他恨不得在這樣幸福的分分秒秒中永遠駐足，讓時光一遍遍循環流淌。

    回到家里的杜成遠準備大秀廚藝，他很早就開始了獨立生活，廚藝非常不錯，只不過工作忙起來之后也就沒了心思，一個人時吃什么都一個味兒。

    怕油煙嗆到倆孩子，杜成遠讓他們去屋里歇著，可沒想到小狗還是悄悄過來了。他步子很輕，見了杜成遠也不說話，就是抿嘴笑笑然后低頭。

    “寶貝想說什么？“　杜成遠看得懂小狗的表情，這個樣子就是有話要說卻又難說出口。

    小狗幾次努力都支支吾吾地沒說出個整句來，他有些尷尬地拿起一把小蔥幫杜成遠在水龍頭下面沖洗。

    杜成遠也不催，就笑著看著小狗耐心等著。那一小把香蔥都快被洗禿了，搓得都掉皮兒，葉綠素都淌出來了，小狗終于關了水。

    在把小蔥遞給杜成遠的時候，小狗被杜成遠一把攬緊懷里。

    “寶貝跟我還見外？“

    小狗使勁兒搖頭，他有些紅了臉，拽住杜成遠的衣襟，湊近了他的耳朵試探著說：

    “爸爸，我和小貓能不能找一些工作做……“

    話剛說完小狗就滿臉漲得通紅，他知道自己和小貓什么文化都沒有，讓杜成遠給他們安排工作聽上去簡直就像笑話一樣，可他見著杜成遠每天為他們一筆一筆地花錢，總覺得自己像個寄生蟲。他愛杜成遠，是戀人之間、甚至伴侶之間的愛，不是攀附與依賴，他渴望能夠對得起這份愛，用心去經營這份愛。

    “……就是洗碗洗菜、收拾衛生這樣的工作就行，我和小貓一定努力做好……“　他不太敢看杜成遠的眼睛，從沒有過正常工作經歷的他膽怯極了。他害怕他們不能被正常社會所接納，怕配不上任何的正經工作。

    杜成遠早就知道小狗是一個自立自強的孩子，這么多年來獨自照顧著弟弟，還從來不愿意給別人增添負擔。此時聽到小狗的這樣一番話，他更是打心眼兒里覺得震撼，小狗有一種強烈的向上、向著陽光生長的本能，只要給他透出一點點微光，他就能牢牢抓住，試圖讓自己黑暗的生活重新亮堂起來。

    杜成遠愛小狗，愛他的一切品格，無論好的壞的，可小狗在他心中的形象更多是一個需要被呵護的戀人，他從沒想過把小狗小貓推出去工作，經濟上不需要，情感上也舍不得。

    但杜成遠也非常清楚，這其實與錢無關，而是小狗小貓回歸正常社會最重要的一步，也是讓他們重新建立起自尊意識的好機會。被人當作寵物玩具用得久了，小狗對于自己的認知已經扭曲，他需要機會被更多的人認可，知道自己被正常的社會所需要，感受到自己的價值所在。

    所以即便萬分心疼，他也不能阻擋。他忽然想到了中午給小貓小狗講的，里面的父母即便有再多的不舍也會把他們的孩子送進學堂，讓他們開啟自己的小世界啊。

    “工作很苦很累，你們有信心勝任嗎？”　杜成遠捧起小狗的臉。

    小狗激動得眼眶都紅了，杜成遠沒有嘲笑他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沒有用一個清閑的活兒打發他，而是正視了他的訴求，尊重了他的意愿。

    “能！爸爸！我們能！剛才我就跟弟弟商量好了，只要我們能學會的，無論多累我們都能做！”

    杜成遠當然相信了，小狗小貓都是踏實懂事的好孩子。只不過他們的能力與文化實在太有限，除了一些最基本的體力勞動，恐怕很難有合適他們的工作。杜成遠斟酌著怎么才能在不傷害他們自尊心的情況下向他們講明白。

    小狗的懂事兒能懂到人心坎里，根本不用杜成遠向他解釋，他自己就主動表態了。

    “洗洗涮涮、打掃衛生的活兒就行！”

    杜成遠拍了拍小狗的腦袋，心中不舍得厲害。但既然已經決定要走出這一步，就讓小狗小貓靠著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走好這一步，讓他們收獲的每一份認可都是靠自己的雙手得來的。杜成遠不打算給他們太多的特殊照顧。

    “那在診所里做清潔工人，可以嗎？”

    只有杜成遠自己知道他說出這話的時候有多么心碎。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都恨不得把倆孩子供起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但理智又告訴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正經工作對兩個孩子重新融入社會是多么重要。

    “謝謝爸爸！”　小狗高興得跳了起來，環著杜成遠的脖子親得他滿臉口水。小狗是真的激動壞了，他還不懂得什么自立自強這些概念，但在杜成遠一步一步的悉心引導下，他的意識已經逐漸覺醒，明白了自己的價值不在于那一副身體，不在于身上的那幾個洞。

    杜成遠拽開纏在自己脖子上的小狗，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清潔工人是一份非常正規的工作，上崗需要培訓考核，每天的工作結果都要接受檢查，做得不好了要接受批評還要被扣工資……“

    杜成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小狗又抱住脖子激動地打斷了。

    “還有工資啊爸爸??！”

    看著小狗那一臉幸福到爆炸的孩子樣兒杜成遠再也板不起來那一副嚴肅面孔了。

    “當然有工資。用自己的勞動換取相應的報酬是理所應當的，你為診所維護了良好的衛生環境，診所當然應該為你的貢獻支付費用?！薄《懦蛇h揉搓著小狗軟軟的臉蛋兒。那小臉兒因為激動與開心漲得紅撲撲的，杜成遠實在忍不住試試手感。

    “那我的工資全都交給爸爸?！薄⌒」芬荒X袋扎進杜成遠的懷里再也不出來了。

    杜成遠一向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第二天就給診所的后勤部和人事部負責人交代了相關事宜，第三天就安排了診所有經驗的清潔工人給小貓小狗培訓，兩個孩子也非常珍惜這次機會，去培訓的那天早晨倆小家伙天不亮就起了床，小狗給小貓吸好了奶，小貓這次一下也沒哭，穿內褲時也不鬧了，知道了能和哥哥一起工作，他開心壞了。原先在妓院的時候他做的就是打掃衛生的活兒，這下他可自信極了，就等著去大顯身手給哥哥看呢。

    杜成遠把車停在了距離診所一個路口處，給倆孩子指了診所的位置。小貓小狗都是心思細膩又極其敏感的孩子，如果讓他們感覺到診所的人是因為杜成遠的關系才認可他們的勞動，對兩個孩子會是不小的打擊。

    看著小貓一瘸一拐地努力向前走著，看著小狗耐心地陪在身邊呵護著，看著倆孩子逐漸走入人群，融入所有來往穿梭的上班族，看著他們一階一階邁上診所的臺階，杜成遠在車里哭成了個淚人兒。

    哭得止不住的時候杜成遠下意識地趴在了方向盤上，車子猝不及防發出了尖利的喇叭聲，嚇得他一個激靈又彈起來坐直，一副我沒事啊，為什么看完我沒哭我好著呢的表情。

    只是后視鏡里的那個男人，的確是掛了一臉的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