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臉頰到腳下，屋里的燈光深深淺淺鋪灑在杜成遠的身上，小狗這才清晰地看到，面前的杜先生瘦了，瘦了很多很多，原本稱得上健壯運動的身材此時在寬大的居家服下竟顯得有些寂寥，消瘦的面容襯得眼窩更是深邃，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小狗心疼得止不住掉眼淚，藏在肚子里那么久的千言萬語，點燃了翻滾的情緒?？擅髅饔心敲茨敲炊嗟脑捯f，眼下爭著搶著擠到了嗓子眼兒，一張嘴卻只抽抽嗒嗒冒出個：

    “爸爸，我們沒付車費，司機伯伯說……說有人付過錢了……”

    杜成遠一下子破涕為笑，這傻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惦記著沒有交的打車錢，生怕虧了人家司機師傅。

    看著眼前這倆狼狽又心愛的小可憐，杜成遠恨不得自己此刻生出八只手來。小狗的眼淚流得瀑布一樣，他兩只手根本擦不過來，又想從小狗懷里接過小貓，又想去拍拍小狗的后背緩解他的抽噎，更想把小狗緊緊攬住再也不放開。一個大男人，急得跟個孩子似的抓耳撓腮。

    小狗看到杜成遠的窘態，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哭泣。

    “我沒事……爸爸……真的沒事，就是……太高興了?！薄⌒」冯m忍住了嚎啕大哭，卻還在止不住地輕聲嗚咽。

    懷里的小貓或許是被哥哥的哭聲喚醒了，也不知道他糊里糊涂夢到了什么，眨巴著懵懵的眼睛瞅了瞅哥哥，伸出手抹了抹哥哥的眼淚。

    “哥哥別難過，我真的不餓……”　說完又閉上了眼睛咂吧了咂吧小嘴兒繼續昏睡。

    剛剛才平靜下來的小狗一下子又哭又笑地噴出了眼淚和鼻涕泡。杜成遠才咽回的淚水也重新溢滿了眼眶，小貓說的話前言不搭后語的惹人發笑，又實在是可憐得讓人窩心。

    杜成遠一把從小狗懷里接過了小貓。

    “車費的確交過了，傻孩子，這些等你們休息好了，有時間了再給你們慢慢講，現在最重要的是弟弟小貓，對嗎？“　兩個孩子一進門的時候杜成遠就看出來了小貓的狀態不好。

    小狗拼命點頭。杜成遠太了解他了，只要弟弟沒安頓好，他那一顆心就得時時刻刻懸著，做什么事情都無法安心。

    “小貓發燒了，爸爸，弟弟燒得很高……”　小狗急得摸著小貓的額頭向杜成遠連比劃帶說，生怕自己講不清楚弟弟情況的糟糕。

    “放心，已經回家了，有爸爸在，你一切都放心?！薄《懦蛇h用臉頰試了試小貓的額頭，溫柔地安慰小狗。

    杜成遠雖然清減了不少，但比起小狗來，他的胸膛還是寬厚的，胳膊也又穩又有力，小貓一躺進杜成遠的懷里就像是睡到了豪華的大床上，用腦袋一個勁兒蹭著杜成遠的胸口想往被窩里鉆。杜成遠心頭郁積了很久的陰霾被小貓這幾下癢癢軟軟的磨蹭全都擠散了。他切切實實地感覺到，有一種如隔三秋的幸福正在源源不斷地流進心間。天氣漸冷，他心卻漸暖。

    杜成遠抱著小貓往臥室走想先把他放在床上，小狗一直緊緊跟著身旁，幾次欲言又止。

    “爸爸……要不要給小貓先洗個澡……”　眼看著杜成遠就要把小貓放上床了，小狗終于小聲地說出了這句話。

    “洗澡干嘛??？燒這么嚴重，可不能再折騰了?！薄《懦蛇h只當小狗是孩子，不懂得這些常識。

    “可是……”

    聽到小狗吞吞吐吐，杜成遠回頭一看，只見小狗抓著衣角，有些為難的樣子。

    杜成遠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孩子和走之前一模一樣，那善良懂事的心性一點兒都沒變過。小貓肯定是在Anton那里受到了什么侵犯，估計身體上也多少留著些痕跡，小狗怕他們兄弟兩個弄臟了這屋子里的家具陳設。

    自己都慘兮兮的成這樣了，還是不愿意給人添一丁點兒麻煩。杜成遠這顆心啊，一會兒灑滿蜜一會兒淌著血。

    “沒有可是，這就是你們的家，你們不在，這里就是干凈成無菌室也是冰冷的，你們回來了，就算咱們在這里玩泥巴堆沙子弄成一團糟，我心里也是高興的?！?/br>
    杜成遠說完就把小貓輕輕放在了床的一側。小貓身上的衣服被戶外的露水打濕了，杜成遠專門留下了床的另一側，等小貓換好睡衣之后再舒舒服服地躺進去。

    雖然很多年不臨床了，但此前十幾年的職業行醫生涯讓一些習慣都刻進了骨子里，杜成遠家里常備一些基本的器械，cao作起來也都一氣呵成。

    聽了胸肺，量了血壓，查了扁桃體，都沒什么問題。杜成遠估計就是受了驚嚇，又著了涼，免疫系統的應激反應而已。

    “放心吧，就是累著嚇著了，加上這段時間營養都沒跟上，所以才會突然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去給他弄點藥，捂著被子睡一晚上，如果明早還不退燒就送醫院?！?/br>
    小狗是完全信任杜成遠的，此刻杜成遠的語氣又滿是溫柔堅定，小狗這才松了口氣。家就是這樣的感受吧，心里有底兒，身旁有人。無論天大的事情，總能在杜先生那處變不驚的沉穩中被化解。

    小狗偷偷抬眼瞧了瞧杜先生的背影。

    杜成遠正從衣柜里取出干凈的睡衣。是小貓之前在他這里時就一直穿的那件。和小狗的睡衣一起，杜成遠每隔一陣都要拿出來洗干凈，在太陽底下曬干，曬得滿滿都是太陽味兒，就等著他們回來穿?？上且路偸强湛帐幨帓煸谝录苌?。而今再取出來拿在手里的這一剎那，杜成遠竟然又紅了眼眶。

    多大的人了，一晚上哭起來沒完沒了。杜成遠背著小狗抹了抹眼睛，笑自己如今真是像個青春期的中學生多愁善感。

    杜成遠把睡衣留給了小狗，讓他幫弟弟換上，自己則借口去廚房熬藥回避了。其實杜成遠剛剛用聽診器查心肺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小貓的身體發生了些變化，像是激素紊亂造成了rufang隆起。雖然焦急也擔心，但杜成遠還是忍下了，他不敢貿然詢問小狗，怕惹得他又傷心。這一夜他們想必已經經歷了千難萬險，杜成遠不想讓他們立刻去回憶去復述，以免造成心理上的二次傷害。

    已經回到家了，一切都可以慢慢來了。

    慢慢來，杜成遠低頭笑笑，有心情、有時間、有人陪自己慢慢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兒啊。

    杜成遠端著藥走回臥室的時候，小貓已經換好了睡衣，坐在小狗對面，瞪著圓圓的眼睛燒糊涂了似的看著小狗。

    “小貓睡醒了？”　杜成遠溫柔地問。

    小貓歪著腦袋打量著杜成遠。他好像還沒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哪里，又是怎么到這里的。

    “換衣服的時候被我折騰醒了?！薄⌒」分灰粗艿?，眼睛里面就全都是疼愛的笑意。

    “醒了剛好喝藥吧。這是驅寒的，喝了之后暖暖和和睡一覺?！薄《懦蛇h坐在了小貓身邊。

    小貓盯著杜成遠看了好久好久，忽然奶聲奶氣冒出個：“我認識您，您是杜先生，是對哥哥最好的人，哥哥也最喜歡您?！?/br>
    小狗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杜成遠心里也像打翻了蜜罐子一樣?？伤托」芬粯?，都是在真情實感面前不善言辭的人。再多的濃情蜜意，他也只能滿心感動地把小貓攬緊在懷里?！安还鈱Ω绺绾?，也對小貓好。這里就是小貓的家，好不好??？”

    小貓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他當然愿意了，有哥哥在，有舒服的床和暖和的被褥，很久很久沒有在床上睡過覺了?；蛘哒f，已經很久，他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謝謝先生……”　小貓的聲音甜絲絲的，杜成遠恍惚間覺得那就是自己親生的孩子。

    藥很苦，雖然放了紅糖，也還遮不住那中藥的味道。小貓沒有抽血化驗確診，杜成遠不敢貿然給他吃西藥。

    小貓很聽話，聽杜成遠說這個藥喝了對身體好，他端起來咕咚咕咚就喝干凈了。碗空了之后，小貓習慣性地伸出小舌頭，開始舔舐。

    小狗一把搶過碗?！安辉S伸舌頭！“

    小貓嚇得差點把喝進去的藥嗆出來，嗓子里面憋出了個小飽嗝。他嚇呆了，愣愣地看著哥哥。

    小狗已經紅了眼眶。他恨自己跟弟弟發了脾氣，可看到那些被Anton訓練出來的帶有性意味的下意識動作還固執地烙印在弟弟的身上，小狗就心疼得要死。

    小狗從來都是溫和耐心的，忽然反應這樣過激，杜成遠起初稍稍一驚，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一邊抱住小貓輕輕拍著安撫，一邊溫柔地勸小狗。

    “走過雨天身上總會有些水漬，穿過風沙身上也會落上灰，可晾一晾會干，抖一抖會掉，只是都需要些時間，對不對？“

    小狗聽故事似的望著杜成遠，剛才眸子中復雜的痛苦情緒現在只剩下了眼波流轉。原來三言兩語，就能化解那么深的心結。

    小貓干脆靠在杜成遠的肩頭睡著了。這是第一次，哥哥兇他他沒有紅眼框。

    “小貓有靠山了。以后不聽我的了?！啊⌒」沸χ凉?。

    杜成遠看著小狗，忽然很想叫他一聲寶貝。話還沒有說出口，自己的臉就先紅成了猴屁股。杜成遠趕緊抱著小貓站起身，走到了床的另一側，把小貓放進了干爽的被窩里。

    他彎腰給小貓蓋被子時偷偷瞄了一眼小狗，還好還好，小狗沒有發現自己這發了瘋的臉……

    “我已經煮好了小米粥，一直都在保溫桶里暖著，小貓餓了可以隨時喝熱的，這會兒他瞌睡就先讓他睡吧?！啊《懦蛇h把個嬰兒監聽器放在了小貓的床頭。

    “這下放心了吧？小貓如果難受了，哭鬧或者哼唧，咱們都可以聽到了?！?/br>
    小狗抿嘴笑，紅了臉低著頭。杜成遠就知道，如果沒有這個，小狗每五分鐘就得把耳朵貼在門縫上聽一聽弟弟的動靜。

    杜成遠仔仔細細掖好被角，輕輕關上小貓的房門。他忽然覺得自己一不留神就變成了個稱職的奶爸?，F在他又要忙活他的另一個心肝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