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安趕到病房時天已經黑了。

    看起來的確是發生了什么事，男人身上還穿著工作的正裝，外面披著的黑色大衣沾染上了灰塵，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

    “安安？沒事嗎？你現在看起來很疲憊，要休息一下嗎？”蔣燁擔心地問，他在打吊瓶，便只能用另一只還算自由的手撫上江祈安的臉，然后他的手就被男人攏在了微涼的掌心里。

    “抱歉阿也，哥哥來晚了，那家伙沒對你做什么吧？”

    江祈安看著蔣燁臉上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便只能不動聲色地改口道：“阿燁你還記得廖意吧？”

    “嗯……”

    可以說，這次回來他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個所謂的【老師】。

    不管是當時頻發的bug，還是和【蔣燁】特殊的聯系，都代表著廖意這個人并不簡單。

    最主要的是，蔣燁查閱過了【蔣燁】的原稿，很顯然，這個作者原本是并沒有打算寫出老師這個角色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在后面崩壞的故事中加上這個陪伴著他許久的老師。

    “好像只有我們這幾個人才記得那個人的存在……”江祈安在看向自己弟弟時永遠都是溫柔的，但此刻也有些嚴肅了起來：“我還特地去了你的學校，但是并沒有廖意這個人的老師檔案，問了你班上的學生他們也都說不知道，說他們班主任一直都是一個女的?！?/br>
    “也就是說，廖老師在這個世界里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跡，現在只存留于我們的記憶里？”蔣燁的聲音低了下去：“看來，那個人的狀態很不好嘛……”

    “誰？”江祈安湊近了些。

    “喂，你們靠那么近在聊什么??？可以讓我聽聽嗎？”去醫院外買好晚餐的邱奕白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了，他用指節敲了敲門，發出不大的噪音，卻打亂了略些怪異的氣氛。

    江祈安很顯然不喜歡邱奕白，蔣燁從男人緊皺的眉頭和眼里壓抑的恨意就可以看出來，于是他用只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輕聲道：“安安，那件事并不怪他，畢竟是我提出來的，如果不按我的要求做，會有什么結果你們也承擔不起的不是嗎？……好了安安，吊瓶快打完了，可以幫我換一個嗎？”

    他的聲音很柔和，像是情人的耳鬢廝磨，但說出的話卻讓男人怔了好一會兒，幾秒后便抿住唇收斂了神色，起身幫蔣燁換吊瓶。

    而邱奕白就像是從炸毛戒備的狼狗變成了搖起尾巴的忠犬般歡快地跑到蔣燁枕邊，將買的晚餐放到柜子上：“哥哥說不喜歡吃醫院的飯，我就在下面給你買了餛飩，放了辣椒和醋，是哥哥喜歡的口味……”少年解塑料袋的手一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臉上的表情出現了裂痕。

    與此同時，蔣燁的聲音傳來，帶著幾絲詫異：“我不喜歡太辣的……而且哪有給病號吃這么重口味的?！?/br>
    江祈安換好了吊瓶，彼時正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兩人。

    “對不起哥哥，我記錯了?！鼻褶劝自俅伍_口時聲音很顯然地落寞下去，“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由自主地就……”

    “沒事?！笔Y燁彎眼笑了笑，他對待對自己有利的人總是有著柔情蜜意：“反正我也不是很餓，”說著，他側過臉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的江祈安，繼續道：“雖然奕白今天照顧了我一天我很感謝，但現在還不是學校放假的時間吧？”

    現在還能上學？邱奕白在心里腹誹，但嘴上還是應道：“沒關系的，空閑的時候我還是會補習功課的，而且哥哥現在這個樣子都是我的錯，我可以一直照顧哥哥的?！?/br>
    蔣燁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愧疚：“那也太累了，奕白你去休息吧，晚上我讓……江先生來照顧我就好?！?/br>
    “……”邱奕白知道自己應該配合蔣燁，盡管心里有一萬個不情愿，也只能乖乖應道：“……好?！?/br>
    說完，他看向江祈安，或許在別人的眼里，包括蔣燁本人，這個男人玉樹臨風，妥妥斯文敗類，但在他自己的眼里，面部血rou模糊，還泛著燒焦的黑的男人嘴里說出的話就像是壞掉的麥克風，嗡鳴著聽不太清。

    要是哥哥會和這個男人接吻……邱奕白打了個寒顫，算了，他還是會親哥哥的。

    ……

    蔣燁注意到了邱奕白看向江祈安的視線，他心里明了這個藏不住心思的小孩在想什么，只是一瞬間的愣神，他就感到有什么粘液從江祈安的方向滴在了他的胳膊上。

    融化的皮rou？蔣燁嘲諷地笑了笑，再轉過頭時，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他已經有經驗控制自己的神智，不去想那些不符合邏輯的事情。

    只要不去想，那一切就是正常的。

    “怎么了？”江祈安對待他永遠都是深情且溫柔的，比以前更甚，不知道是原本就是這樣，還是對他的補償——循環時做的那些事的補償。

    蔣燁垂下眸，幾秒后又抬頭對著男人露出一個笑容：“沒事，只是想哥哥了?！?/br>
    江祈安幾乎是欣喜若狂，畢竟他已經不指望蔣燁會再叫他哥哥了，更不用說他還在意著他。

    盡管心里再怎么心潮澎湃，面上也只是控制不住地勾了勾唇角，江祈安試探性地伸手揉了揉蔣燁的頭發，發現對方沒有抵觸的情緒后便開口：“哥哥以后會一直陪著你的?！?/br>
    蔣燁拉住男人的指節，在上面落下一吻。

    “請不要再把我丟下了?！?/br>
    江祈安應答著，他只當這突如其來的表白話是小孩對他的依賴，是年少時缺少親人陪伴的埋怨，是一種原諒和接受新的開始，但他卻沒有看到蔣燁微瞇的眼里，閃過的一絲晦暗情緒。

    ……

    夜已深，兩人相擁而眠。

    江祈安并沒有對他做什么，他也沒有有意去勾引。

    確實是用心了，江祈安躺在床上幾分鐘便睡熟了過去，蔣燁出事的這幾天看來“男主”們都沒有怎么好好休息，全是一副快要精神崩潰的樣子，現在他回來了，就像是一劑良藥，給了無家可歸的瘋子們精神依靠。

    蔣燁并不困，他只是睜著眼去看江祈安臉部的輪廓，感受著男人的體溫和平穩的呼吸。

    他記得在這個世界里，江祈安真實身份是他的雙胞胎哥哥。

    他們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但是這張臉又是【蔣燁】所心愛的人的。

    所以江祈安最開始，應該是以一個怎樣的身份存在的呢？

    蔣燁原本就是一個不太愛動腦筋的人，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個色情的恐怖游戲，他早就把手柄給扔了，但現在，他身處在和現實相仿的世界中，做出的一切選擇都關系著他的生命和未來。

    他的人生雖然是虛構的，但這一切又是他所親身經歷過的。

    蔣燁并不認為自己會喜歡上強jian，傷害過自己的人，但對于他來說，他們又是活生生存在過的人——一個是他的哥哥，有著血緣羈絆的親人，一個是他救過的少年，真摯熾熱地戀慕著他的人，一個是他的老師，救贖于他最落寞時期，帶領他接受陽光，一起笑，一起鬧過的人。

    【蔣燁】寫下了一個死局，就像是織了一個網，密不透風地困住了他，又或者是困住了“玫瑰”。

    如果他和【蔣燁】只能存在一個，那奪得勝利的他又能得到什么美好未來呢？他失去了愛他的人，他愛的人，只能和【蔣燁】一樣，一個人孤獨地藏在房間的角落里，悲哀地祈禱上帝帶給他幸福嗎？

    但盡管如此，蔣燁還是不甘就這么放棄，任由自己的存在消失。

    我得活著，我必須要活著，不當任何人的附屬品……蔣燁握緊了手心。

    “睡不著嗎？”

    男人低沉地聲音忽地響起，嚇了正在認真思索的蔣燁一跳。

    “沒事，”江祈安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有些迷迷糊糊地輕輕拍著蔣燁的背，像是在安撫小嬰兒一般：“小時候阿也怕鬼，晚上的時候睡不著哥哥就是這么哄你睡覺的?！?/br>
    “……”蔣燁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一聲無助的哽咽。

    “我們阿也剛出生的時候啊，就那么小小的一只，哥哥就趴在搖籃邊看著你，我就在想啊，我的弟弟這么小，這么可愛，這么脆弱，我得好好保護我的弟弟啊……”江祈安像是在說夢話，明明連撐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拍著他的背的柔和力度卻一點沒有變：“但是哥哥到最后都沒有保護好你?！?/br>
    “哥哥已經保護好我了”蔣燁小聲地回應：“哥哥已經用生命保護過我了，謝謝?！?/br>
    “沒有……”江祈安微微蹙眉，有些孩子氣地道：“哥哥對你有愧，所以不管阿也會怎么利用我，哥哥都甘愿?！?/br>
    “……”蔣燁微微愣神，但卻已經說不出話了——他只感覺自己的喉嚨堵堵的，鼻腔發酸。

    真討厭啊……為什么要在我下好決心后，一個個都變得這么溫柔啊。

    你們這樣……讓我怎么舍得啊。

    蔣燁吸了吸鼻子，用力抱住男人的腰，閉上眼睛享受這持續不久的安寧生活。

    ……

    蔣燁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和自己有著同一張臉的青年一臉復雜地看著自己。

    他當然知道那個人是誰，于是便對著青年喊道：“玫瑰?！?/br>
    【“他就是這么稱呼我的？”】青年似乎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你不是死了嗎？”蔣燁面無表情地問，他對沒有好感的人并不會怎么平易近人，雖然“玫瑰”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但只要想到自己是這個人的替身，心里多少還是會有些膈應地慌。

    【“是的哦，我已經死了?！薄壳嗄瓴⒉簧鷼?，臉上還帶著柔和的笑意：【“興許我已經投胎了，但這都不是我控制得住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笔Y燁搖了搖頭。

    然而下一秒，原本還離他有些距離的人突然一下躥到了他的面前，還用手撫摸上了他的臉——雖然他并沒有什么感覺，還看到了那指尖穿過了自己的皮膚。

    原來真的是鬼魂啊……他在心里腹誹。經歷了這么多，都不感到害怕和意外了呢。

    【“真懷念啊，我都很久沒有看到過自己的樣子了，嗯，果然還是很帥……好了，不開玩笑啦～”】青年彎了彎眼睛：【“你身上發生了什么，我都知道了，我也是受到了某些影響，才出現在你的夢境里的……哎呀，我本來早就領盒飯了，這回還被強行加了戲……明明不想管這些事了?！薄?/br>
    “……”蔣燁有些無語地看著和自己盯著一張臉的青年自言自語。

    【“小燁做錯了事，唔，你們的名字一樣嗎？有點難以區分，那就叫你小～蔣好了——”】

    “不要在中間加奇怪的長音啊喂！”

    【“哼哼～雖然確實是小燁做錯了事，但我還是愛著他哦，我想讓他好好活著，所以其實我希望小～蔣你會放棄”】

    “那是不可能的事吧！故事里，反派是不會贏到最后的！”

    【“對呀～小燁不會贏到最后的，”】青年的笑容里添加了幾分悲傷：【“更不用說，觀眾們也不會買單的，比起悲傷的be，大家更愛看可愛的主角在經歷悲慘故事后取得圓滿he的故事吧～所以小～蔣，你所期待的現實世界，有可能也會讓你失望哦?！薄?/br>
    “什么意思？”蔣燁嚴肅了起來，青年說的話似懂非懂，但他卻讀出了里面不好的含義。

    【“小～蔣，其實你現在所擁有的，反而會讓你更加幸福，別看我和小燁相處的那么病態，其實我確實很幸福哦～只是那個笨蛋實在是太笨了，沒想到我死了，他還沒有什么改變?！薄壳嗄暧行夂艉簦骸尽暗刃　Y你和小燁遇見了，一定要找機會給他一拳，說我在地獄等著他，讓他準備好99束玫瑰花來跪著找我吧！”】

    “……”

    【“小乖乖，要替我在所謂的現實世界中幸福下去哦”】

    青年的話消失在虛無中，眼前的身影也逐漸化為螢火消失不見，蔣燁下意識地想去抓住他的衣角，卻只能將閃爍著的熒光籠罩在手心里。

    等醒來時，他臉上的淚痕已經干涸了。

    蔣燁不知道這是自己的。

    還是“玫瑰”最后維持不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