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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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俜下晚自習到家,發現自己的鑰匙找不著了。 書包里的東西全被他潑出來,課本、手機、亂七八糟的雜物,門廊上散了一片,就是沒有那串金屬。 翻過兩分鐘,陸俜往發紅的手心呵口熱氣,干脆籠著袖子在石階上坐下了。 幸而,蒙喜霏跟駱劭寧剛巧挽著手走出來。 他們也看見了陸俜,蒙喜霏笑著沖他揮手,陸俜抿出一個含蓄的笑做回應。 送她上車后,駱劭寧轉回身,也在陸俜邊上坐下,聽見他咳,懶洋洋問:“大冬天發展了吹冷風的新愛好?” 大理石石階只有兩階半,駱劭寧的長腿不得不十分委屈地蜷起,陸俜短暫地瞥了一眼。 審美十分挑剔的駱劭寧從來不穿做擦色的鞋,也很少穿漆光皮,今天這雙,犯的是雙重戒,按理,應該在見到第一眼,就被他丟了才對,只是他卻在穿。 因為那是蒙喜霏送的吧。 “問你呢?!?/br> 陸俜回答:“找鑰匙?!?/br> “丟了?” “應該吧?!?/br> “叫老鄒換一下全家的鎖?!彼活D,又說,“換成智能機械雙用的吧?!?/br> 陸俜還低著頭,過了會兒才應:“知道了?!?/br> 剛才落過一陣寒雨,草坪上落了幾朵山茶花,像發釅的濃紅顏料滴在枯綠背景上,對比得很漂亮,卻又可憐巴巴,陸俜喉嚨更癢了,勉強忍著咳了幾聲氣,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吃山楂糕。 “回神?!?/br> 揉了揉被他彈了個嘣兒的額頭,陸俜握住伸到他面前的手,由他拉起來。 駱劭寧沒再進門,隨手抓了裝有車鑰匙的手拿包,走了。 他不住在家里的。 車開出庫,忽然又在院道邊熄了引擎。 駱劭寧隔著車窗把一個小盒子遞給陸俜,看他手忙腳亂地差點沒接住,很輕地笑了聲。 陸俜在門口,望著雕花鐵門外,那兩道濃綠間遠去的車,直望到它變成了個銀灰色的點,右拐,被遮沒在轉角的樓房后面。 盒子里裝的是條玉盤龍,光澤靈動,rou質細糯,觸感油潤,雕工精致,還微微偏紫調。 陸俜將它連盒子收進了抽屜最里。 他屬龍,被駱致新接走時,外公在他脖子上戴了塊護身符性質的龍玉牌,一戴就是十一年多,繩子換過好多根,牌子也戴得越來越熟,只是兩周前,底座上的小龍忽然裂了。 沒碰沒摔,裂在內里,很長很細的紋。 杜觀凌怕那牌子會忽然碎掉傷到陸俜,早就開始著手替他物色合適的新玉。 肯出錢當然什么料子都買得到,但普通的杜觀凌看不上,非常貴的,即便是最柔性養人的玉,也怕年紀太小、身體還不夠好的陸俜壓不住。 按古時候迷信又有點刻薄的說法,那叫“福薄兜不住”。 陸俜其實一點都不相信這些,外公給的玉牌,也只是當紀念品掛著,但陸俜明白得相信愛和關懷,所以杜觀凌看上好幾塊料,一塊塊問他喜不喜歡,遲遲做不了決定,他也沒有任何不耐煩,每次都陪著在客廳仔仔細細挑。 駱劭寧給他的,是別人第三次送貨來給杜觀凌挑選時,其中的一塊好成色。 什么東西都講究眼緣,這塊黑玉就很對陸俜的眼緣,但陸俜知道玄龍的寓意不合適,坐在她邊上,也沒說話,只多看了幾眼。 原來哥哥注意到了。 陸俜發了會兒呆,又打開抽屜,將盒子捧在手上。 他和駱劭寧的關系挺微妙的。 駱劭寧比陸俜大了七歲多,雖然因為杜觀凌的表率,加從小教養就好,對陸俜從未表現出惡意,但一個十幾歲已經快邁入青春期,另一個才是五歲的小不點,實在沒有什么增進感情的渠道。 更何況陸俜到駱家三年后,他就出了國,逢節假日偶爾回來,不過打個照面,很多時候還遇不上;過年雖然回來時間長些,陸俜又是不在家的——外公在世時,每次過年,陸俜一定去跟他老人家過,三方都受益。 基本上,半年前如果陸俜走在路上忽然碰到他,估計還得仔細辨辨,才能認出來。 但駱劭寧回國不過半年,陸俜對哥哥的感情就突飛猛進。 在陸俜心里,哥哥是完美這個詞的具象化。 宇宙熱愛比較,世界喜歡對照,缺憾總是在完美里被放大,然后自慚形穢,再控制不住心生向往,這是規律,是人的天性。 駱劭寧呢,他對陸俜也挺好的,無可挑剔,但是他的體貼周到全是隔著水的,因為他似乎對所有人都一樣。 哦,除了蒙喜霏。 陸俜又把盒子扔進抽屜里去了。 轉天吃過晚餐,杜觀凌又翻了許久手機,似乎終于放棄了,對陸俜說:“俜俜,你自己憑喜好選吧?!?/br> 陸俜捏著冰淇淋勺子的手一頓。 “哥哥給了我一個?!?/br> 杜觀凌有些奇怪:“一個什么?” “小龍吊墜?!?/br> 她讓陸俜去拿下來看看。 陸俜去拿了,她接過盒子卻皺眉。 “哪有給孩子戴這么重的顏色的?!?/br> 陸俜猶豫兩秒,說:“我覺得很好看?!?/br> 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那條小小的黑龍,就掛在陸俜脖子上了。 * 這個寒假陸俜過得有些無所適從。 其一是之前每次考試結束,過個兩三天,陸俜自己收拾好了東西,就會去外公那兒,快開學才回來,可去年年中,外公去世了,他已經無處可去; 其二則是駱劭寧也在。 他的住處附近似乎發生了一起惡性案件,準備搬家,杜觀凌知道了,又是緊張,又是不滿地半真半假埋怨他,說:“怎么,讓你回家一段時間能這么委屈你?兒子大了半點不由娘?!?/br> 就算開玩笑,她也很少說這種話,何況駱劭寧的房子多的是,換一個住處很簡單,沒必要回家住。 陸俜知道她應該有點別的意思。 駱劭寧回來住,陸俜既高興,又不很自在。 他和陸俜的房間在二樓西側,靠近庭院里的小池塘,共享一個露臺陽光房。 陸俜房里的陽臺本來不小,但擺了套桌椅和他的兩個超大綠植架后,空間就有些捉襟見肘,躺椅秋千之類便都挪到陽光房去了。 本市的冬天陰冷,難得天氣好的日子,陸俜就喜歡坐在躺椅上曬著太陽看書——當然往往是以睡著告終。 駱劭寧沒搬回來前,陸俜知道毯子都是保姆或者杜觀凌給他蓋的,沒覺得怎么,平常跟她們賣賣萌撒撒嬌也就完事了,但是駱劭寧回來后,有時陸俜睡醒,會看到他坐在斜對面。 身上毯子的來歷不明,陸俜很不好意思。 再說了,就算不是駱劭寧給他蓋的毯子,被一個獨立成熟的男人看到一個男的快滿十八歲了還要人這樣照顧,也確實有些尷尬。 陸俜只能縮減窩在那的時間,選駱劭寧不在的日子去。 這天他剛坐下,就聽見車庫那邊有車子關門的聲音,望了望,發現不是駱劭寧,是個不怎么熟的中年阿姨,邊上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孩。 這中年阿姨陸俜見過幾次。 她和杜觀凌是這兩年新認識的,關系還可以,偶爾會約著一起出去喝茶或者打牌,為人親切,涵養也好。杜觀凌有一次說過,說羨慕你有個那么聰明漂亮的女兒,等她回國了,記得帶她來家里玩。 陸俜一下明白了,吃飯的時候努力減少存在感,默默地扒著自己那份牛排。 杜觀凌笑著問那個姑娘:“夏陶,聽你mama說,你讀書跳過級的?” 那姑娘言笑晏晏:“阿姨,我媽就喜歡吹捧我,您別聽她的,我就是少讀了幼兒園,還有一年級,可不算跳級?!?/br> 杜觀凌說:“那也是厲害的。你才二十一吧,研究生都畢業了?!闭f到這,她又側過身,點了點陸俜的額頭,“俜俜,向jiejie學習?!?/br> 陸俜一邊偷偷摸摸把羅勒葉和作配菜的胡蘿卜菜椒往外邊撥,一邊咬著勺子點頭。 杜觀凌瞪他,他自覺地低下頭去,手上的小動作卻不停。 夏陶笑了笑,帶開了話題:“阿姨,您家的菲力煎得真好,正夠淡粉和淡紫之間,火候完美。外邊好多餐廳的,上來就是偏紫調的,過了?!?/br> 杜觀凌平常就喜歡研究做菜,牛排也是她手把手教著家里阿姨掌的火候,夏陶這話應該讓她挺受用,后邊再聊,她就喊她“小陶”了。 陸俜知道,這頓飯本來不該由自己陪的。駱劭寧十點多到家時,陸俜還和杜觀凌在客廳看無聊的電視劇,聽見擺鑰匙的聲音,杜觀凌喊陸俜換一邊坐,讓駱劭寧坐她右邊聽審。 陸俜爬到沙發另一側,駱劭寧在他和杜觀凌之間坐下了。 “哪兒去了?” 駱劭寧一聽就笑:“媽,這可不太對了,還真審我啊,您兒子可已經二十五了?!?/br> “你什么德性我還不知道?說吧,躲哪兒去了?!?/br> 他說:“沒躲,真有事,忙著賺錢。再說我有什么可躲的,我跟女朋友好好的,您可別教我腳踏兩條船?!?/br> 杜觀凌呵呵一笑:“劭寧,你真好意思說。你當mama眼瞎嗎?!?/br> “這哪來的火往我身上撒???” “你挑唆的火,不往你身上撒,往哪發?” 駱劭寧有些無奈地問:“到底怎么?” “你跟蒙喜霏,準備演到什么時候?” 聽到這句,陸俜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