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陰陽雙子(后續): 絕不后悔
那人睡得太安靜了。 唯有床邊的心率儀發出緩慢而規律的“滴”聲,提醒著旁觀者‘他’的存在。 “......你早就知道了?” 病房外,秦子夜的聲音里夾雜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干澀和顫抖,甚至忘記面前站著的是他畏懼的雇主。然而,對方顯然也沒心情去介意這些瑣事,只是將目光移回病床上。 沉默便是肯定。 秦子夜心里泛涼,除了弟弟,他很少因為什么事情憤怒,然而此時卻只想把這股無處宣泄的郁氣釋放出去。 “為什么不救他?” “......救不了。血塊離中樞神經太近了,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熬到現在才發作。但是即使是西方國家的醫術,也只有一成把握?!?/br> “何況,” 許阜景沉默許久,才開口,“是他自己要求的?!?/br> 秦子夜愣住。 許紹然在最后對許阜景說的那句話沒有錯。也許他這個父親什么都能謀劃到,但是卻算不到那場車禍不僅害兒子失去一條腿,頭部重創造成積血進入腦部。然而當時的主治醫生雖然將大少爺的腿截去保住了性命,卻沒來得及報告腦部的異變,消息已經被二少爺快速封鎖,甚至許阜景都沒有得到信息。 父債子償,這是許紹然最后的底牌。 "他是我兒子,只要他一句話,許氏就會傾盡財力救他,.....但他拒絕了?!?nbsp;說到這里,許阜景看向秦子夜,冰冷的目光審視著青年,“否則你以為,我為什么留那個孩子?為什么留下你們的命?” 將一系列的事情聯系到一起,秦子夜目光劇震。 許巍然知道會發生什么,所以把一切準備都做好了。 小護的地位,子曦的身份,甚至許氏的勢力都有了定論,再無人可以撼動。 那一日,在許阜景的病房里,他就算到了今天。 “我媽死的時候,你是不是也這副無所謂的表情?” “那么如果.....我也死了呢?” 輪椅上那人慢慢側過身子,用手指敲了敲腦側。 “這里,車禍的時候進了點東西?!?/br> 與其母相似的溫和眉眼里,此時充斥著淡漠與泰然:“所以我不知道.....還能清醒多久?!?/br> 先前擁有修仙界的體質,他還能勉強壓制,然而送走蕭清澤之后,屬性完全從修仙的轉成現代的了。技能書會根據不同任務世界的世界觀來改變,而這個現代世界是沒有內力或者神識,所以剛轉換結束,許巍然就感到身體素質開始急速衰弱。 如果再繼續壓迫腦神經,好一點變成植物人,最糟糕的情況是直接在睡夢中失去呼吸。 “不可能,當時在醫院,我派人去確認過你的生命安全?!?/br> “你們做不到面面俱到的?!?/br> “.....”許阜景沉默了,很久以后才開口,“輕重緩急你分不清嗎?今晚我會聯系國外的醫療機構,明天你就出國?!?/br> “沒用的?!?nbsp;許巍然搖頭,“我可以讓人去取腦部的透析報告,你給那些人看看就知道了?!?/br> 這時輪椅慢慢推到中年男人面前:“子曦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想做親子測試可以,但是別為難他?!?/br> “憑什么?” “至少,這個孩子以后會叫你一聲爺爺?!?/br> 許阜景嗤之以鼻。 看這個態度,許巍然似有所感:“我出生的時候,你不會也是這個樣子吧?!?/br> “......”對方嘴角抽了抽。 “其實,我是真有點好奇,以你的謹慎,不應該會有許紹然這種私生子的?!泵髅魇莻€被下了‘死亡通知書’的人,許巍然的態度到并不沉重,反而還有閑心關心這種事情。 “老二其實,只比你小一歲。篡改他的年齡不過是為了擾人視線?!?/br> 小一歲.....也就是在他出生的那段時間?腦中似乎抓住了什么線索,不過看許阜景的樣子顯然不想多說。 “.....出去,叫他進來?!?/br> 意料之中被下了逐客令,許巍然也不介意,慢悠悠地就被推了出去。 走到門口,才聽見身后那人開口,聲音冷淡卻有些沙啞。 “這兩天好好呆著,我會安排專家會診?!?/br> “隨你?!?/br> 也就是從那一日起,許巍然突然忙起來了。除了晚上可能回別墅,平時幾乎見不到人,秦子夜還偶爾為弟弟打抱不平,現在看著那個病床上帶著呼吸器、睡得深沉的男人,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會醒嗎?” 許阜景挑挑眉,冷眼打量了一下這個說話沒有分寸的青年。 “醒不醒,不是你該管的。去醫院幫你弟弟辦出院手續,十二點前我會派人去接你們?!?/br> “......” “你跟你弟弟要是想走,我不會攔也不會派人監視?!?nbsp;隱約聽見黑暗里離去的背影冷哼一聲,“就算生了許家的子嗣,也不過是兩只背主的白眼狼?!?/br> 藏在身后的拳頭握了握,最后頹然地松開。 .... “哥哥?” 秦子曦的身子有些虛,清減了不少,但除了氣色還沒有徹底恢復,整個人的精神還不錯,那張巴掌大的臉還是一樣白皙精致。 身邊的醫用嬰兒床擺了擺,伸出一只小奶手,秦子曦一邊逗著一邊笑,柔和的臉龐上多了一層母性的溫存。 可他越這樣,秦子夜就越不知道如何開口。 “是不是要走了?”最后還是秦子曦主動開口問了。 青年遲疑了一會,點點頭,張張嘴又閉合,來來回回好幾遍才沉寂。許巍然不在了,只要解除弟弟的催眠,他們是不是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可是他為什么一點也不高興。 ”哥,你臉色不怎么好,是不是沒睡好?” 哥哥那張向來要強的臉上竟出現一絲掙扎,令少年感到疑惑。 秦子夜搖搖頭。 “小曦.....離開醫院之前,跟哥哥去個地方?!?/br> ..... 坐在診室門口的青年眉頭緊蹙,手心里全是汗。 門牌上,赫然寫著‘心理科’。 他的選擇,是對的嗎....? “咔嗒?!?nbsp;門開了。 秦子夜‘刷’就站了起來,那位醫生打開門,只是搖搖頭。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坐在軟椅上弟弟的背影,白皙的下巴有些逆光,流暢的側臉看上帶著透明干凈的柔光。 轉過臉,看到哥哥,秦子曦微微笑了笑。 不是那種豁然開朗、破開云霧的笑容,而是一種壓抑太久、悲傷無奈的笑容。 “他沒有被催眠?!?/br> 醫生的話令秦子夜徹底愣住。 ….. 回病房的路上,子曦一直沒開口,秦子夜心里撲通直跳。 醫生說,子曦沒有被催眠,不僅如此,似乎他的心結也已經解開了。 是什么時候,到許巍然那里之前,還是之后? 他不敢問,問出口,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 病房里,秦子曦因為剖腹產傷口還在愈合不能動作太大,所以都是秦子夜在負責收拾行裝。 “小護長得跟少爺真像?!?nbsp;秦子曦突然喃喃道,“再過幾年,也許和小時候的少爺長得一樣......” 收拾衣物的手頓了頓,秦子夜回頭,弟弟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些霧蒙蒙的異樣感。 “.....子曦?” “小時候,少爺一直很受動物的喜愛,”秦子曦仰頭看著窗外樹上來回蹦跳的一只紅鳥,“那天我去找他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br> 秦子夜一怔,突然知道弟弟在說什么了。 “走的時候,我偷偷回頭,看見他站在窗邊,手心上站著一只雀鳥,” 少年的聲線輕柔而向往,“那鳥兒黑黝黝很丑,但是少爺沒有露出任何厭惡的表情,或者使用驅散的手段?!?/br> 只是淡淡搖搖頭,輕道,笨鳥。 也就是那一刻,秦子曦仿佛變成了站在他掌心的鳥兒,再也走不了,也舍不得離開了。 “我記得....記得孤兒院失火的時候,即使危急關頭,少爺也沒有松開我的手?!?/br> “被那群人綁架到一個偏僻的倉庫,是少爺蒙蔽了敵人的思維,才讓我暫時脫險?!?/br> 說到這里,少年消瘦的肩膀突然顫抖了起來:“可我也想起來,當初只因為我一句不懂分寸的稱呼,令少爺的苦心前功盡棄?!?/br> “那個惡心的男人靠上來時,一巴掌就令我喉頭血腥,再怎么抵抗也無能為力。也對.....是我自己破壞了少爺的計策,是我活該,......我根本不配被那樣的少爺救?!?/br> “小曦......?” 秦子夜也感覺到子曦的狀態不對了。 "門打開了,刀割在少爺的手腕上,那些痕跡,一輩子也忘不了?!?/br> 那些匪徒的威脅逼迫,陰險狠毒,在那個男孩面前卻如過眼云煙般不值一提,血的鮮紅色,仿佛一張網蔓延在秦子曦的腦中,哪怕千帆過盡,再回憶起來也覺得觸目驚心。 ”我不想拖他的后腿,我想下次見到少爺的時候,成為一個能為他所用的人。我想得到少爺的贊揚,所以不管是多艱苦的任務,我都愿意去?!?nbsp;少年的聲音很平靜,卻不知為何凝聚著強烈的凄涼感,“他讓我偷資料我就去偷,他讓我監視我就去監視,哪怕困難重重,我也愿意?!?/br> 那一道道傷疤,割在他心里,只有留在少爺身邊,興許才能愈合。 “我以為我的選擇是對的,我以為我追隨的人是正確的,哪怕他變得卑鄙,變得不擇手段,我都沒有去懷疑過?!?/br> “小曦,你沒有——” 弟弟的記憶根本沒有問題,這令秦子夜產生了一種奇怪且不好的預感。 ”可是,哥你知道嗎,我錯了,我又做錯了.....“ 白皙的手指緊緊攥著床單,少年抬頭,清澈的眼睛木然看著前方,淚水不停地滑落, 許巍然在催眠的時候,說了一句和當年一樣的話。 他說,不準哭。 剎那間的震動甚至阻礙了催眠的進行,記憶里那人高大的背影,滿身的鮮紅,蒼白高貴的面容,冷靜睿智的目光,以及那個曾經懦弱幼小的自己,越來越清晰地展現在了眼前。 也就是在那時,無關乎許巍然后來的暗示,秦子曦真正想起了少爺的相貌。 那個人的舉止,喜怒的樣子,無奈的遷就,可他再也沒有勇氣去揭穿。 因為他是幫兇,是害少爺丟掉腿,失去許氏地位的幫兇。 少爺明明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卻什么也沒說。 在催眠后,許巍然第一次問秦子曦,少爺是誰,秦子曦的回答居然是‘許巍然’。 他從來沒有這樣暗示過秦子曦。 一般人催眠以后的認知與正常人并不相同,誠如陸轅的寵物化,蕭清澤的意識清醒、但無法行動。但不管如何,催眠里的一個指令,卻是極度單向的引導,他不認為秦子曦的忠心會因為自己三言兩語而轉舵。 自己的催眠等級不該輕易失敗,除非秦子曦恰巧遭受到更大的精神沖擊。 許巍然沒有揭穿,他用‘性’刺激對方,用親情試探對方,用放他走的行動來測試對方的心思。 就像他說的,曾經給過機會,但是要珍惜。 沒有莫名其妙的寵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恨。 而秦子曦,沒有做錯選擇。 “小曦....你到底在說什么?” 秦子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心口劇烈的跳動令他害怕,因為感覺到,弟弟接下來的話,或許會改變他一直以來的堅持。 少年脆弱地收緊自己的雙臂:“哥......少爺,從來就是許巍然啊.....” 從來,就只有許巍然。 二少爺,用手上虛假的刀疤,若即若離的偽君子態度,騙了他五年。 發現真相的秦子曦如何能不自責,不羞愧, 他安靜地呆在許巍然身邊,每看到少爺傷殘的腿,心里的痛楚就多一分。少年主動地在床榻間迎合討好,沉默地處理掉幾番潛入的暗探,哪怕雙手沾滿血腥他也毫不在乎。 只奢望少爺有一日知道真相能原諒他,別趕他走。 許巍然什么都沒問,而秦子曦卻默默地在做,這樣特殊的相處方式,卻誕生出一種無聲的默契。 "....." 弟弟一點點訴說著過去和現在的細節,秦子夜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只覺得整個人手腳冰涼,腦子里仿佛炸開般嗡嗡作響。 即使被男人玩弄,戲耍,赤身裸體壓在門上交媾,他都不曾覺得心境如現在這般慌張。 一直以來擱著的那層面紗被捅破,可以心安理得討厭、抵觸、逃離那個人的理由,突然沒有了。剩下的只有迷茫、慌亂,以及對那個沉睡在病床上人無端加劇的心跳,和掩蓋不住的關切。 少年的眼淚一直在掉落,順著臉頰下顎滴在棉質的病號服上,轉頭看著宛若雕像般僵住的哥哥,一雙朦朧的淚眼下綻放著悲涼的笑容。 “你也感覺到了對嗎?” 秦子曦聲音有些鼻音,“.....就像小時候,你明明很喜歡少爺,可又因為少爺的態度不敢靠近,甚至發脾氣; 可當少爺主動靠近的時候,你又會害怕想逃?!?/br> “......可是哥哥,你難道沒有發現嗎? 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我們倆,永遠,只會喜歡上一個人?!?/br> 雙胞胎,并不代表會喜歡上一樣的人??墒撬麄兿矚g的,卻一直是那個人。 不管小時候還是長大了,即使以前被二少爺誤導,二人的忠誠和報恩心理始終沒有轉化為愛情,即使執拗如秦子曦,也只是在迷茫和忠心之間徘徊。 ...... 小護被許氏的人先行接走了。 手機在響,秦子夜接通了電話。 對面是許阜景冷漠的聲音: “不走了?” “是?!?/br> “巍然給你們的財產足夠吃穿不愁了?,F在不走,就永遠走不了了?!?/br> “別后悔?!?/br> 面對雇主殘酷的質疑,青年抬頭看向病房里,那個男人雙目緊閉,胸口起伏輕微,整個人死氣沉沉,唯有身側瘦削的手掌被弟弟藏在手中,溫暖著,感受著。 “董事長放心,” 秦子夜背脊挺直,雙眼清亮,似乎有什么東西豁然開朗,整個人氣勢都變了。 “絕不后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