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中心醫院住院樓6層的病房里，溫席甄將毛巾用熱水打濕，然后解開洛云誰身上病號服的扣子，水溫有些高，不小心就將那人白得幾乎透明的皮膚燙紅了一塊，溫席甄俯身抱歉地親吻。

    躺著的人依舊安靜著，沒有因為他的動作而有絲毫的反應，毛巾從胸口擦過，那里的肋骨比之前更加明顯，溫席甄用手指描摹著，然后將毛巾洗凈，覆上凹陷的小腹。

    胳膊和腿腳都沒有被放過，然后溫席甄叫了護士幫忙抬起洛云誰的身體，身后傷口的結痂已經開始脫落了，摸起來稍微有些不平整，溫席甄將毛巾罩在手上，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還在愈合的痕跡，然后等他的后背晾干差不多了，又幫他穿好衣服恢復姿勢。

    這些事他做了一個多月了，第一次做的時候手都是抖得，如今已經輕車熟路，好似本應如此。

    做完這些他翻開筆記本電腦開始寫工作日記，公司給了他一周的假期平復心情，等事情塵埃落地的時候才去上班，然后薛臣以避嫌為由，將他從LoS的助理團隊調到了執行端，如今他在跟一個IP影視化的前期，項目組的成員很友好，知道他的情況，只把跟編劇溝通之類在線上就能完成的工作交給他做。

    然后他就在這個病房里，悄悄地跟洛云誰一起度過了自己25歲生日……

    那是他這輩子最特別的生日了吧，他恨不得許成百上千的愿望，只希望洛云誰能醒過來——可是老天沒有聽到，他今年沒有得到禮物。

    時間過得很快，他還有不足半個月就要轉正了。

    成功轉正的實習生會得到總裁親筆書寫的一句寄語，如果洛云誰能醒來就好了……

    這么算算，他們相識到現在的時間好像也沒有多久……

    溫席甄默默又在數著他跟洛云誰相處的日子，每一天都鮮活的刻在腦子里，那人笑起來的模樣，貪吃時鼓起腮幫子的模樣，安安靜靜端著牛奶杯子被沾了一圈白胡子的模樣，在鞭風下瑟縮的模樣，跪在地上仰望他求他寬恕的模樣，還有怯生生的明明就不熟練還要強撐場面的湊上來親吻他的模樣……

    等他回神時，夜已經深了，編劇半小時前說要修改劇本，增加了男女主角相見時鋪墊感情的細節，導演在群里表示可以一起推敲。

    一天又要過去了，溫席甄將電腦擺在一旁，手肘搭在窗臺上，洛云誰住進病房的時候樓下的月季花還開著，如今遠處的柿子都紅了。

    秋天了，古人云：傷春悲秋。

    果然不是個適合快樂的季節，溫席甄將窗簾拉嚴，Y市剛下了幾場雨，風到晚上涼得很。

    溫席甄就靠在窗臺旁邊蓋了個外套，目光靜靜落在那張恬靜的睡臉上，他看久了就會產生一種從此天長日久的錯覺，他恍惚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就要以這間小小的病房為家，等他變老，老到步履蹣跚著，還能從樓下采一束花來插在愛人床頭。

    這也是一種浪漫……

    溫席甄看著看著，眼皮就開始打架，他起身將兩張椅子放在洛云誰床邊拼在一起，拉過沒在輸液的那只手，外套蓋住了兩人的手指，他合上眼輕聲說：“晚安，親愛的，我愛你，明天見?！?/br>
    晝夜更迭，溫席甄每日懷著些期待推開門，然后帶著淡淡傷感和失落陷入回憶，最后捏著那只手入睡……

    網上那個希望洛云誰快點醒來的帖子越蓋越高，原本讓洛氏滾出業界的鍵盤俠如今已經開始轉而叫嚷洛氏娛樂的公關和法務不作為：

    “洛氏娛樂為什么不發律師函不起訴？”

    “總裁都躺在病床上了，你們公關是集體殘跡？”

    “跪求代理總裁換一波公關和律師吧?！?/br>
    “這幾個黑粉之前造謠，我隨手替你們舉報了就當為民除害了！不用謝！”

    “如今造謠都不負法律責任了么？不是說轉發過500就可以判刑了？”

    “洛氏法務醒醒！你們工資沒了！”

    ……

    溫席甄心中冷笑——若是早有這幫伸張正義的人，洛云誰又何至于躺在這里……

    也不對，他之所以躺在這里，就是托了這些自詡正義者的福。

    終于到了周五晚上，溫席甄得以在未來兩天都賴在病房里，他給自己安排了一個計劃，明天他要給洛云誰講他小時候的事，那人一定很想聽，沒準想著就醒過來了。

    不知道是第幾次跟洛云誰說晚安沒有得到回復，他依舊在閉眼之前小小的許了個愿——希望明天能聽到愛人說一句“早安”。

    或許是椅子太短，也或者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他最近睡得很輕，深夜走廊有人開門，他瞬間驚醒，發現不小心將握著的手捏出了印子，他小心吹了吹又揉了揉，好似那指甲蓋大小的紅印兒真能把人欺負壞了一樣。

    手跟以往一樣暖不熱，溫席甄將他的手指攥起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食指骨節被指尖輕輕地磨了一下。

    “云誰？寶貝？”溫席甄輕輕喚道，那人沒有反應，他知道自己大概又要失望了。

    早上六點，護士交班查房，溫席甄懵懵醒來，點點頭與之打了個照面。

    “病人怎么樣？誒？醒了？”護士先是驚奇，然后喜形于色，將病歷簿抱緊，“我去找洛醫生！”

    溫席甄腦子木了，甚至沒能聽懂護士的驚呼，直到骨節又被輕輕刮了一下，他蹙地將手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抬頭。

    他太怕了，怕抬起頭看到那人依舊沉沉睡著……

    而這次，他對上一雙略帶疲倦但清亮閃著光的眼睛，微薄的哈氣打在氧氣面罩上，臉頰勒出了兩道紅痕，那人的嘴唇似乎在動著，可很吃力，半天也沒發出什么聲音。

    溫席甄將那只垂下的手再度牽起，他想笑，眼淚卻不爭氣地一直往外涌，“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不是要放開你……你回來了，別走……”

    被抓著的手指又在他的指頭側面磨了磨，洛云誰看上去連眼皮都撐不住，似乎下一秒就要再度昏睡過去，似乎看到溫席甄哭了，手指稍微用了一點力氣，可依舊輕飄飄的，好像撓癢癢似得。

    這是屬于他們之間親昵的小動作……

    溫席甄用袖子胡亂擦擦眼淚就湊過去，手覆著洛云誰的雙眼，怕燈光刺著他不舒服，柔聲說著：“你聽得到我說話？聽得到就眨一下眼睛?！?/br>
    小扇子一樣的睫毛刷過他的掌心，然后在他將手移開的時候緩緩睜開，這個簡單的小動作似乎耗費了很多體力……

    雙唇顫抖著貼上那雙倦意濃重的眼睛，眼淚打濕了洛云誰的發絲，“我險些以為，要在病房里跟你一起變老……”

    那雙眼睛似乎閃過一絲迷茫，手指又在他的掌心輕輕滑動了兩下。

    “病人狀態比預想的好，等再恢復一些就可以進些流食，剛醒過來可能會反應有些慢，說話和動作有點遲緩，這都是正?，F象，總之醒了就是好事，恭喜你，熬過去了?！?/br>
    “謝謝醫生……”

    溫席甄真心實意地道謝，雖然他不喜歡洛修然這個情敵，但對方確實盡心盡力地治療洛云誰，他該好好道謝。

    洛修然合上病歷簿，他今天一身休閑沒穿白大褂，顯然是被臨時叫過來的。

    手機響了，洛修然拿出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失望地按下靜音裝回口袋。他似乎有意無意的看了看眼洛云誰，欲言又止間終究只是說了些注意事項，就匆匆告辭。

    溫席甄覺得洛修然有事，但他眼下哪有時間和精力再分給別人，洛云誰剛才一直用手指在他掌心軟rou輕輕地戳來戳去，戳得他心酸得厲害。

    最后溫席甄干脆攤平手，將洛云誰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上，假裝玩手機，實際打開了攝像功能，他看著鏡頭里那只手瘦得只剩一層皮，移動起來還有些發抖，卻非要一點點執拗地在自己手心移動，先向左畫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線，然后摸索著回到原點，向右側彎彎地挪出又被掌紋絆了一下，跌跌撞撞地移回去，最后蹭著他的掌心，賴著不肯動了。

    他隨手將視頻上傳到社交平臺，什么都沒說。

    洛云誰醒的時間不長，不一會就又睡著，溫席甄有了盼頭，歪著頭也陪他入睡，連睡著之后臉上都掛著笑。

    在他們睡夢正甜的時候，網上又炸了……

    等溫席甄被電話鈴叫醒時，社交平臺上名為“刻在本能里的浪漫”的詞條已經爬到了熱搜榜十幾名開外的地方，并有上升的趨勢。

    “這是什么神仙愛情？這是在畫心吧！是吧！我眼睛沒瞎吧！”

    “樓上關注點誤！嗚嗚嗚，洛總是不是醒了？終于醒了，你們婚期什么時候？同性可婚的國家名單我給您二位列好了，雖然你們可能不稀罕，但我愿意眾籌送你們往返頭等艙機票！”

    “樓上眾籌鏈接給一個，我洛總終于醒了！醒來先給我們小溫畫個心心，嗚嗚，昏迷這么多天醒過來一定很難受吧，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附圖，圖中是真相，真的是一顆心，雖然畫得有些抽象（沒有覺得洛總畫的不好看的意思）?！?/br>
    “聽在醫院的朋友說，洛總剛醒，虛弱的連話都說不出來?！?/br>
    “嗚嗚嗚，這是愛情啊，刻進本能里的浪漫因子作祟，讓他用盡全力畫一顆心給戀人，黑子們給老娘死！我愿用十年單身換洛總早日康復！”

    “樓上看我，我可以三十年單身！”

    “格局小了，我可以單身一輩子！”

    “洛總好可愛啊……最后明顯就是不想把手拿開只想癱在原地，怎么這么可愛！”

    ……

    溫席甄坐在床邊，將洛云錦的電話開了公放，存下那張網友幫他一幀一幀描出的照片。

    洛云誰醒的時間不固定，有時候在白天有時候在晚上，溫席甄為了不錯過，弄了個鈴鐺放在他手指旁邊，只要洛云誰輕輕撥一下他就能知道。只不過洛云誰似乎很不乖，因為他醒來的時候，洛云誰顯然盯著他看了一會了。

    “怎么不叫我？”

    這次手指沒有動作，那人似乎在暗中蓄力，半晌，氣流很輕很輕的滑過耳畔，好似薄如蟬翼的紗巾，似有似無地撩過。

    若是入秋的風再大一點，可能就會錯過這般趨近于無限小的細微波動，那聲音像是古老的機械，吃力地跨越時空，粗糲、模糊、飄渺，卻自天外直白地墜至人心：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