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中心醫院搶救室門口，醫生和護士行色匆匆，“搶救中”的燈光亮起，已經24小時了，依舊沒有熄滅。

    “血庫”，護士拿著病歷本飛快地跑過走廊，“搶救室血不夠用了，快給我調AB型的，快！”

    急促的腳步聲剛消失在走廊中，又一名護士從搶救室走出來，看著門口神態各異的幾個人，“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他是我哥”，洛云錦一把推開準備往前湊的洛文濤，惡狠狠地剜了一眼，“我大伯還在路上，您有什么事跟我說?！?/br>
    “病危通知書”，護士有幾分遺憾，“病人損傷涉及到內臟，有局部大出血的現象，具體情況在單子上有，你們先準備一下?！?/br>
    “準備？準備什么??？不是，你們救救我哥，他……他才剛三十出頭，他還有我這么個弟弟呢……不會的，你們救救他”，洛云錦腳底一軟，喬安可眼疾手快地接住人靠在懷里，平時炸毛的年輕人這會像是被剃了胡子的貓，失去了方向，直勾勾的盯著面前的單子，“喬安可，這……這這上面寫的什么??？我怎么看不懂……你看看這名字是我哥么？是不是搞錯了？護士，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最后還是洛文濤從自己兒子手里拿走了那薄薄的一張紙，簽上了自己的大名，跟護士深深鞠了一躬，“他未來的路還很長，拜托你們了?！?/br>
    “我們會全力搶救的”，護士拿了簽字的單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回了搶救室。

    溫席甄在遠處看著那扇門，低頭看看自己纏著紗布的手掌，一滴熱淚落在紗布上，洇濕了一片，剛才護士出門尋找家人，他下意識想過去，可他現在算什么呢？

    明明他們才曾經是最親密的人，可他卻不能在有關洛云誰的文書上簽下名字……

    源自現實的無力感自心底蔓延，他覺得自己站都站不住了，緩緩地坐在了墻根處，學著洛云誰那天晚上的樣子，把自己的腦袋埋起來。

    我想你了，求求你回來……

    “大侄……席甄，你喝點水”，洛云錦紅著雙眼，拿著一瓶剛從販賣機買來的礦泉水，“你都這么久沒吃沒喝了，別我哥好了你又倒下了呀。我哥他雖然命不好，但是每次最后都能化險為夷，他肯定沒事的……”

    洛云錦的話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一邊說一邊掉著眼淚，

    “嗯”，溫席甄發現自己太久沒開口，發出聲音都是一種折磨，他舔舔嘴唇，終究接過了那瓶水，有一句話他聽進去了，洛云誰還不知道如何，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接下來的12個小時，洛文濤又簽了兩張病危通知書之后，搶救室的燈熄滅了，連帶著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懸了起來。溫席甄站在最外側，卻最先看到從里面走出來的洛修然，對方一臉疲憊，沖他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刻，溫席甄咬著嘴唇轉向墻壁，狠狠地錘了過去，繃了太久的情緒突然找到了出口，眼淚不受控制，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滴落在地，他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發抖，一種失而復得的悸動將他的心充得滿滿地好似要爆炸了。

    “病人很虛弱，要觀察72小時，現在還不可以探視，家屬可以先去吃點東西，有事我們會隨時通知你們”，洛修然跟洛文濤交待完，走到溫席甄旁邊時，重重地搭了一下他的肩膀，“另外要注意，病人精神狀態不好，你們要做好準備?！?/br>
    “什么準備？”溫席甄輕輕問道，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生意抖得有多厲害。

    “就是……可能會持續昏迷，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過來……這已經是較樂觀的結果了……”

    本以為溫席甄會難以接受，洛修然選了一種最溫和委婉的表達，而對方只是淡淡點頭，口型說道：“我知道了”，但并沒有發出聲音。

    “云誰，云誰他怎么樣了？”

    一個身穿淺灰色外套，頭發花白的中年人拎著書包從走廊轉角的地方跑了過來，“文濤，我兒子怎么樣了？他怎么又進搶救室了？”

    “大哥，我慢慢跟您解釋……”

    洛文濤面對急得團團轉的兄長，難得顯得手足無措，倒是洛云錦終于找到了情緒的出口，“你還解釋個屁，我哥這樣就是被他打的！他們說我哥跟洛云萊搶男人！他們要我哥認錯，我哥不認他們就打他！最后把我哥打斷了氣才停下，洛文濤你這下滿意了嗎？你兒子我也喜歡男人，你把我也抓回去打死，大家都清靜！”

    “你閉嘴！”

    洛文濤剛一聲厲喝，搶救室的門打開，幾名護士和醫生一起簇擁著病床小心的挪動出來。

    護士沖他們嚷了一句：“吵什么吵??？醫院是你們家吵架的地方么？讓開！”

    下一秒沖著幾位同事：“你們小心點，小李扶穩他，他身后的傷不好躺，洛醫生說等會得給他固定，也不知道誰這么殺千刀這么糟蹋人，就這都活過來了的話，以后肯定長命百歲?！?/br>
    “小劉你少說幾句”，戴著口罩的醫生推著病床向前，“病人家屬麻煩讓讓?！?/br>
    洛云誰臉上纏了紗布，精致的五官在青紫的傷勢中變了形，纖細的手腕從被子里伸出一截，掛在床邊的吊瓶靜靜滴落著身體康復所需的藥劑，就通過那個小孔注入他的身體。

    溫席甄沒忍住上前近看，也只敢拉了拉他的被子，將那只手放進被子下方，克制自己想要進一步的沖動，退開兩步用一只手遮住雙眼，手心里一片濡濕，艱難地懇求：“他怕冷也怕熱，請你們多照顧他……”

    “我們送他去三樓監護病房，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跟著，但是不能進去”，還是剛才的護士，說完這句話，就快步催促著同事動作。

    溫席甄行尸走rou般地挪動到監控病房門口，雙層玻璃門在他面前閉鎖，他看到洛云誰被搬到了床位上，看到護士們幫他固定姿勢，麻利地插上各種不知用途的管子。

    他翻出手機，前幾天那張合照被他設成了屏保，那張照片里洛云誰側臉親吻他，他還記得在無恙里那些人贊賞著說他的小狗好乖，在夜市上周圍的路人尖叫著說他們好甜……

    那事情為什么會演變成現在的樣子？

    溫席甄蹲在病房門口不知道蹲了多久，他此刻才像是被主人遺落的流浪狗，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也不想跟任何人交談，他在等，等他心里的那個人。

    “小伙子，我能跟你聊聊么？”

    溫席甄沒想過第一次見到洛云誰的父親會是這樣的情況，壓抑住對洛云誰父親的怨言，畢竟那是生他的人，不論如何，他都要感謝對方給了洛云誰生命。

    “就在這說吧”，溫席甄跟著進了樓梯間，隔著玻璃能看到洛云誰所在的病房，洛文遠沒有異議，兩人就一人一邊靠在墻上，還是溫席甄先開了口：“叔叔好，我叫溫席甄?！?/br>
    “我已經聽文濤說了，你喜歡他”，洛文遠嘆了口氣，似乎在感慨，也貌似在反省自己，“如果知道他在洛家會變成這樣，當年我應該帶他走的……”

    “喜歡并沒什么不對的，您作為云誰的父親，也不能接受么？”

    “我不是在說你們的事”，洛文遠似乎想抽煙，考慮到這里是病房區，煙盒拿到一半又放了回去，“當初我跟他繼母離婚，我以為放在洛家他能少吃點苦，沒想到……孩子啊，你以后想干嘛呢？如果云誰醒不過來，你要一輩子守著他么？”

    “嗯，我只有他了，我父母沒了，是他收養我的，現在收養關系也沒了，我在這個世界上無牽無掛的，只有這么一個喜歡的人?！?/br>
    “是這樣啊”，洛文遠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他能醒過來，你們的事，我去跟洛家談，如果他醒不過來，你就跟他分手吧，世界這么大人這么多，你該有自己的人生，我不能讓我兒子耽誤別人?！?/br>
    “我……”

    溫席甄的肩膀被輕輕捏了捏，那手法很像洛云誰，他突然失聲，半句話卡在嘴里說不出口。

    如果是洛云誰，八成會說出相同的話……

    這才是那份爭分奪秒簽下的文件背后的意義……

    如果我活著，就跟你在一起，如果我死了，就讓你自由……

    “他會醒的”，溫席甄咬緊下唇，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來的信心，“我還在等著他，我答應要給他包有很大蝦仁的云吞，他會回來的……”

    三天，溫席甄除了中間被洛云錦忍無可忍地帶回家洗了兩次澡之外，都守在病區門口，他每天會問進出的護士：“16床的病人今天好不好？”

    問到最后，護士一看到他，就會跟他說，“16床今天狀態還不錯，沒有嘔吐沒有發熱，心跳雖然慢，血壓和血氧還有些低，但是都在正常指標里?！?/br>
    還有一些生理指標，溫席甄聽得云里霧里，趁著沒有人的時候，就拿出手機去查那些名稱背后的意思，他將對那個人所有的思念都轉移到了這些符號里，等到洛云誰結束觀察可以轉病房的時候，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病人還處在康復期，什么時候醒主要看他自己的意愿?！?/br>
    洛修然被洛云錦問煩了，直接丟出這么一句，“換言之，他的身體在保護他，現在不想讓他醒過來?！?/br>
    網絡上烏煙瘴氣的話已經少了很多，洛氏娛樂宣布總裁入院時，評論區一片黑子：

    “又進醫院了？上次就進醫院，怎么就一出事就進醫院呢？醫院也姓洛？”

    “呵呵，該不會是逃避現實，跑到醫院度假去了吧？”

    “傻逼官方，找理由都不知道換一個？”

    “這屆洛氏公關不行，造假都不知道換個借口?！?/br>
    “上次這樣照抄借口還是我上小學跟老師說忘帶作業的時候?！?/br>
    ……

    “我……”洛云錦的一句粗口咬在嘴里，轉頭向溫席甄，“席甄你快點去叫醒他，我哥現在肯定特別想你?！?/br>
    溫席甄聽見了洛修然的話，他剛刷完洛氏娛樂的評論區，用自己的社交平臺發了一條消息，然后抬頭看向依舊不能入內的病房大門，淡淡地答道：“如果他不想醒過來，我尊重他?！?/br>
    洛云錦的社交平臺突然跳出一條消息：

    溫席甄：“從發現他將身體沒入浴缸的那一刻，我就該知道他有多脆弱了。是我喜歡他四年，回國是為了他，學娛樂產業管理是為了他，天給了我機會，我們熟悉起來，我住在他家里成為他的家人。在他上一次被網絡暴力的時候，我跟他表白了，但他的顧慮很多，家族、輿論、朋友、事業，可他還是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從開始那句‘我想我是你的’，到后來他出差回來跟我說那句‘想你了’，那天他情緒不對勁的時候給我寫了一封信……如果情書變成遺書，那么躲在屏幕后面，自持正義將臟水毫不猶豫潑向他的你們每個人都是兇手，無知者并不無辜?！?/br>
    下方的附圖，第一張是四年前一張朋友圈截圖，里面是他轉專業申請通過的郵件截圖，圖片上寫著：“向著光前進?！?/br>
    第二張是他手機屏保的截屏，時間擋住了兩個人的五官，但完全掩飾不住親密。

    第三張是洛云誰手寫的那句“溫席甄，我喜歡你”，以及后來溫席甄從垃圾桶里撿出了好多張寫著相同文字的紙團，然后等待洛云誰回家的時候，他在那些皺皺巴巴的紙張下方認認真真的書寫：“我也是，我愛你?！?/br>
    溫席甄的第二條社交狀態：“他只不過為了喜歡一個人就練習了無數次，他這么好，這么小心，為什么會有人舍得傷害他？”

    溫席甄的社交平臺早在上次有人搞事的時候就暴露在了公眾視野中，但他本人沒認過，這次短時間發了兩條狀態，一石驚起千層浪，而投下石頭的人卻將手機靜音，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過。

    于此同時，名為“跪求洛云誰快點醒過來”的熱搜詞條逐漸火爆起來，洛云錦看到的時候，這個詞條已經多了一個紫紅的“爆”字。

    “席甄你看這個，你評論第一條，這人你們認識？”

    【求求給我的CP一個HE吧：我，Q大大三，計算機系，XXX，真實信息，虛假死媽，小哥哥，你是那天夜市我看到的那個小哥哥吧！我先是看見你們去吃臭豆腐但是洛總好像有點嫌棄，然后看到你們在奶茶店門口爭論是珍珠奶茶還是楊枝甘露最后你說都聽老婆的，最后看見你們坐在路邊休息，你還揉他肚子了！嗚嗚嗚，兩個人走路一直牽著手，我感覺自己像個癡漢，嗑死我了！你們合照的時候我看見了，我當時內心尖叫表面失聲，拍了一張遠景，求求老天爺讓洛總快點醒過來吧，給我的CP一個HE，求求了！】

    溫席甄順手點開圖片，比自拍更清晰也更親密，洛云誰的手搭在他的手心里，那時候他還拉著洛云誰的牽引繩，只是這么一張圖片，他就忍不住了。

    他太想洛云誰了……

    “他們還給你蓋CP樓了，有人跟我哥道歉什么的，手寫的道歉信拼了老長”，洛云錦的腦袋揚起靠在墻上閉眼嘆息，“如果這些是我哥醒著的時候發生的該多好……”

    “這是證據，我想他的證據，大家都看到了，在他賴著不想醒過來的時候我自己在煎熬，回頭找他算賬?！?/br>
    “臥槽，你可比我變態多了……”

    “不遑多讓”，溫席甄將手機關掉塞回洛云錦衣兜，護士說可以探視和陪床，但一次只能進去一個人，溫席甄也不謙讓，直接邁腿進了病房。

    洛云誰臉上的浮腫漸消，只剩下淡淡的青紫斑點，溫席甄不敢碰他，就坐在床邊，他覺得自己好像有千言萬語想說，可真見到了，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你好狠心啊”，溫席甄拉著洛云誰纖細的手臂，在上面輕輕留下一個牙印，因為輸液原本就暖不熱的手指變得更加冰涼，溫席甄耐心的一根一根搓過去，然后將手掌都握在自己手中，腦袋枕在病床的護欄上，“你是不是因為知道我在，所以才睡得這么香？沒心沒肺的，云誰，我好愛你啊?！?/br>
    那天夜里，溫席甄做靠在床邊打盹，他做了一個夢，夢到比現在瘦小很多的洛云誰拿著枕頭敲響他的屋門，然后跟自己說他怕黑想跟一起睡，小小只的洛云誰抱起來沒有現在的軟，但一樣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