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櫟本想讓楊景吃上一頓熱乎乎的午飯，沒曾想楊景今天一直被臨時冒出來的事情延誤了飯點，而剛剛的米線他不知才吃了幾口。

    楊景的腳步聲迅速遠去之后，劉天櫟伸手摸到咖啡桌上楊景的外賣盒將它打開，再從自己的外賣盒里慢慢夾出所有蝦仁放進楊景的盒子里，然后蓋好。

    他重新夾起米線塞入口中咀嚼，腦子里一遍遍地想象著自己重見光明的那一刻，他想看看楊景、看看羅奇、還有他修剪的那些盆栽……看來他在楊景家有著許多美好回憶呢！

    嗯，其實劉天櫟還想看看楊景的……他不自覺地翹起嘴角笑了起來。

    “叩叩叩！”　劉天櫟隨即抬起頭。

    “天櫟哥？是我，敬安！”　莊敬安在警局的事務所值班，跟陸玲是同一間辦公室的。

    劉天櫟趕緊把口中的米線咽下，道：“敬安，楊隊現在在主會議室接見市長……”

    “那個……我不是來找楊隊的。樓下有位女士一直吵著要見一名‘瞎子警察’，我們思來想去就只有你……不好意思啊，天櫟哥……”

    “沒關系，她有說是何事嗎？”　劉天櫟放下了外賣盒。

    “沒。不過，她牽著一個孩子，七八歲大。這孩子……怎么說呢……這孩子也失明了……”

    劉天櫟的心中霎時‘咯噔！’一下，這是巧合嗎？

    “我下去見見這位女士吧?！薄⑻鞕得搅斯照染従徴酒鹕?。

    “太感謝你了，天櫟哥！我來扶你?！薄∏f敬安連忙過來攙扶劉天櫟下樓。

    來到了公安局大廳處，一把年輕女子的聲音傳了過來：“就是他了！”　緊接著劉天櫟聽到了高跟鞋快步走過來的聲響。

    “天櫟哥，慢點……哎！別亂碰！”　莊敬安伸手護住劉天櫟，抬高嗓音警告那名女子。

    劉天櫟側耳傾聽，他并不認得這名女子的聲音。

    “請問……您認識我？”

    “不，我們并不認識彼此。不過，我今天中午在秦醫生的房門外瞧見你了。我們可不可以坐下來談談？”

    劉天櫟眉頭微蹙道：“既然我們并不識得彼此，那也沒什么好談的了。失陪了?！薄≌f完便轉身上樓。

    “等等??！天櫟，是吧？我姓趙，我誠心誠意想跟您談眼角膜的事。拜托了??！”　趙女士略微尖銳的聲音傳遍了大廳，劉天櫟隱隱可以聽見回音。

    劉天櫟頓了頓，直覺告訴他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握緊拐杖抬腿繼續上樓去了。

    突然，一陣陣稚嫩的哀求聲傳了過來：“求求您了，大哥哥……求求您了，大哥哥……”

    劉天櫟一驚，隨即停下腳步轉過身。

    趙女士見劉天櫟肯回過頭，她連忙拉著一名小孩踉蹌地來到樓梯口，道：“天櫟——”

    “我姓劉?！?/br>
    “啊，不好意思，劉警官。這是我兒子，他……他天生失明。我們……談談，好嗎？”

    劉天櫟的劍眉微微一挑，心中控制不住地泛起憐憫之意。他抿了抿嘴，道：“趙女士，市長今天蒞臨公安局，我們最好別再大廳里喧嘩。到附近的公園去談吧?！?/br>
    “哎？天櫟哥？這……”　莊敬安語無倫次。

    “沒事的，我一會就回來?！薄⑻鞕滴⑿χ?。

    趙女士急忙道：“劉警官，我扶您……”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薄⑻鞕道死笠卤M量遮住孕肚，提起拐杖‘喀噠喀噠’緩慢地步出警局。

    三人來到警局出口步行十分鐘處的小公園，劉天櫟摸索到長凳子小心坐了下來。

    “說吧，想談什么？”

    趙女士微微顫顫道：“那個……我先自我介紹吧！我叫趙姍姍，淮城人，是個單親mama。我兒子跟我姓，他叫趙觀遠，意思就是可以看得遠……”

    此刻，劉天櫟對趙姍姍的來意已心知肚明，他的心一沉，低下頭緘默不語。

    “我的學歷不高，要是說錯話您千萬別見怪。是這樣的，我兒子他今年六歲，算算也應該入學了。但是他天生失明，垚城沒有一間普通學校愿意接受他?！?/br>
    趙姍姍邊說邊撫摸著趙觀遠的發梢：“小遠他剛出生時，醫院里的醫生讓我簽字給他報名等待眼角膜捐獻，直到上周秦醫生給我打電話說他正在列出人選，想跟我了解小遠的情況，我當時實在是高興壞了……”

    劉天櫟握緊了身邊靠在凳子上的拐杖，心中五味雜陳。

    “我那幾天一直在等秦醫生的好消息，可就在前天，秦醫生打了通電話給我說，眼角膜的人選已經挑出來了，不是我家小遠?！薄≮w姍姍開始哽咽道：“我當時求秦醫生再考慮考慮，小遠已經等六年了……他不能在等了……”

    劉天櫟把頭微微轉向趙姍姍，心里不知是該慶幸自己這么快就可以得到眼角膜還是該同情趙觀遠的處境。

    “秦醫生說眼角膜的受益人體質特殊，很需要眼角膜。我……我不服氣，從前天開始便守在秦醫生的房門外，想看看這個人究竟是什么來頭。就在今天中午，您跟您的朋友出現在了秦醫生的房門口，然后我聽到了你們的對話?！?/br>
    劉天櫟擰起眉頭道：“你這是在窺聽?！?/br>
    “對不起，劉警官。我真的沒辦法了。小遠必須得上學，可是特殊學校的學費非常昂貴，我實在是付不起??！過了下學期的報名時間，小遠就算是超齡，沒有學校會再要他了……”

    劉天櫟嘆了口氣，道：“就算小遠進行了移植，他也必須先適應一段時間，不能直接入學的?！?/br>
    “我相信小遠可以做到，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來，小遠，告訴大哥哥你行的?！?/br>
    “大哥哥……”　趙觀遠小聲道。

    “來，小遠別怕，告訴大哥哥你想上學，想看看這個世界，快！”　趙姍姍把小遠拉到劉天櫟面前。

    “大哥哥，我想上學……”

    劉天櫟的心軟了下來，他伸出手，柔聲道：“小遠，哥哥想問你一個問題?！?/br>
    趙姍姍趕緊把趙觀遠的手搭在了劉天櫟手里。

    劉天櫟輕輕握住趙觀遠微微顫抖的小手道：“小遠，你有什么愿望嗎？”

    趙姍姍一愣，連忙道：“他……他想看東西，劉警官，小遠他想看得見東西……”

    劉天櫟靜了靜，緩緩松開趙觀遠的手。

    然而，就在那一刻，趙觀遠突然用兩只小手握住了劉天櫟的手，一把稚嫩羞澀的聲音響起：“我想用眼睛碰碰彩虹。mama說彩虹太遠了，用手碰不著，必須要用眼睛碰。mama還說彩虹有七種顏色：紅色、橙色、黃色、綠色、藍色、深藍色、紫色。雖然，我不知道顏色是什么東西，不過我覺得它們一定是可以讓我感覺很開心很開心的東西?！?/br>
    那一剎那間，劉天櫟呆住了。他抬起頭，道：“趙女士，小遠的父親呢？”

    一陣沉默。

    “也罷——”

    “他拋下了我們?！?/br>
    劉天櫟靜下來，洗耳傾聽。

    “我是十六歲懷上的小遠，他知道后就一聲不響地離我而去，之后我有嘗試找過他，卻怎么也找不著了……”

    劉天櫟皺眉道：“十六歲？這是未成年啊，你沒起訴他？”

    趙姍姍搖了搖頭，道：“不，我不想……”

    “那你父母呢？”

    “我父母早離了，各過各的，春節都未必會見上一面……”

    趙姍姍看著低頭沉默的劉天櫟，繼續試圖說服他道：“劉警官……您就行行好，把眼角膜讓給小遠吧……”

    “你讓我想想?！?/br>
    “劉警官——”

    “你先回去吧，我會好好想想?！?/br>
    “那我可不可以跟您要手機號碼？”

    劉天櫟沒回應，他不想成天被sao擾。

    “那么……我明天過來一趟?！?/br>
    “別！你……給我你的手機號碼，我會聯絡你?！薄⑻鞕祻目诖锬贸鲣浺艄P。

    “嗯！可以可以！”　趙姍姍喜出望外。

    “先說好了，別再過來警局找我。等我的答復?！?/br>
    “好的，劉警官！您多想想小遠??！來，小遠，跟哥哥說再見?！?/br>
    “大哥哥，再見！”

    “嗯，再見了，小遠?！薄⑻鞕滴站o了趙觀遠的手，然后放開。他坐在凳子上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陣陣冷風吹來，劉天櫟拉緊了大衣，然后在冰涼的手掌里呼了一口暖氣。

    幾個小時前的興奮感已然煙消云散，剩下的只有一道選擇題。

    他摸到了身旁的拐杖，輕輕捶了捶酸疼的腰，緩緩站起身，往警局的方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