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淺水困龍

    東、嚴二話不說，拔步便沖。方云漪將金烏劍系在腰間，緊跟而出。三人照原路返回白銀神堂，順道取了各自兵器。躍出地宮大門，嚴惟洲撿了一枚石子，中指一彈，石子激射而出，砰得一聲擊中宮門扳手，宮門轟隆隆自行關閉。

    三人奔出神堂，展開輕功穿越松樹林，遠遠就瞧見龍宮西北角處冒起滾滾黑煙。方云漪心中更急，一口真氣提至胸中，梨花飛雪輕功施展到了極致，腳不沾地般向前急奔。

    須臾間趕到黑煙附近，只見前方立著一座美輪美奐的華麗正殿，正是黑煙來處。成百上千的狐族重兵把守四周，赤甲如火，銀劍如云。

    東迦羅打了個手勢，三人躍上西邊一座較低矮的宮室，在屋頂上快步急奔，又躍上另一座宮室。如此隱蔽前行，頃刻間繞到那正殿前方。三人身形猶如三道疾風，嗖嗖嗖直沖上一幢門樓，周圍的狐族士兵只道是太陽曬花了眼。

    三人伏在曬得發燙的瓦片上，正殿情形一覽無余。陽光熾烈，正殿前的白石地面反射出大片大片耀眼白光，閃得人眼都睜不開。

    方云漪以手遮住陽光看過去，只見那正殿掛著牌匾，寫著“應天殿”三個大字，原是從前龍帝接受群臣禮拜的所在。長廊下擺著一張鋪了黃綢的龍椅，陸月歸安坐其上，手里慢條斯理搖著折扇，身旁兩溜兒狐族軍官雁翅排開。

    應天殿前的空地上則豎起了三座柴堆，又豎起了三根銅柱，每根柱上都用鐵鏈捆綁著一人，赫然便是元虹、重陵、閔蓮君。

    只見一大圈熊熊火焰將三座柴堆圍在核心，雖然火頭尚未燒到柴堆之上，但時間一長，火星四濺，難保不會引燃。

    滾滾濃煙沖天而起，洶洶熱浪撲面而來，又是那火海guntang，又是那驕陽似火，三人都被折磨得氣息奄奄。

    萬俟兄弟緊閉雙目，權當這副身子不是自己的。

    閔蓮君滿頭汗水如融化雪水般淋漓而下，一頭銀白長發都黏在額前頸間，忽然之間破口大罵，怒道：“臭紅毛，賊狐貍，你快一箭殺了我，把人架在火上烤算什么本事？”

    陸月歸笑瞇瞇搖著折扇，說道：“吵鬧什么？還怕死得不夠快嗎？”

    元虹說道：“陸官人，敢問你把云兒囚在何處？怎么不把他也帶出來？”

    陸月歸說道：“你想要我把龍太子也請出來烤一烤？”

    元虹忽然扭過頭去看著陸月歸，定定問道：“云兒是不是逃走了？”

    陸月歸一怔，隨即笑而不語。

    重陵驚道：“大哥，你怎么知道云兒逃走了？”

    元虹說道：“否則陸官人何故大費周章堆柴烤火，當眾折磨咱們三個？好端端的做這出大戲給誰看？”

    陸月歸眼望別處，給他來個充耳不聞。

    元虹見到他這副神態，心中更是篤定，淡淡微笑道：“嗯，云兒必然是逃出生天了?！?/br>
    重陵喜道：“那可太好了，云兒本領也真大，陸月歸封住了咱們的xue道和內功，他竟然還有本事脫逃?！?/br>
    閔蓮君精神一振，揚聲罵道：“殺千刀的死狐貍，你困得住我們，須困不住真龍天子?，F世報來的快，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br>
    陸月歸冷笑道：“三位嘰里呱啦精神百倍，嘴頭子像洪水似的停不下來，看來是火候還不夠大。來人，再加些木柴?！惫Я⒃谂缘囊幻姽賾暤溃骸笆?！”立即奔下臺階，指揮眾士卒搬來木柴，拋入火圈。

    外圍火勢頓時大漲，長長的火舌在晴空下吞吐不定，濃煙飄向三根銅柱，把三人都嗆得眼花流淚。

    重陵突然仰天放聲長嘯，北方狼族的嗓音高亢遼闊，聲勢甚為豪壯。

    元虹受他感染，高聲唱道：“平生志氣運未通，似蛟龍困在淺水中。有朝一日春雷動，得會風云上九重！”重陵贊道：“大哥唱得好！”

    閔蓮君低頭咳嗽了幾聲，幽幽說道：“不想我死的時候，竟是這副光景?！?/br>
    重陵高聲道：“閔家兄弟，咱們已經結拜為義兄弟，今日自家兄弟死在一處也不算辱沒了你?！?/br>
    閔蓮君不語，心道：“我卻想再見云兒一面?！钡雰扇舜松匐y相見，悲憤嘆道：“罷罷罷，只怪我等從前沒認出這jian臣面目，懵然無知撞入圈套，來世再報此仇！”

    那廂，方云漪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說道：“怎生救了他們三人才好？不如我再化作龍形，飛到大海運水滅火？”

    東迦羅說道：“云兒你看，那應天殿的東西兩側都埋伏了許多弓箭手，就算是你滅了火，那時亂箭齊發，難保無傷。咱們不可強行奪人?！?/br>
    方云漪急道：“那該如何是好？”

    忽然聽得山腰處羌笛聲響，一小隊狐族先鋒縱馬奔來，片刻間穿過龍宮大門，直奔應天殿而來。三人立即伏低，靜觀其變。

    那為首的先鋒官跳下馬來，匆匆忙忙奔到階下，下拜行禮道：“啟稟陸官人，狼蛇聯軍已趕到紫霄天下，還有不少中原的武林人物也混在其中?！?/br>
    陸月歸眉頭一皺，說道：“有多少人？”

    那先鋒官說道：“總不少于十萬人，咱們、咱們的前線堡壘只怕支持不住?！?/br>
    陸月歸點頭沉吟道：“無需慌張。你們傳我的話下去，就說萬俟兄弟和閔蓮君都在我手里，他們若是不肯投降，我可就難保三位的安危了?！?/br>
    那先鋒官踟躕道：“屬下們已經說明了人質之事，但老狼王和閔族長死不低頭，雖然沒有立即動手，但也絕不肯服軟投降?！?/br>
    陸月歸嗤道：“我料得閔家老蛇沒這么不識時務，必定是那北漠老狗嘴硬不屈。待我切下重陵的右臂給他送下去，瞧他降是不降?！?/br>
    那先鋒官說道：“陸官人此計甚妙，屬下拜服至極。但若老狼王仍是不肯低頭，敢問如何是好？”

    陸月歸說道：“無妨，那我就再切下重陵的左臂、右腿、左腿，把他兒子的肢體一件件傳下去，就算他咬死不松口，狼族軍心也必定大亂?！迸e起折扇遮住陽光，抬頭望了望西邊天空，說道：“老大人的援軍即刻就到，咱們只消再拖延些時候，待我西域狐族大軍殺到紫霄天，那時他們還能再倔強么？”那先鋒官俯首稱是。

    方云漪等人遠遠伏在屋頂上，原本聽不清他們說的什么。東迦羅據他們唇形推斷，將兩人對話轉述出來，方云漪腦中嗡的一聲猶遭錘擊。

    只見陸月歸站起身來，從屬下手中接過一柄長劍，撩起長袍，似乎就要躍入火圈之中，親自砍斫重陵的臂膀。

    方云漪再也無法忍耐，飛身躍下樓頂，大步流星沖到空地之中，大聲叫道：“且??！”東、嚴二人隨即跟上，飄然立在他兩側。

    四周群狐大聲叫囂道：“是龍太子！龍太子現身了！”

    陸月歸雙手一揮，群狐立即安靜下來，只聽嗆啷啷一陣兵戈撞擊之聲，數百名狐族士兵一擁而上，密密麻麻圍在四周，把出路堵得水泄不通。

    陸月歸微笑道：“太子殿下，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你總算是出來了?！庇殖瘱|、嚴瞥了一眼，說道：“前日跑來紫霄天搗亂的‘無涯盟魔修’，果然是你們二位?！?/br>
    方云漪凜然道：“陸官人，我已經恢復內功，你手下這些蝦兵蟹將是留不住我們的?！?/br>
    陸月歸說道：“不錯——”揮了揮手，應天殿東西的兩排長窗同時打開，數不清的弓箭伸出窗外，齊刷刷對準了元虹等三人，陽光照射下泛出點點金光。箭在弦上，一旦發射，元虹三人立即變成三只刺猬。陸月歸跟著微笑續道：“——但你也救不出你的三個愛侶啊?！?/br>
    元虹等人見到方云漪陡然現身，俱是大喜。重陵喊道：“云兒你快走，不必為我們再陷險境?！痹缯f道：“嚴掌門，東禪師，請你二位勸說云兒離去罷?！遍h蓮君失聲喊道：“云弟！”情腸百結，難以成言，最終只道：“能見你一面也夠了，你去罷?！?/br>
    陸月歸說道：“還請三位安靜片刻，我有話與太子說?！睅酌迨勘敿窜S入火圈，拿麻核桃堵住了三人的嘴，又迅速跳了出來。進出火圈只是一瞬間的功夫，諸人耳朵尾巴的狐毛都已烤得卷曲。

    方云漪見他三人對自己如此情意深重，更是又痛又急，說道：“狼蛇聯軍兵臨城下，老狼王和閔族長都是秉性剛直之人，你以他們的親生愛子為要挾，他們更不會饒過你?！?/br>
    陸月歸呵呵笑道：“請龍太子睜大眼睛瞧瞧，這當兒是誰穩占贏面？究竟是誰要饒過誰？”

    忽聽得羌笛聲響，又有一隊先鋒奔上山來，直沖到應天殿前，喜氣洋洋道：“啟稟陸官人，老大人的援軍已經到了，正在和狼蛇兩軍兩相對峙?！标懺職w滿面微笑，說道：“知道了?！?/br>
    東、嚴心想：“所謂老大人，必是狐族首領陸德音。狐族重兵來到紫霄天，手里又捏著狼蛇兩族的人質，這下可麻煩了?！?/br>
    方云漪急道：“好，就算你壓服了狼蛇兩族，那又如何？就算你在紫霄天自己封自己做皇帝，天下有誰真的會服你？”

    陸月歸將長劍遞還給手下，一步步走下臺階，說道：“太子殿下，大家不服我，但是都會服你。不如咱們打個商量，我狐族保你重登大位，你以龍族之名號令天下，妖族同氣連枝，和和氣氣圖謀大業，紫霄天中興可期，不好嗎？”

    方云漪往后退了一步，說道：“你嘴上說得好聽，不過是要我做你的傀儡，我可不會傻乎乎走入你的圈套?！?/br>
    陸月歸回身指了指應天殿，滿臉懇切之色，說道：“太子殿下，這兒是你的故居，難道你能忍心不要紫霄天了嗎？你可知當年你出生之時普天同慶，紫霄天大宴十天十夜，天上人間，世所未有。那等繁華氣象，如今思來當真令人潸然淚下。難道你就不想回家嗎？難道你不想為你的父皇母后、龍族親眷報仇雪恨嗎？”

    方云漪搖了搖頭，說道：“我就算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我的?！?/br>
    陸月歸說道：“太子究竟有何心意？且請說個明白?！?/br>
    方云漪微一遲疑，說道：“當年的事情已經了畢，我不想重算舊賬，不想報仇，更不想再把天下蒼生卷入戰火之中。我的家……我的家是梨花塢那幾間山居茅舍，一家三口，粗茶淡飯，那是我最喜歡的日子，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br>
    陸月歸向方云漪臉上看了片刻，漸漸露出痛惜之色，說道：“末代之君樂不思蜀，這番話當真是涼了微臣的心。這可不是認賊作父，數祖忘典么？”

    方云漪急道：“我剛剛就說你是不會懂我的，你還非要問個明白。我跟你說了掏心窩子的話，你又要罵我認賊作父，真真讓人沒好氣了！”

    東迦羅說道：“好言難勸該死鬼，陸官人執迷不悟，咱們也沒話好說。你狐族還有什么手段，爽利些全都使出來罷，大家痛痛快快打一場就是了?！?/br>
    陸月歸微笑道：“既是非要撕破臉，那我就不客氣了，先取二王子一條膀子再說?！?/br>
    方云漪又急又惱，忙道：“你、你可想清楚了，你當真要使這毒辣手段，那我們也顧不上什么仁義道德，說不得也要這么對付你了！”

    陸月歸不以為意，微笑道：“太子盡管放開手段，在下在此恭候。若是皺一皺眉頭，就把陸字倒過來寫?！?/br>
    方云漪一咬牙齒，忽然抽身就走。

    陸月歸料得方云漪必要上前廝打挑戰，正蓄勢待發，哪知方云漪竟轉身離去，不禁疑道：“你要去哪兒？你當真不管他們三個了？”

    方云漪只顧往前走，心想：“為今之計，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也要拿住陸月歸的軟肋，方能制衡局勢?！毙囊庖欢?，朗聲道：“你且請好罷！”　驀地向前急奔數步，白光閃耀之處化作一條雪白巨龍，雄渾真氣向四周激蕩開來，群狐禁不住都向后退卻，連火圈都暗了一暗。

    東、嚴頂著疾風緊跟上去，雙雙躍上龍頭。那白龍一聲長嘯，直傳云霄，在群狐環繞中騰空飛起，一溜煙直往山下飛去了。

    群狐面面相覷，不知其意。陸月歸稍一轉念，忽然明白了方云漪的用意，急向左右吩咐道：“快傳令下去保護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