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失而復得

    后方群狐大聲叫囂，奮力追趕，卻哪里追得上方云漪等三人？頃刻間就被遠遠甩開。

    三人穿宮越墻，左拐右繞，不多時就奔到龍宮的最西側，快如閃電般翻出宮墻，前方赫然是一片遮天蔽日的松樹林，陰沉沉一望無邊。

    東迦羅說道：“龍宮這會兒亂得不可開交，我估摸著咱們今天是下不得紫霄天了，這片林子倒是十分幽靜，咱們進去避一避風頭再說?！蔽⒁怀烈?，又覺得不便向嚴惟洲發號施令，因問道：“嚴掌門，你說呢？”

    嚴惟洲略點了點頭。

    方云漪兀自心有余悸，說道：“咱們快些去罷，免得給狐族士兵們發覺蹤跡。倘若陸月歸聞訊親來追逐，他可不是好相與的?！?/br>
    嚴惟洲冷嗤一聲，說道：“他自己送上門來，那是再不好過，只怕他龜縮不出，卻派了一群無名之卒聒噪煩人?！?/br>
    方云漪說道：“我知你們神功蓋世，領袖武林，但須得提防陸月歸的陰毒手段層出不窮?！庇趾藓薜溃骸拔覀冞@些日子在他手里吃足了苦頭，待我恢復內功，定要和他討還這一筆賬來?！?/br>
    東迦羅眉心微蹙，低聲道：“他怎么折磨得你？”

    方云漪將頭靠在東迦羅結實堅挺的肩膀上，說道：“一言難盡?！?/br>
    說話間三人進得林中，雖然此刻是白天，但那一株株松樹都生得參天之高，奇形怪狀，枝葉交通，密密匝匝，半分陽光也透不下來，林中幽暗猶如夜晚。

    地下布滿落葉，盤根錯節，一條條粗藤樹根如蛇群般拱伏在地，稍不留神就會絆倒摔跌。于是東、嚴躍上高枝，如同松鼠般在大樹之間縱躍前進。

    方云漪低聲道：“你們瞧，這些松樹長得歪歪斜斜的，但都是倒向同一個方向，好生古怪?！?/br>
    東迦羅靜聽風聲，說道：“這片松樹林生于海岸高山之上，千百年來受到東方海風不斷猛吹，所以每一株松樹都向西面傾倒?！?/br>
    嚴惟洲說道：“從前龍族還在的時候，紫霄天上專有一班宮人司掌修剪松樹，砍斫藤枝，把這里整治得猶如花園一般。后來龍族滅種，這片松樹林肆意瘋長，不想變成了今天這樣?！?/br>
    方云漪剛想問：“你如何得知這些舊事？”卻聽東迦羅說道：“當年中原群雄打上紫霄天來，嚴掌門也在大軍之中，所以才知道當年龍宮的情形罷？”方云漪就不言語了。

    嚴惟洲側頭看了方云漪一眼，昏暗密林之中，他眼中神光猶如兩道冷電，鼻梁上一點黑痣若隱若現。

    三人奔了一會兒，約莫到了松樹林的中心地帶，只聽得林子外朦朦朧朧傳來陣陣人聲，料得是狐族士兵追蹤而來，三人便隱匿在枝頭默不出聲。

    嚴惟洲靠著樹干東側，東迦羅背靠另一側，松樹雖高，但枝干狹窄扭曲，東迦羅就讓方云漪靠在自己懷里。

    方云漪乖乖倚靠在他寬闊緊實的胸口上，聽見他的一顆心在胸膛里有力跳動，砰、砰、砰，無比鮮活。

    方云漪的心跳仿佛也變成了一般的節奏，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東迦羅，東迦羅也正低頭看著他。四目相對，交融如水。東迦羅的眼神中滿是關切之色。

    方云漪笑了笑，伸手點了一下東迦羅的嘴唇，輕聲說道：“謝謝你?！睎|迦羅閉上眼睛，低頭吻了吻他的指尖。方云漪心中溫暖，又蜷身縮回他懷中，一只手和他相握，另一只手搭扶著他溫熱的胸膛。

    又過不久，只見一隊隊狐族士兵舉著火把入得林中四處搜尋，但林中寸步難行，三人在樹上跳躍前行，地下沒留下半分足跡，狐族士兵亂著搜尋了一通，便即退出。

    這一日，前后共有五六批狐族士兵入林搜尋，有一回幾個士兵都走到了三人藏身的大樹之下，但終是沒有抬頭看上一眼。

    到得夜間，松樹林中萬籟俱寂，四下里涼氣襲人，愈發冷了，唯聞終年不斷的海風呼嘯奔行，高山之下波濤如怒，不知疲倦地拍打著絕壁海崖。

    三人躍下樹來，尋了一處群樹環抱的低洼地帶避風歇息。東迦羅去摘了一捧松果，三人草草填了肚子。

    東迦羅問起方云漪等人如何為陸月歸所擒，方云漪說道：“那一夜我們四個在屋里……坐著說話，陸月歸放迷香把我們都放倒了?！?/br>
    東、嚴都想不到陸月歸用的是下迷香這般下三濫、不入流的江湖手段。

    嚴惟洲盤膝坐地，長劍插在旁邊地下，劍鞘微光照在他的臉上，雙目直直凝視著方云漪，說道：“就算你大大咧咧不拘小節，那大王子是謹慎細致之人，怎會如此輕易中計？”

    方云漪臉上一紅，轉頭避開他的眼神，支吾道：“老虎還會打盹兒呢，再謹慎細致的人也有放松警惕的時候啊?！?/br>
    嚴惟洲說道：“憑他用的是什么歪門邪道的迷香，絕沒有立竿見影、即刻發作的道理。即令是你們一時半會兒放松了警惕，那迷香飄入屋中的時候，也該立即察覺啊?！?/br>
    方云漪扭捏不答。東迦羅一手撐著面孔坐在旁邊，打量著方云漪臉上神色，忽然微微一笑。

    方云漪嗔道：“你笑什么？”

    東迦羅笑道：“我自笑笑也不許？”

    方云漪滿臉通紅，說道：“你定是想到壞事上頭了，當著我的面就笑話我?！?/br>
    東迦羅說道：“怎么別人說一說都要怕羞？那自己身體力行做出來的卻又如何？”

    方云漪抬腳蹬了一下地，說道：“你們到底還要不要聽了？”

    嚴惟洲不語，東迦羅笑道：“好，下迷香這一節兒，咱們永世千年再也不問，你接著往下說?！?/br>
    方云漪定了定神，飛速講了一遍如何陸月歸挾持他四人出海，如何他四人航行路上逃跑失敗，如何他被刮去左臂龍鱗，又打入牢房服藥點xue，如何到了紫霄天來。東迦羅的笑意頓消，肅聲道：“讓我看看你的手臂?！?/br>
    方云漪拉起左袖，東迦羅掀開他手臂上的紗布，低頭聞了聞藥膏氣味，又用指尖沾了一點，伸舌嘗了一嘗，便道：“狐族給你用的確是上乘傷藥，你仔細保養，切記不能抓撓?！?/br>
    方云漪答應了，東迦羅把紗布細細裹好，替方云漪拉上袖子。

    嚴惟洲收回目光，說道：“皮rou傷不算什么，那七絕散氣丸壓制內功，倒是有些麻煩?！?/br>
    東迦羅說道：“七絕散氣丸從前在西域武林惡名昭彰，我少時在天竺曾聽人說起，當年西域一位奇門怪杰苦心孤詣煉制出七絕散氣丸，神鬼不知下入別人的飲食，以此戕害了不少正道高手。此藥為禍西域之廣，連狐族地界都受到波及。后來是人族妖族一眾高手圍追堵截，終于合力撲殺了這怪杰，藥方從此遺失。不成想狐族神通廣大，竟然又炮制出了這七絕散氣丸。

    “不過呢，這藥丸雖然厲害，故老相傳其藥效甚短。你說陸月歸每三天就來給你喂藥，看來狐族的七絕散氣丸只能維持數日，也不必服用什么解藥，到時候自然而然就沒有效力了?！?/br>
    方云漪說道：“我料想也是如此，唉，我這回也真是窩囊到家了?！彼阋凰闳兆?，最快明后兩天就能恢復內功，然后就能殺回龍宮救出元、重、閔，不禁滿心壯志昂揚，渾身蓄勢待發。

    東迦羅笑了笑，但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嚴惟洲忽道：“方云漪，我看你修煉龍華神功的日子尚短，逐日以來又風波不斷，從沒靜下心來扎實練功，打好根基。否則以龍族真氣之雄渾霸道、獨步天下，就算是服下那勞什子散氣丸，也不會被人壓制得俯首帖耳，再無還擊之能。等到眼前這些麻煩都過去了，你還是找一處清凈所在閉關修煉，內功當可有所長進。似我等練武修氣之士，倘若不是天賦異稟、萬中無一的奇才，那么發奮苦練才是正理，不然再好的資質也都浪費了。你身邊沒有師長，這些話也沒人跟你說，聽不聽在你?！?/br>
    方云漪忙坐直身體，說道：“我當然聽你的，你是為我好，難道我不明白？”

    嚴惟洲說道：“嗯?！?/br>
    東迦羅溫言道：“其實陸月歸處心積慮要擒獲你們四人，手里又握著七絕散氣丸這等利器，敵暗我明，何從抵擋？武功再高之人也逃不過敵人挖空心思暗算下手。吃一塹長一智，下次警醒些也就是了?！?/br>
    方云漪點了點頭，嚴惟洲說道：“這回是我們救了你，但以后呢？人的耳目神意總有難及之處，君子當自強不息?！?/br>
    方云漪伸出手去，輕輕覆住嚴惟洲的手背，低聲道：“哥哥，我知道。你如今為我重上紫霄天來……我……我下次再不讓你們擔心我了?！?/br>
    嚴惟洲的手放在膝頭一動不動。方云漪望著他冷峭的神色，五指緩緩插入他的指縫，嚴惟洲也沒有抽出手來，方云漪便扣住了他的手掌，再也不放開。

    東迦羅移到方云漪身邊坐下，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方云漪笑了笑，說道：“我一個人說得口也干了，該你們說了，你們是怎么找到紫霄天來的？”

    東迦羅說道：“那一天你在法葉寺噴水滅火，救下中原群雄，人人都道人妖聯盟大局已定，第二日到水月湖走個過場就是了，不成想翌日天亮，你們四人的屋里始終沒有動靜。方夫人進去一看，發覺各人屋子里并無半分異狀，你們的隨身物事也都不翼而飛了?！?/br>
    方云漪吃了一驚，脫口而出道：“他們仨的屋子如何我不知道，我的臥房可是亂七八糟丟了一地的衣服鞋子啊，屋頂還被狐族掏了一個洞呢，怎會沒有異狀？”

    東、嚴心想：“你方才羞羞答答不肯說，現在還不是一下子說出來了？”

    方云漪還沒意識到說漏了嘴，圓睜明亮的雙目瞧著東迦羅。

    東迦羅說道：“我們在你屋里桌上發現一封信，上面寫著你雖然主張聯盟人妖，但不知狼王、閔族長是否贊成。你還要想方設法拉攏西域狐族，為了天下太平，就算是對陸氏盡力忍讓也無妨。所以，你要先回妖族地界周旋聯絡。你怕我們擔心，又不愿我們摻和到妖族糾紛之中，這才和你的妖族伴侶不告而別，叫我們在中原靜候佳音。

    “現在看來，這一切自是陸月歸的布置了。他把你們四人擄走，又把屋頂破洞復原，把你們的隨身物事全都收走，收拾得像是你們趁夜悄悄離去。他還留下一封偽造的書信，將原委說得頭頭是道，為的就是不讓我們起疑心，四處追蹤你的下落?！?/br>
    方云漪說道：“可你們還是起疑心了。別的不說，我怎么會對你們不告而別？”

    東迦羅說道：“若是你不愿把我們卷入是非之中，不告而別也算是情有可原。你舅舅趙教主，法葉寺方丈等群雄見了這封信，有些人將信將疑，有些人卻說你是臨時反悔，不愿再和人族結盟，大家吵吵嚷嚷，眼看著又要四分五裂，只有方夫人、嚴掌門和我覺得那封信的口吻，并不像是你平日說話的語氣。嚴掌門又在你的屋里翻翻找找，把每一個角落都翻遍了，終于在床底下一個幽暗角落里發覺了——”

    方云漪一拍大腿，喜道：“——龍珠！”

    說到此處，嚴惟洲默默伸手入懷，掏出了一件素帕包著的物事，抖開手帕，便是那枚龍珠。

    方云漪一手握緊了嚴惟洲的手，另一只手接過龍珠，父親遺物失而復得，他又是感念又是慚愧，心中豈止百感交集？

    嚴惟洲淡淡說道：“以后不要弄丟了?！?/br>
    方云漪鼻中一酸，把龍珠收入懷中，說道：“再不會了?！毙睦锵露Q心：“他說的不錯，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煉功，才能守住這些人和事?！?/br>
    東迦羅說道：“陸月歸百密一疏，怎能料到嚴掌門已經把龍珠還給了你？他自以為布置周密，卻留下了這么一個最大的破綻。你什么東西都會落下，唯獨不會落下這枚龍珠。我們在你屋里找到了龍珠，那一切都再清楚不過，你們一定不是心甘情愿離開法葉寺的，其中必定有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