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火燒禪寺

    呀的一聲，屋門在背后關閉。東迦羅上前一步，輕聲喚道：“方夫人？”

    趙齡希的肩膀動了動，緩緩轉過身來，瞇眼瞧著東迦羅，說道：“喔？是東禪師？”頓了頓，忽然反應過來，一骨碌翻身坐起，顫聲道：“啊，你是從北漠回來的嗎？云兒呢？他怎么樣了？方才那條白龍……你們是一起回來的嗎？”

    方云漪一把掀開兜帽，三步并作兩步搶到榻邊，忍淚喚道：“娘，我來了！”

    趙齡希渾身劇震，一下子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張開嘴巴就要呼叫。

    方云漪趕緊伸手捂住她嘴，低聲道：“娘，咱們小聲說話，舅舅并不知道我來了?！?/br>
    趙齡希忙點了點頭，方云漪撤回了手，側身坐在榻邊。趙齡希雙眼一眨不眨盯著方云漪，漸漸淚水盈眶，神情又是疼惜又是懊惱，說道：“云兒，你怎么長了兩對龍角，這個……這個痛不痛??？我聽說你們在武威關大戰一場，無涯盟四魔煉化了你的封印，我真恨不得替你受了那些折磨?！?/br>
    方云漪嘴角邊露出淺淺的小梨渦，笑道：“娘，你這可就是瞎cao心了。我只是變回原來的樣子，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啊?！北娙讼氲剿菚r痛苦至極、厲聲嚎叫的慘狀，一聲都不言語。

    趙齡希怔怔望著方云漪的龍角，方云漪低下頭來伸到她面前，趙齡希見那冰雕玉琢般的龍角散發淡淡光輝，略作遲疑，伸手摸了一摸。她下手極輕，唯恐把方云漪碰壞似的。

    方云漪笑了笑，說道：“你瞧還有好玩的呢?！崩鹦渥?，露出手臂上的一片藍白龍鱗。

    趙齡希低低驚呼一聲，捧著方云漪的胳膊細細觀看，忽然抬頭道：“對了，你是不是還長尾巴了？給我看一看?！闭f著伸手去扯方云漪的褲帶。

    方云漪邊笑邊躲說道：“不，這個不行?！?/br>
    趙齡希說道：“你整個人都是我養大的，在我跟前有什么好害臊的？”

    方云漪緊緊捂著褲腰帶，笑道：“可是這里有好多人呢！”

    趙齡希說道：“你這孩子，東禪師又不是外人，叫這幾個從人出去好了，咱們娘兒倆自在說話?！?/br>
    方云漪只顧著笑，趙齡希心思一轉，轉頭望向眾人，遲疑道：“你們該不會是……”

    眾人紛紛掀開兜帽。萬俟兄弟上前一步，雙雙單膝跪在榻前。元虹溫言道：“伯母，你受苦了，我們來接你回北漠?！?/br>
    趙齡希忙道：“地上涼，快起來?！?/br>
    萬俟兄弟站起身來，趙齡希見他們對方云漪情義深重，心中十分喜歡，瞥眼瞧見閔蓮君，忍不住開玩笑道：“二房哥哥也來了？”

    閔蓮君垂眸一笑，輕聲道：“方夫人，我和云兒在小龍山拜堂成親了，如今我們是正兒八經的正頭伴侶。事情辦得倉促，沒能邀請你老人家前來，實在是我們做晚輩的失禮?！?/br>
    趙齡希詫異地看向方云漪，說道：“此話當真？”

    方云漪臉色一紅，低頭看向地面，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趙齡希伸指戳了一下方云漪的眉心，嗔怪道：“你這孩子也真是胡來，做了太子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元虹說道：“此事說來話長，也不能怪云兒?！?/br>
    閔蓮君低聲道：“什么怪不怪的，我們可不是強娶逼婚?！?/br>
    趙齡希笑了笑，說道：“云兒，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大伙兒，不能讓任何一個人不快活?！?/br>
    方云漪說道：“那當然了，我寧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能委屈哥哥們?！?/br>
    趙齡希環視一圈，又看向最后一人。

    只見那人站在陰影處，不與眾人為伍，一束熹微日輝從窗紙中射入屋內，照射出一小片冷白面容，眉宇冷峭，神情靜默，卻是嚴惟洲。

    趙齡希低聲道：“嚴大掌門也來了?！毙睦镉行┢婀郑骸霸趺磭牢┲藓驮苾鹤叩揭宦啡チ?？”

    嚴惟洲點點頭，說道：“方夫人?！?/br>
    東迦羅側身坐在趙齡希另外一邊，說道：“方夫人，你瘦了好些，身子可還好嗎？”

    趙齡希低聲道：“隨我好與不好，左右就是這個樣子了，倒是你們膽子也太大了，怎們能縱著云兒返回中原？方才看到那條白龍，可沒把我的心也嚇了出來。東禪師和嚴掌門就罷了，你們本就是中原人修，可你們四個妖修居然還敢回來？你們不知道如今的中原形勢么？”

    方云漪說道：“正是因為知道形勢緊張，所以必須要來接你啊。大家都是為了幫忙才陪著我來的?！?/br>
    趙齡希緊緊攥著方云漪的手，說道：“怎么個幫忙法兒？”

    方云漪語速飛快說了一遍目前形勢，趙齡希沉吟道：“東禪師倘若能玉成人妖結盟，那可真是功德無量?！?/br>
    方云漪說道：“是啊，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群雄反對，你的處境可就危險至極了。所以你還是跟我去北漠罷?！睎|迦羅也勸道：“極樂寺和朝天教自會聯絡同道中人，你無謂留在這里受人擺布?！?/br>
    趙齡希搖了搖頭，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要是一走了之，大伙兒必能猜到我逃去了妖族地界，說不定還要懷疑是我大哥有意縱容，那朝天教的名聲豈不是更加狼藉？群雄豈不是更生疑忌？于你們的聯盟大業更是有損無益。我……我起初是不愿意離開梨花山的，但既然我已經回到江湖，那就不能一味逃避?！?/br>
    方云漪急道：“這怎么能是逃避呢？”

    趙齡希說道：“我已經想好了，改日群雄大會，我要當眾分說清楚，傳藹并非人族叛徒，更無半分jian謀野心。他只是受了好友的托付，要盡力愛護一個孩子而已。雖然這孩子是龍族后裔，但他窮盡苦思為他加固封印，只盼他一生一世平凡度日，后來這孩子的身份曝光，那都是因為……”

    她抬頭瞧了嚴惟洲一眼，低聲道：“那、那都是意料之外。旁人信不信由得他們，我卻不能任人污蔑你爹爹的身后名譽?！?/br>
    方云漪說道：“萬一群雄非要處決你而后快呢？什么聲望名譽，爹爹可從來不在意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他必然不愿意你以身犯險??！”

    趙齡希神情倔強，說道：“你爹爹不在意，我卻無法忍受旁人污蔑咱們一家。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是為了你爹爹，還有朝天教……哼，大哥當年就不同意我和他成親，現在這件事大大拖累了朝天教，咱們趙大教主成日價一副長吁短嘆、悔不當初的模樣，又一個勁兒嘴里嚼蛆，嘮嘮叨叨說傳藹如何如何不好，我一看就心里來氣。你爹爹走得早，這件事由我承擔便是，絕不推給旁人！”

    方云漪不知該如何勸說娘親才好，求助似的望向元虹，低聲道：“大哥哥，你看……”

    元虹見趙齡希已經拿定主意，沉吟道：“如此，我們就都去群雄大會走一遭。等到方夫人說明情由，東禪師也提出結盟修好之策，咱們瞧一瞧群雄如何反應。倘若形勢不對，云兒就化作龍形，咱們立即帶你離開。最好云兒走的時候還能羞一羞趙教主，眾目睽睽之下好叫群雄知道，朝天教跟妖族并不是串通好了的?！?/br>
    趙齡希一驚，說道：“可你們打算如何混入水月湖？華虛門又不是吃干飯的，難道就任憑你們跑去搗亂？”

    方云漪說道：“娘，你安心就是，我們全都想得妥妥帖帖了?！彼娳w齡希又要勸說，笑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們勸不動你，你也別勸我們。大家劈里啪啦去大鬧一場，也算出一口悶氣?！鳖D了頓，扭頭說道：“嚴大俠，你別著惱，我們不會傷害華虛門弟子?！?/br>
    嚴惟洲說道：“我知道?！?/br>
    方云漪又跟趙齡希訴說別來情由，武威關大戰、狼族營地受人暗算、無涯盟大戰……說起驚心動魄、險象環生之處，方云漪神采飛揚，手舞足蹈。趙齡希如臨其境，手心都冒出汗來。

    待得方云漪說畢，趙齡希給他倒了一碗茶，看著他咕嘟咕嘟喝得一干二凈，她微笑道：“既然狼王和閔族長待你都好，那我就放心了?！?/br>
    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響，眾人立即拉起兜帽，不再言語。

    只聽是寶濟方丈匆匆回來，趙璋儀走到廊下問道：“如何？周宗主走了么？”

    寶濟說道：“那周宗主到處都找不到龍太子，帶了一大群灰頭土臉的弟子，非要到我法葉寺中搜查。大家都是江南正道，本來給他看一看也無妨，但如今東禪師、趙教主都下降我寺，哪里能泄漏機關？我就跟他說佛門清凈之地，不容外人聒噪，硬是把他給打發了。他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阿彌陀佛，咱們這兩天更要加倍謹慎，說不定他明著不行，就要來陰的?！?/br>
    趙璋儀嘆道：“想我朝天教昔日何等風光，不要說教主了，就是教中二三流人物闖蕩江湖，無論走到東南西北，哪里的武林同道不是爭著搶著殷勤巴結？如今卻如過街老鼠，連個清清凈凈的落腳之處都尋不著。也是方丈大師宅心仁厚，還愿意收留我們?！?/br>
    寶濟寬慰了趙璋儀幾句，兩人站在廊下說起話來。

    這邊屋里一片安靜。趙齡希拉了拉方云漪的袖子，偷偷說道：“你怎么跟屠龍圣仙在一起??？”

    方云漪知道嚴惟洲耳聰目明，就算趙齡希聲音再低，嚴惟洲一定也能聽到，方云漪低聲道：“他不讓別人叫他屠龍圣仙了?！?/br>
    趙齡希說道：“他不讓叫，難道他就不是了？難道龍帝復活了？”

    方云漪低聲嗔道：“娘！”

    趙齡希說道：“你別娘啊娘啊亂叫，你老實對我說，你是不是跟他……可是，可是他的歲數也大你太多了?！?/br>
    方云漪輕輕噫了一聲，說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又看了嚴惟洲一眼。見他神色平靜，方云漪忍不住低頭笑了笑，輕聲道：“他也沒有大我那么多啊?！?/br>
    趙齡希也笑了，說道：“還嘴硬嗎？我還不知道你？你這小眼珠子一轉，我就知道你肚里打什么主意?！?/br>
    東迦羅忽然咳嗽了一聲。只聽趙璋儀走到這邊門前，說道：“東禪師，我妹子如何了？”

    東迦羅說道：“方夫人已經醒了，精神還算健旺?！?/br>
    趙齡希重重哼了一聲，說道：“多謝大哥關懷，妹子總算還沒死，不能趁你的心愿了?！?/br>
    趙璋儀本欲推門進來，聞言定在門前不動，壓低聲音說道：“妹子，你說的什么話？東禪師和方丈大師都在呢?！?/br>
    趙齡希不言語了。

    方云漪摟了摟娘親的肩膀，湊到她耳邊說道：“我們出去了，你好生保重?！?/br>
    趙齡希輕聲說道：“你這兩天可別隨便出來走動，仔細給你舅舅瞧見?！?/br>
    方云漪點頭答應。

    東迦羅高聲說道：“還請方夫人安心休養，我等告辭?！?/br>
    眾人走出房間，寶濟便安頓東迦羅及其從人宿在東院一排禪房。傍晚，寶濟派出去分發名帖的僧侶盡皆回寺稟報，說是收到帖子的各路門派首腦都應允見面商談。明日東迦羅就要四處拜訪游說。因此當夜用過晚飯，眾人早早上床安寢。

    方云漪獨自睡在一間小屋中，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想偷偷去看一眼娘親，但怕撞上朝天教弟子，只得強行按捺。

    半睡半醒間，忽聽得咚咚咚幾聲巨大鳴響，前院傳來陣陣金鐘轟鳴，有人驚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方云漪吃了一驚，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須臾間整座法葉寺從前到后亂成一團，無數僧人亂奔亂跑，大喊大叫：“前面起火了，大家去救火??！”“快請方丈來！”“好端端的怎么會起火呢？”“沒有燒到大雄寶殿罷？”

    方云漪連忙披衣下床，東迦羅等人也都走到廊下。

    只見前院火光映天，黑煙彌漫，照得半邊天的夜云都流動著橘紅光彩。

    元虹低聲道：“怎么回事？難道是華虛門察覺到我們在法葉寺了？”

    方云漪一頭霧水，說道：“那他們跑到前面放火作甚？這不是打草驚蛇嗎？爽利把我們的住處燒成一片火海才叫痛快呢?！?/br>
    閔蓮君說道：“莫不是調虎離山之計？”

    嚴惟洲忽道：“方夫人！”

    眾人都想到了一處，立即趕往后院。

    寺中僧眾都急急忙忙提著水盆、水桶往前院奔走，只有方云漪等人逆流而上。穿過月洞門，只見后院燈火通明，朝天教弟子各持兵器守在教主身畔。

    趙璋儀正翹首觀看火勢，忽見得東迦羅奔來，忙道：“東禪師，前面怎么起火了？是華虛門來找咱們的不痛快嗎？”

    東迦羅不見趙齡希在人群之中，問道：“方夫人呢？”

    趙璋儀說道：“她？她還在屋子里啊?！?/br>
    東迦羅等人如離弦之箭沖開人群，直奔到屋門前。

    東迦羅說道：“方夫人，得罪了！”呼的一掌拍飛屋門。

    屋中空無一人，哪里還有趙齡希的影子？

    趙璋儀緊跟過來一看，不禁拂然變色，又驚又怒道：“她居然跑了？！”

    東迦羅躍到屋中，只見地下有一小堆碎瓦，月光淡淡射在地下，如同寒天白霜一般。再抬頭瞧去，屋頂豁然破開一個洞，因道：“有人趁亂擄走了方夫人！”

    趙璋儀大驚失色，頓足拍掌道：“是哪個無恥混賬干這等好事？這可不是要我的命嗎？快追，快追，翻遍整個江南都要把她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