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舌燦蓮花

    寶濟說道：“東禪師請隨我來?！碑斚乱娙俗叱鰶鐾?，繞過叢叢殿堂精舍，穿過月洞門，來到寺廟后院。

    只見院中載著幾株芭蕉樹，當面立著一排雅靜禪房，又有一隊隊藍衫男女提著長劍來回巡視，瞧服色正是朝天教弟子。

    眾人走到正中一間禪房門口，朝天教弟子向法葉寺僧眾躬身行禮，又認出東迦羅來，個個露出驚異之色。

    寶濟隔著門扉朗聲道：“趙教主，我帶著極樂寺的好朋友來了?！?/br>
    只聽吱呀一聲響，房門推開，趙璋儀快步走出，滿面訝異地打量著東迦羅，拱手道：“許久不見，東禪師可安好？怎么悄無聲息就回中原來了？”

    東迦羅微笑道：“我緊趕慢趕回到中原，就是為了相助趙教主和方夫人?！?/br>
    趙璋儀更是詫異，向寶濟看了一眼，寶濟緩緩點了點頭，趙璋儀便道：“那么請東禪師進來說話?！?/br>
    東迦羅等人拔步就走，趙璋儀見他身后五個人遮頭藏臉，捂得嚴嚴實實，忍不住道；“禪師這些從人……”

    東迦羅說道：“他們都是我的親信，從妖族地界到中原江南一直寸步不離，我信得過他們?！?/br>
    趙璋儀也不便再說什么。眾人進得屋內坐下，趙璋儀命弟子送來茶水。方云漪等人站在東迦羅背后，悄悄打量趙璋儀，只見他兩鬢斑白，面頰憔悴，再沒有往日那統領江湖第一教派的意氣風發，必是為了龍太子外甥而飽受非議，方云漪心中一陣酸楚。

    趙璋儀沉吟道：“東禪師是從妖族地界回來的么？記得梨花山分別之時，我曾請求東禪師護送方云漪去北漠，東禪師果然言出必行。你這些日子一直跟方云漪同行，那方云漪他……他真是龍族？”

    東迦羅便把方才一番話又說了一遍，如何方云漪在武威關化身，如何得到蛇族狼族的支援，他如何深知方云漪不會挑動戰事，如何愿意為朝天教出面調停，力阻中原群雄處死方夫人。既是因為他相信方夫人無辜，也是為了天下太平著想。

    趙璋儀聽東迦羅娓娓道來，這才相信東迦羅當真是己方盟友，不禁動容下拜道：“東禪師大仁大義，趙某欽佩得五體投地！”

    東迦羅忙扶起趙璋儀，說道：“匡扶正義理所應當，貧僧如何當得趙教主行此大禮？”

    兩人坐回原位，趙璋儀抬手拍了拍大腿，一臉痛惜道：“若不是當初那兩個狼崽子橫插一腳，方云漪得以順順利利與東禪師結為伴侶，哪里還會惹出這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事？”

    方云漪輕輕捏了捏元虹的手，眼神中露出促狹笑意。元虹無奈一笑，重陵尾巴一搖，微微掀起披風，又連忙壓了下去。

    兄弟倆都想：“人算不如天算，你要把云兒許配給極樂寺，偏偏云兒遇上了我們，可見是命中注定?！?/br>
    東迦羅笑了笑，說道：“那時我和方少俠緣分太淺。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來日方長，也無須一味懊惱過去?！?/br>
    趙璋儀只當他是自我寬慰，說道：“那時嚴惟洲擄走了方云漪，我率領朝天教還有許多武林英杰去水月湖要人，頗有幾位英豪人物查驗過方云漪的血統，誰也沒有驗出他有龍族血脈。這些年來方云漪那小子并無半分妖族特征，我們怎知他竟然會是龍太子呢？這也不能怪我們顢頇糊涂啊?！?/br>
    東迦羅說道：“方少俠自幼修煉逍遙妙玄功，丹田封印固若金湯，龍族真氣盡數封印在龍珠之中，外人難以探知分毫。這項情由，若是趙教主自己說來，難免有些推卸抵賴之嫌，改日英雄大會，貧僧自當奉告群雄?！?/br>
    趙璋儀說道：“這可多謝東禪師了！”想到眼前處境，難免憤憤不平，重重一拍桌角，說道：“我可實在是冤枉極了，就連我妹子也一直蒙在鼓中，一切全是我妹夫……唉，全是那姓方的做下的好事。如今他死就死了，他留下的禍胎卻禍及朝天教！”

    東迦羅聽他說得不好，只能勸道：“趙教主可不能這么想。方少俠是重情重義之人，他仍將方夫人視為親生母親，對你也十分敬重孝順。只要這次群雄大會能保住方夫人，來日龍族與人族言和修好，全憑朝天教在中間維系周旋了。天下蒼生得避戰禍，豈不就是趙教主的豐功偉績？”

    趙璋儀哼了一聲，說道：“方云漪要真是重情重義，念在我妹子養活他一場，他就該來水月湖向天下群雄分說明白，當眾謝罪，怎能把那包藏龍族的罪名都推給我朝天教承擔，他自己卻躲在妖族地界，心安理得做他的太子殿下？

    ”方才我們瞧見一條白龍落在妝臺山上，我還道是方云漪良心發現，要來水月湖認罪伏誅，誰知他立刻又消失不見，想是化作人形潛入市鎮去了，鬼鬼祟祟不知搞什么名堂。我猜那龍崽子定是鋪謀定計，要在群雄大會惹是生非呢！這不更是把我們卷入是非之中嗎？”

    東迦羅長眉一軒，說道：“趙教主，你養育方少俠也有好幾年了，難道你不知他的人品？他為人單純善良，豈是那忘恩負義、興風作浪之輩？我今日愿為朝天教出面說情，協力保住方夫人，那只是第一步，我的下一步就是要聯絡妖族人族言和結盟，把這四海太平之景千秋萬代延續下去。你若是如此敵視龍族，那咱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朝天教不敢與龍族有任何瓜葛，我極樂寺卻要為了天下眾生奔走號召！”

    寶濟忙道：“阿彌陀佛，這是為何？大家都是好心好意，怎么就說得動了氣呢？東禪師，請你也體諒體諒趙教主的難處。他這些日子給武林同道逼迫得十分狠了，這才口出激憤之語啊?！鞭D向趙璋儀，“趙教主，東禪師所言大有道理，老衲十分贊同這人妖結盟之計，咱們自當心平氣和好好商討?！?/br>
    趙璋儀一臉狐疑瞅著東迦羅，說道：“東禪師憑什么信誓旦旦推動言和結盟，你得了龍太子的圣旨嗎？你是不是在妖族地界待得太久，已經站在妖族那邊去了？”

    東迦羅說道：“我站在天下眾生這一邊！狼蛇兩族都已順服方少俠，方少俠又愿意止紛息爭，那么群妖必定順應，人妖聯盟就不是空談?！?/br>
    趙璋儀沉吟片刻，頹然嘆了一口氣，說道：“倘若咱們當真促成這件大事，這份功勞當真不小，自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為世代英雄所敬仰，我輩俠義道夫復何求？但中原群雄已經懷疑朝天教勾結龍族，我朝天教再提議結盟，似乎有些……”

    東迦羅說道：“那么就由我極樂寺出面牽頭，諸位武林同道要懷疑也是懷疑我極樂寺?！?/br>
    寶濟忙道：“法葉寺雖然勢單力薄，但也愿意應聲附和?！?/br>
    趙璋儀霍地站起身來，背著雙手在屋中來回踱步，一副苦思難決的神色。方云漪等人都把臉垂得低低的，趙璋儀心中繁亂，也無暇顧及隨從之流。

    東迦羅說道：“大丈夫一言而決，趙教主究竟還有什么為難之處？不妨說出來聽聽?！?/br>
    趙璋儀停住腳步，說道：“東禪師愿意支援朝天教，我還有什么為難之處？此事不但涉及你我門派，而且事關江湖氣運消長，必得一出即中，不容半分失敗。因此我在思索此事能有幾分勝算，倘若極樂寺出面主張，究竟有多少門派會站在我們這邊？”

    東迦羅說道：“這有何難？還有兩天才是群雄大會正日，眼下天下英雄群聚玉簪鎮，咱們抓緊時間四處游說，盡力拉攏正義之士，到時候定能一呼百應，馬到成功?！?/br>
    趙璋儀掐指算了半天，緊繃臉色終于露出幾分和緩之色，說道：“憑朝天教、極樂寺在江湖中的勢力名聲，定能拉攏不少門派幫會，可我此時是不方便出面了，別的不說，華虛門必定緊盯著我的一言一行——”

    東迦羅擺了擺手，說道：“趙教主的意思，我都明白。由我出面聯絡群雄，你派幾個親信弟子跟著我就是了?！?/br>
    趙璋儀好生欣慰，又向東迦羅躬身行禮，說了不少感激之語。接著眾人又商議如今有哪些門派到了玉簪鎮，有哪些可為己方所聯絡。東迦羅當即寫下數封名帖，請寶濟命僧人分送到各大門派下處。今日時候不早了，明日再逐一拜訪。料想極樂寺東禪師親自登門，群豪必得賣他一個面子。

    趙璋儀說道：“東禪師舌燦蓮花，定能說動不少英雄豪杰加入我方?！?/br>
    寶濟說道：“我瞧華虛門這次勢在必得，東禪師行事須得小心，否則華虛門提前得知風聲，不知要如何拆解?！?/br>
    忽聽得腳步聲響，一個灰袍和尚奔到門口，稟告道：“啟稟方丈，華虛門周宗主率弟子來敲寺門，說是他們擔心那白龍潛入我寺，要來問一問話呢?！?/br>
    寶濟說道：“那白龍若是逃入我寺，我們豈能不知？難道我們都是在這兒放小鴨的嗎？”

    那和尚說道：“是，是，我們也是這樣說，但周宗主焦急萬分，就等著方丈回話呢?！?/br>
    寶濟好生不快，說道：“難道周大宗主要搜查我法葉寺嗎？他是奉了誰的號令？華虛門還沒有當上中原霸主罷？”那和尚唯唯稱是。

    趙璋儀說道：“難道華虛門察覺到東禪師到來了？”

    寶濟說道：“我已命人關閉山門，嚴加防范，連朝天教弟子下榻我寺的消息都沒傳出去，何況東禪師剛剛才到？諸位放心請坐，老衲出去應對?！彪p掌合十行了個禮，起身匆匆而出。

    東迦羅忽然說道：“敢問趙教主原本有何計策？莫不是你打算聽憑中原群雄處置方夫人，以便撇清自己干系？”

    趙璋儀看了東迦羅一眼，幽幽說道：“眼下局勢是華虛門占盡道理，人為刀俎，我為魚rou，我又能有何打算？別說我救不得我妹子，就是到時候大伙兒群情激憤要一刀殺了我本人，我又能如何聲辯？說不得束手待斃，引頸就戮?！?/br>
    東迦羅說道：“只消咱們多多拉攏人心，局勢必然大有改觀。趙教主不必出此消沉之語?！?/br>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東迦羅知道方云漪掛念母親安危，便主動問起：“不知方夫人現在可好？”

    趙璋儀嘆道：“方才那白龍現身惹出好大動靜，我妹子眼睜睜瞧著白龍飛來，心胸激蕩之下竟而昏了過去，現下正在那邊屋里休息?！?/br>
    方云漪渾身一震，東迦羅忙道：“咱們修道之士講究平心靜氣，大喜大悲恐引邪風入體，貧僧略通醫術，不如讓我為方夫人把一把脈?！?/br>
    趙璋儀神情略顯疲憊，說道：“東禪師菩薩心腸，那就勞駕你進去瞧瞧，我就不陪你去看她了?！?/br>
    東迦羅說道：“怎么？”

    趙璋儀說道：“那時她不愿離開梨花山，是我強行把她帶出來的。如今她也不愿來水月湖，還是我……我好說歹說勸她來的。她一見我就要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我好好的妹子都被那姓方的帶壞了?！?/br>
    東迦羅不再多言，出門來到隔壁廂房，方云漪等人緊跟在后。

    守在門外的朝天教弟子聽到教主吩咐，便即開鎖推門。方云漪瞧見他們分明是囚禁母親，心中更是酸苦。

    只見屋中窗戶緊閉，光線昏暗，木榻上一動不動橫臥著一個消瘦婦人，鬢發散亂，藍裙及地，正是趙齡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