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秦月漢關

    方云漪臉色一紅，說道：“東禪師說笑了，我哪兒有那么大變化？”

    東迦羅說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是兩位殿下有本領，才能照顧得方少俠精神百倍，容光煥發?！?/br>
    方云漪紅著臉把頭低了一低，含含混混支吾過去。

    東迦羅取出早飯，元虹又請了閔蓮君同來用膳。

    閔蓮君似乎沒有休息好，眼下泛著淡淡的烏青，打了個哈欠，懨懨靠在車壁上，早飯也沒好生吃。

    方云漪看在眼里，心想：“昨夜我哄著兩個哥哥做了就罷了，卻渾忘了要收斂一些，吵得東禪師和閔公子不得安寧，這可羞死人了?！被叵肫鹱蛞估p綿情事，臉上更是臊得慌。

    其后幾日，萬俟兄弟都同方云漪在馬車里整夜歇宿。方云漪的內傷仍是不見起色，但心情輕松，精神究竟也旺健了許多。

    一行人披星戴月往南趕路，南疆多是崇山峻嶺、梯田茶園。時值四月下旬，南疆氣候逐漸濕熱，奇花異草蔥蘢繁盛。

    方云漪常常觀望路旁風景，只覺得這里的民風習俗與江南大異其趣。

    這一天早上行到一座山上，方云漪正在車里歇息，忽聽得東迦羅一聲令下，一整隊車馬都停了下來。

    方云漪掀開車簾，伸頭問道：“怎么停下了？”

    東迦羅騎馬奔到車窗下，微笑道：“前面就是武威關了，景色壯美，天下聞名。咱們這趟雖然不走武威關，但是遠遠路過，也算是難得的機會。你也出來松泛松泛筋骨，咱們望一望武威關的風景如何？”

    方云漪笑道：“那敢情好。虹哥、陵哥、閔公子，你們說呢？”

    閔蓮君輕聲細語道：“武威關飽經戰火摧殘，也沒什么好看的?！?/br>
    元虹說道：“云兒想看，咱們就一起看看罷?！?/br>
    閔蓮君不言語了。

    元虹上車扶了方云漪下來，方云漪在車里悶坐數日，自覺身體恢復了許多，高高興興下了馬車。沒想到雙腳踩上平川路，便是一陣頭暈目眩，小腹隱隱墜得生疼。山風陣陣，吹得他整個人搖搖欲墜。

    元虹見他臉色發白，問道：“怎的你不舒服嗎？”

    方云漪強打精神，勉力笑道：“還是丹田的內傷不好，沒什么妨礙，咱們走罷?！?/br>
    元虹嘆了口氣，重陵也跟了上來，兩人一同攙扶方云漪走上山頂。閔蓮君默不作聲跟在后面。

    東迦羅當風而立，舉起禪杖指向東方，說道：“看！那就是武威關了?！?/br>
    眾人極目遠眺，藍天萬里如洗，一絲云翳也無，群峰山脈走勢橫斜交錯，便如一頭頭沉睡的巨象般臥伏在地，其上又覆蓋著綠意盎然的叢林。

    東方有幾座大山形成隘口，關隘之上筑起一座孤零零的城池，黃墻土磚，形勢險峻，構筑蒼涼宏偉，想來便是武威關了。

    方云漪凝神瞧去，武威關的城墻已毀，只剩下一圈兒斷壁殘垣，城中東西兩翼都有市集，但遠遠不及中原名城人煙阜盛，忍不住問道：“武威關地處險要，人馬東南往來皆從此處經過，怎么城中如此寥落？”

    東迦羅知道他對人妖大戰的淵源所知甚少，解釋道：“從前龍廷委命黑豹靖氏一族世鎮武威關，后來人妖大戰之時，人修大軍攻破了武威關，靖氏兵敗滅族，武威關就被視為不祥之地，廢棄荒蕪至今。

    “不過方少俠所言也是，此處是銜接中原和極東的沖要之地，商隊東來西往，絡繹不絕，所以戰后城中慢慢形成了東西兩大市集。但東市西市都是過午即散，商隊都不敢在城里過夜?！?/br>
    方云漪問道：“為什么不敢過夜??？”

    東迦羅忽然五指成爪往方云漪臉前一抓，方云漪驚道：“哎呦！”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東迦羅哈哈一笑，收手說道：“想是害怕黑豹靖氏的族人冤魂來索命罷?！?/br>
    方云漪回過神來，笑道：“好啊，你唬我呢?！?/br>
    元虹抬臂攬住方云漪的肩膀，淡淡看了東迦羅一眼。

    東迦羅不以為意，說道：“武威關易守難攻，方少俠倒是猜一猜，黑豹族當年怎么會一敗涂地？”

    方云漪笑道：“想是人修大軍以多勝少，或是用了什么機巧智計？”

    東迦羅正要說話，元虹接過話頭，朗聲說道：“其實是妖族貽誤戰機，才讓人族占了便宜。那時人族大軍氣勢洶洶攻向龍宮，武威關是通往紫霄天的必經之地。黑豹族連夜傳來緊急軍情，要求龍廷增派援兵。按照地域遠近，從南疆調兵本來是最快的，但龍皇后那時——”

    他看了一眼閔蓮君，接著說道：“那時很不喜歡閔驚鴻，所以把閔驚鴻扣在龍宮，不許他參與戰事，轉而命令北漠狼族出兵支援?！?/br>
    方云漪說道：“這不是舍近求遠嗎？”

    元虹說道：“北漠邊境本就有狼族駐軍，其實皇后如此調兵也無錯處。但信使路上遇事耽擱，龍廷調兵的旨意來得略晚了一些，人修大軍來得又太快，狼族大軍接旨之后緊趕慢趕，仍然還是錯過戰機——就在狼軍趕到的前一天，人族就攻破了武威關，長驅而入極東之地。

    “那時我們的父王親自帶兵追來，在碧霞山等地接連大敗人修大軍，可是這幾仗打得太過倉促，勝得也太過艱險，狼族大軍遭受重創，我父親也身受重傷，不得已只能率領殘軍退回哮月城，他老人家至今還未完全痊愈?！?/br>
    方云漪嘆了一口氣，輕輕捏了捏元虹的手。

    元虹說道：“狼族敗退北漠之后，龍廷要從西域調動狐族大軍，更是遠水難救近火。龍皇后迫不得已，終于命令蛇族出兵，同時龍族親兵也從紫霄天傾巢而出。但她仍然不許閔驚鴻領軍，而是另外委派了幾名龍族親眷擔任大將。

    “可惜龍族都是心高氣傲的性子，幾名大將互相傾軋，爭權奪利，內斗得非常厲害，所以妖族接連敗了好幾場。后來龍皇后御駕親征，不幸戰死沙場，龍族更是失時敗勢?？梢姶髲B傾頹，并非一日?！?/br>
    方云漪說道：“當年黑豹族獨木難支，血戰而敗，武威關之戰必定十分慘烈?！?/br>
    閔蓮君說道：“世人都知龍族滅亡絕種，其實當年戰火何其殘酷，不知還有多少妖修家族遭受滅頂之災，人族也有許多幫派滿門覆滅，武威關黑豹族還算是名垂青史了。至于僥幸存活下來的門派家族，或多或少也都傷了元氣?！?/br>
    東迦羅豎掌嘆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br>
    方云漪心中思潮涌動，眼望大地蒼茫，孤城凄涼，忍不住問道：“黑豹族當真一個后人都沒有了嗎？”

    閔蓮君說道：“黑豹族的族長靖宸軒力戰而亡，他的兒子靖太昌被人修俘虜。后來狼族大軍追了上來，兩軍交鋒，靖太昌趁亂逃走了。不過，聽說他被俘之時就身受重傷，想來他也逃不遠，必是死在荒郊野嶺之中了。

    “黑豹族其余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就是有什么后人也成不了大氣候，更不會回到武威關這傷心地?！?/br>
    元虹明白方云漪這一問的意思，說道：“云兒，你是不是在猜想，無涯盟盟主就是黑豹族后人？”

    方云漪點了點頭，東迦羅好奇道：“怎么黑豹族會跟無涯盟有關？”

    方云漪便說了他那日看見無涯盟盟主生著綠眼睛，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議論了一番，仍是沒有定論。元虹看方云漪臉色倦怠，就帶他下來休息。

    明日就要折入南疆腹地，東迦羅派人去附近市鎮采買了一批坐騎糧草。

    他們一行人連日奔馳，從未停歇，人疲馬倦，也都累得很了。這一夜，大伙兒就在山腳一片空地扎營，燃起篝火，好生休整隊伍，預備明早再接著趕路。

    用過晚飯，眾人輪崗休息守夜。元虹獨自去探查周圍地形，留下重陵陪方云漪在營地里散步。

    方云漪望見蒼穹中繁星點點，銀河璀璨閃爍，笑道：“這里的星星可真漂亮?！?/br>
    重陵跟著抬頭看去，微微一笑，說道：“哮月城的星空更加好看?！?/br>
    方云漪低聲道：“陵哥，你怪不怪我？”

    重陵怔了怔，說道：“怪你什么？”

    方云漪說道：“要不是為了我，你和虹哥早就回家去了，何必大老遠跑到南疆來顛沛奔波？”

    重陵握住了方云漪的手，說道：“哮月城又不會長翅膀飛走，眼下你的內傷要緊。更何況我們陪在你身邊，心里很快活?！?/br>
    方云漪笑了笑，說道：“嗯?！?/br>
    遠處一棵樹下拴著一架騾車，東迦羅和三兩個極樂寺弟子正站在旁邊議事。東迦羅瞧見了方云漪，笑吟吟招手喚道：“方少俠，你來，給你看看幾樣新鮮玩意兒?！?/br>
    方云漪笑道：“是什么好東西？”

    他和重陵手挽著手，并肩走向騾車，還未走近，就聞到一股極其刺鼻的強烈味道。

    重陵緊蹙眉頭往后退了一步，不愿再往前走，皺著鼻子到處嗅了嗅，一臉不喜之色。

    方云漪抬手捂著鼻子，好奇地探頭張望，問道：“怎么像是有硫磺的味道？”

    東迦羅笑道：“你鼻子真靈?！?/br>
    極樂寺弟子把車里的物件一樣樣拿出來給方云漪看，又有捕蛇網、繩結、布兜，又有硫磺、艾草、雄黃酒，準備得十分齊全。

    東迦羅解釋道：“南疆山林遍地都是蛇蟲鼠蟻，咱們準備些驅蛇的物件，路上才能一帆風順?！?/br>
    方云漪遲疑道：“好是很好，就只怕閔公子聞著不舒服?！?/br>
    這時斜后方黑影里幽幽走出一個人，正是閔蓮君。原來閔蓮君不愿離篝火太近，自行躲在陰涼處歇臥，聽到方云漪提及他，他才慢條斯理走出來，似有若無瞄了一眼騾車，說道：“有我在，尋常蛇蟲不敢靠近，東禪師這些寶貝只怕沒有用武之地了?！?/br>
    東迦羅堅持說道：“有備方能無患，萬一咱們路上不慎離散，各人身邊總要有防身之物啊?！?/br>
    閔蓮君說道：“極樂寺諸位大師法力高強，料想南疆山間野地的土蛇土蟲，還沒那么大能耐沖撞各位法體。倘若這些東西是要用來震懾蛇族妖修么，呵呵，卻又派不上多大用場?！?/br>
    東迦羅嗤的一笑，說道：“真正笑話奇譚，貧僧好端端的對付蛇族作甚？”

    閔蓮君說道：“東西是你叫人準備的，你問我，我問誰去？”

    方云漪忙拉住閔蓮君的胳膊，笑道：“閔公子，咱們下棋去好不好？我今晚上一定要贏你，你說咱們賭什么好？”

    閔蓮君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話，一聲不吭跟著方云漪走了。

    方云漪一邊架著閔蓮君走，一邊扭頭說道：“東禪師，你早些休息?！?/br>
    東迦羅拋下手里的物件，笑道：“原來方少俠喜歡下棋？怎么不邀貧僧一起耍耍？”

    方云漪看了一眼重陵，重陵沒有言語，方云漪便道：“東禪師愿意賞光露一手，我們自然歡迎之至?！?/br>
    閔蓮君聞言，扭身掙扎道：“這么多人怎么玩得過來？請恕在下不湊這個熱鬧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