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破曉時分

    方云漪難受地呻吟了一聲，整個人半昏半醒，于眾人的對話只聽得見五六分。

    趙齡希忙追問道：“倘若屠龍圣仙再和云兒雙修幾次，云兒吸收了他的魔氣，是不是又能自行療愈了？”

    東迦羅搖搖頭，說道：“只怕行不通。上一回，天香針殘留在他丹田中的毒質畢竟不多，所以稍加助力，他自己也就驅除干凈了?？墒沁@一回，他丹田受創太過厲害。

    “方夫人，你別怪我說話直，方少俠年紀小，修為還遠遠不夠高。就算屠龍圣仙把所有魔氣都渡給他，那也像是把絕世兵刃交給三歲小孩——你就是給了他，他也用不來啊?？克约盒泄Ο熡?，只怕是千難萬難?！?/br>
    閔蓮君森然說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照你這么說，方少俠豈不是沒有活路了？”

    趙齡希急得一顆心如火烤油煎，說道：“雙修之法究竟行不行，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方云漪心神迷惘之間，聽見眾人反復議論著雙修之事，迷迷糊糊說道：“不行……”

    趙齡希忙湊到方云漪唇邊，說道：“云兒，你說什么？什么不行？”

    方云漪說道：“雙修不行……他們心里會不痛快的，那樣我也……也會不快活……”

    元虹心中一酸，說道：“云兒，你不必擔心我們。只要是為你好，我們什么都愿意?！?/br>
    方云漪搖了搖頭，昏昏沉沉只是重復著：“不行……決計不可以……”

    趙齡希心如刀割，縱身撲在方云漪身上，放聲哭道：“你這小冤家端的好狠心！你就念著你的好哥哥痛不痛快，連你自己的性命、你的親娘都不顧了嗎？你爹爹拋下了咱們，如今你也要先我一步去，那你索性把我也帶走罷！左右你們都沒了，我是不想活了！”

    元虹忙勸道：“伯母不要傷心。云兒暫時保住了性命，咱們須得冷靜下來才能籌謀良策?！?/br>
    趙齡希說道：“還有什么辦法？你說??？”

    元虹略一遲疑，轉頭看向嚴惟洲。

    嚴惟洲知他還是想試一試雙修的法子，冷聲說道：“既然東禪師說了雙修無用，那也不必浪費力氣，白白把人折騰一通算什么呢？何況他自己是百般不情愿，我怎能強行和他雙修？豈不成了趁人之危、強行施恩賣好的卑鄙小人？”

    東迦羅說道：“屠龍圣仙此話大有深意，莫不是在責難貧僧？”

    嚴惟洲哼了一聲，說道：“大家心知肚明，東禪師何必自己搶著認下了？”

    東迦羅冷笑道：“我最不愛聽這種陰陽怪氣的話，你有什么言語，痛痛快快說出來便罷，為何拿出一副拐彎抹角的小人腔調？你不覺著累么？”

    嚴惟洲說道：“話不投機，確實是累?！?/br>
    重陵忽然喝道：“都別吵了！”元虹沉聲說道：“大家都少說兩句罷，讓云兒清清靜靜休息一會兒?！?/br>
    眾人停住話頭，齊齊看向方云漪。

    方云漪渾若無骨般倚在重陵胸口，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口里喃喃呻吟不絕。趙齡希在旁不住落淚啜泣。

    眾人安靜了一會兒，東迦羅忽然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趙齡希吃了一驚，一骨碌翻身跳起，兩手死死抓住東迦羅的肩膀，連聲問道：“真有法子么？你說啊，快說！”

    東迦羅說道：“眼下最大的妨礙，不就是方少俠丹田的外殼嗎？倘若能將其去除，那么不論采用雙修還是渡氣，咱們都可以放開手段、大膽施救了?！?/br>
    趙齡希怔了怔，說道：“這……”

    元虹點頭道：“東禪師此言有理！只是不知逍遙妙玄功，能否隨意去除防護？”

    閔蓮君說道：“這法子未免有些異想天開了，萬一不小心毀掉了方少俠的內功根基，他不就成了廢人嗎？那跟要了他的性命有何分別？”

    東迦羅轉頭說道：“方夫人，你最清楚方家家傳武功，請你說說，這法子可不可行？”

    趙齡希往后退了兩步，說道：“不，我不能說……”

    元虹劍眉微蹙，說道：“伯母，這其中究竟有什么難言之隱？逍遙妙玄功確實神奇獨特，但未免把云兒的丹田防守得太死了，三番兩次拖累了云兒的性命，與其說是防護，倒更像是……枷鎖?！?/br>
    東迦羅附和道：“反正方少俠正當青春，不如趁此機會改弦易轍，快快讓他改練其他功法。譬如你娘家的朝天教鴻蒙神功，不也是威力十足的名門內功嗎？”

    趙齡希急道：“可云兒只能修煉逍遙妙玄功！”

    元虹追問道：“為什么？”

    趙齡希咬住嘴唇，半天無法作答。

    嚴惟洲忽然問道：“逍遙妙玄功是不是封??？”

    閔蓮君反問道：“方少俠有什么好封印的？”

    嚴惟洲低低說道：“龍珠！”

    眾人心頭都是一震。

    趙齡希掩面坐倒在地，神色絕望至極，過了半晌，抬頭說道：“云兒，你若是要解開丹田的封印——”

    眾人都想：“逍遙妙玄功果然是封??！”

    趙齡希接著說道：“——為娘也是束手無策，無計可施。因為天下只有一個人能幫你，那就是閔驚鴻?！?/br>
    眾人吃了一驚，閔蓮君更是萬分驚奇，說道：“方少俠的封印，怎么會和我父親有關？”

    趙齡希抬頭望著天空，破曉時分，東方隱隱泛出魚肚白，太陽就要升起，而西方夜空仍然掛著一鉤彎月。廣袤蒼穹中云霞幻麗多彩，涇渭分明分成黑夜和白天。

    她長嘆一聲，終于下定決心，說道：“你們都是云兒的好朋友，云兒既然暫時平安無事，你們且隨我來梨花塢。云兒到底是不是龍族，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你們，大家聽完之后集思廣益，再想想怎么能救他性命?！?/br>
    東迦羅當即叫來極樂寺弟子，吩咐群雄原地駐扎，等著與趙璋儀的隊伍接應。

    萬俟兄弟則用短劍削下樹枝藤蔓，匆匆扎成擔架，兄弟倆抬著方云漪平穩行走。趙齡希引著眾人回到梨花塢。

    進得內室，萬俟兄弟為方云漪擦洗血跡，換了一身干凈衣服。其他人在別屋用了茶點，稍作歇息，趙齡希說道：“你們隨我來?！?/br>
    重陵把方云漪面貼面抱在懷里，一行人又隨著趙齡希來到梨花塢的后山。

    只見梨花樹下起了一座孤墳，梨花如雪，正撲簌簌隨風飄落，雪白花雨，宛若仙境。墳前立著白石墓碑，墳冢和墓碑都堆滿白凈花瓣。

    眾人走到近處，趙齡希拂袖掃開碑上落花，碑上赫然刻著一行娟秀墨字：“賢夫傳藹公之墓?！?/br>
    萬俟兄弟直到此刻方知，方大俠的全名叫做方傳藹。

    方云漪低聲喚道：“爹爹，我來看你了?！?/br>
    重陵輕輕把方云漪放在梨花樹下，和元虹一起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閔蓮君也行了禮。東迦羅口念佛號，豎掌躬身下拜。嚴惟洲最后一個上來，以江湖上前輩后輩的禮數見了禮。

    趙齡希扶著墓碑，說道：“云兒，這么多年來，我和你爹爹一直瞞著你，其實你……你不是我們的親生孩兒?！?/br>
    她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臉上神色忐忑不安，生怕方云漪怪罪于他們。

    不料方云漪微微一笑，說道：“娘，你們這些年來一直保守秘密，心里肯定很受煎熬。今天既然說開了，以后你再也不用擔著這件心事，那可太好了?！?/br>
    趙齡希說道：“你……你還愿意叫我娘？”

    方云漪笑道：“你就是我娘，爹爹就是我爹爹，我們就是一家三口啊?！?/br>
    趙齡希大為慰懷，低聲道：“傳藹，你可聽見了？云兒不愧是你我的孩子?！?/br>
    嚴惟洲說道：“方夫人，既然你和方大俠是養父母，那方少俠的生身父母是誰？他到底是什么來歷？”

    趙齡希深吸一口氣，斜瞅了嚴惟洲一眼，說道：“你不要一個勁兒催逼我，要不是你方才在谷底苦戰群魔，救了我們大家的性命。你又幾次出手幫助云兒，我絕不能容許鼎鼎大名的屠龍圣仙踏入梨花塢半步?！?/br>
    嚴惟洲瞇著眼睛說道：“你為何對我如此戒備？是否因為方少俠就是龍族后裔，你怕我斬草除根？”

    元虹接口說道：“伯母相信我們，才愿意示知云兒的身世。伯母今日所言，我等發誓必定守口如瓶。嚴大俠，你說是不是？”

    嚴惟洲知道元虹是要他立誓保密，想了想，微微頷首，肅容說道：“今日在方大俠墓前聽到的話，嚴惟洲會帶到自己的墓里?！?/br>
    中原武林正道人士最重諾言，嚴惟洲更是心高氣傲的性子，他既然出言答應，那日后必定不會反悔。閔蓮君、東迦羅也都跟著立了誓言。

    趙齡希點點頭，說道：“大伙兒昨晚同生共死，我對你們很信得過?！?/br>
    她轉向嚴惟洲，疾言厲色道：“屠龍圣仙，老實跟你說，我對你最是不放心了。你須得再發一個誓，日后若是查究明白，云兒確實是龍族的話，你對云兒可不能有半分加害之意，否則就算我能饒過你，他爹爹在天之靈也不能容你?！?/br>
    嚴惟洲看了方云漪一眼，說道：“就算他是龍族，我本來也不會殺他，否則早就動手了，哪里容他活到今天？”

    趙齡希說道：“你不能殺他，也不能把他一輩子囚禁在水月湖?！?/br>
    嚴惟洲冷聲說道：“眼下我就是想回水月湖也回不去了。嚴惟洲自己都無容身之處，又有什么本領囚禁別人？”

    他見趙齡希還要說話，便道：“我今日跟到梨花塢來，只是要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方少俠究竟是不是龍種？我是不是真的冤屈了他？方夫人，你若是實在不愿我在這里，那我走就是了，大可不必逼迫我不斷發誓，沒得耽誤時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