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沈念清還想在敲些什么，但看到畫面中溫書焰驚慌的表情，手上的動作還是忽地停止，心情很糟，如雨水從他的頭頂澆下來，他真的令人這么害怕嗎，也是那瞬間，不想看到眼前這樣的事實，于是將電腦關機，走到鏡子面前。

    與他視線平行的上方貼著老師的照片，是周一國旗下發言的溫書焰，是沈念清心中風度翩翩的雅士，清晨的陽光照向老師手里的話筒上，就像有萬千精靈正在穿梭他的掌心，溫柔已成為他的影子。

    滿滿一箱剛洗出來的照片，沈念清小心地拿出來，有的貼在衣柜上，有的掛在墻上，還有的鋪在床上，剩下的，準備串起來，掛在天花板上，做成風鈴掛飾。

    無云無光的夜里，空蕩蕩的房間很安靜，沈念清也變得沉默，可終究掩蓋不住內心瘋狂，他抱著貼滿溫書焰照片的鏡子，親吻想象中的溫老師，窗外又下起了暴雨，如擊鼓，打得他頭暈，眼神和心濕漉漉的。

    今天明明就快要親吻到老師了，老師的鼻息已經壓到他的臉上，卻沒有親吻他，這是為什么啊，心底那種強烈落空的感覺墜得他腹部很難受，好久，久到失蹤的月亮躍出烏云，他已做了一回夢。

    溫書焰無數次按下110，卻在將要按撥通鍵的時候遲疑了。

    如果真的是沈念清，還是先去問問他這么做的原因，不能誤傷自己的學生。

    照片早就塞在了公文包里，心想著要盡快去找沈念清，可當看到他，還是辦不到。

    溫書焰想，只要上課就好了，上完課就當作什么也沒發生。越是這樣想著，他便越來越疑神疑鬼，每時每刻都在警惕有人偷拍，精神上受到極大的壓力。

    又是新的一天，溫書焰站在門口等待還在吃早餐的溫月，兩個無神眼睛就像是窟窿，隨著不停地打哈欠漸漸汪出淚光，這些天一直沒有睡好，rou眼可見的憔悴，再這樣下去，恐怕很難撐住。

    “哥，你最近精神狀態怎么這么差?！睖卦聸]來得及擦嘴，背起書包就跑到溫書焰跟前，也是這時候，她注意到頭頂上那塊缺少了什么，突然奇怪問道：“我買的攝像頭呢?！?/br>
    溫書焰說得很輕巧：“被人砸了?！?/br>
    風忽而撲蓋溫月的劉海，使她微微睜不開眼，瞇起眼盯著哥哥，有點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沒有等來想要的回答。

    幾乎是瞬間，溫月非常激烈道:“你現在就把手機給我，馬上報警，我今天不去上學，也要把這件事處理了?！?/br>
    她把這件事當作緊急狀況出理，可溫書焰愣是沒有聽到一樣，望了望溫月，眼中很快黯淡下去。

    見哥哥沒有任何回應，溫月準備掉頭回房間拿自己的手機報警。

    溫書焰這才攔住她，可也不愿多說什么，盡量心平氣和，想安撫狂怒的溫月。

    “哥已經知道是誰干的，你不用擔心?！?/br>
    顯然溫月不想草草了事，態度強硬道:“那你告訴我是誰做的?！?/br>
    說不出來吧。

    或者是說，哥哥根本就沒打算告訴自己。

    溫月說話總是一陣見血:“是怕曝光之后傷害到你的學生嗎?！?/br>
    聽到這句的溫書焰終于有些反應了，目光又多份悲情，聲音像在哀求：“溫月…”

    四目相對的時間過長，直到溫書焰的目光先從她的臉上移開，眼里的故事已藏不下去，溫月肯定的是他們想起了同一件事情。

    五年前，溫書焰班上有一個學生叫孫盛，經常打架斗毆，叫家長也不管用，很多老師睜只眼閉只眼，只有溫書焰每天都找他談心補功課。

    后來溫書焰從其他老師口中得知孫盛的父母每天都在賭博，還欠了很多債，為了躲債，孫盛也跟著居無定所，于是溫書焰問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住一起。

    當時溫月正處于身體發育的階段，還是很排斥家里多一個男性，不過是哥哥的學生，應該也沒什么，剛開始一切都很正常，可后來溫月發現孫盛趁她不在總是進她的房間偷東西，甚至在她洗澡的時候也想跟著進去偷看。

    ?

    溫月第一時間就把這種事情告訴了溫書焰，她求哥哥讓男生走，但哥哥沒有采取她的意見，而是去找孫盛談話，把這些事情攤在桌面上講開。

    孫盛當面向溫月認錯，態度還挺好。本以為事情過了，沒想到有次哥哥不在家的時候，孫盛將溫書焰和溫月的合照相框摔在地上，還拿著鋼筆發瘋似戳照片上溫月的臉，這一幕被剛走下樓的溫月看到了，她想到了電視機上拿刀捅人的新聞，頓時拔腿就跑，聽到動靜的孫盛連忙追上去，好在溫月先一秒將反手將房門鎖起來，孫盛怒錘她的門，溫月嚇得趕忙打了110。

    溫書焰回家后看到都是警察，聽完兩個版本的陳述，孫盛跪在地上低著頭，溫月邊哭邊抹眼淚:“你不相信我嗎，哥哥?！?/br>
    倆個孩子情緒都很崩潰，警察問不出什么，溫書焰連連道歉，說給他們添麻煩了。

    沒錯，哥哥想用所謂的愛感化這樣的壞孩子。

    可結果呢。

    孫盛父母來接他回家的時候，父母不但沒有感謝溫書焰，還和他大吵大鬧，朝溫書焰身上潑臟水，說溫書焰私下開輔導班，收大筆錢，鬧得一條街來看熱鬧，最后還是警察以尋釁滋事罪把他們抓走了。

    從那件事起，她認定她的哥哥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爛好人，還是容易被他人洗腦的懦弱者，只要貼上溫書焰的學生這個標簽，哥哥就會毫無意外袒護對方，她理解哥哥的苦心，卻永遠也無法與他的偏心和解。

    他保護了別人，而自己的meimei受到了隱形傷害有多少，他衡量過嗎。他根本不知道她一個女孩子有多害怕這樣的事情重蹈覆轍，她甚至已經猜測出惡作劇的家伙一定又是哥哥的學生，因為溫書焰保護的學生全是瘋子。

    送meimei上公交之后，溫書焰才去地鐵站，這段時間他們常常不歡而散，沒有辦法，溫書焰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想再把meimei牽扯進來，在她面前只能裝作不知，但心里已下定決心要把所有事情調查清楚，所以今天必須要找沈念清問個徹底。

    今天的課是在早晨第一節，剛打完下課鈴，溫書焰整理著講臺上的書本，沒有抬頭發出命令:“沈念清，到我辦公室來一趟?！?/br>
    離開得很快，為了避免在學生面前又失態。盡管表面上當作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可記憶無法修改，真切的畫面每日都從溫書焰的腦海里飄過，尤其是他不小心瞥到沈念清，鏡頭銜接到現實過程里，讓人恍然滲出汗。

    等溫書焰到了辦公室，發現他沒有跟過來。

    就這樣，等了一天，沈念清也沒有來找他。

    如果是犯錯，有正事，溫書焰會再次坦然叫他來辦公室。這樣的情況他從未遇見過，一時覺得棘手，不知如何處理。他才是那個游離在失控掌局之外的螻蟻。

    晚自習下課，溫書焰準點離開辦公室，經過教室還匆匆朝里面望了一眼，還有幾個學生，卻不見沈念清身影，已經走了嗎。

    那只能下次再說了。

    這次溫書焰是從另外一邊的樓梯下來，前面是老區教學樓，不常走，沒看到人，風絮絮叨叨的，刮得他耳廓疼。

    溫書焰心底突然拔涼，心想路燈什么時候壞了，踏在秋葉上的寒冷延伸到全身。

    他抬頭看著慘白的夜空，月亮剝落下來的魚鱗在他眼眸里閃光，僅僅是一瞬的出神，緊接著有一股力快速拉著溫書焰的衣服，把他拖到了樓梯口。

    來不及驚呼，溫書焰的嘴巴就被人捂住發不出聲音，誰，雙臂緊緊護著公文包，不想丟失最后的證據。

    對方并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貼緊他，手臂環著他的腰，在享受這幾秒相擁的體溫。

    溫書焰感到疑惑，只能用余光暼向身后，好像看見了面容，是沈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