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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上學期的秋天,許知行頻頻出現在張夕口中,玩樂隊的許知行,理綜第一的許知行,聚會上幫她擋過酒的許知行,一天的“許知行”比十七年的“未未”要多無窮個,她只在不經意間想起后者:“他在學校里是什么樣的啊……未未?” 我搖頭。 她耷拉起表情:“哦?!?/br> 第二學期她有些躍躍欲試:“未未,你去一班看看他好不好啊,看他坐在哪里穿校服什么樣,有沒有關系好的女同學什么的……” 張夕的成績從不很好,小學學舞蹈初中玩化妝,卷子讓同桌的我訂正,中考前陸續上了幾個補習班都不見成效,最后轉戰家里,讓我督促輔導,咬著錄取線尾巴進了那年區劃大換血的附中,現在在另一幢教學樓念普通班,和我讀的那幢白天里有著老師們人為的隔閡。 她這樣委托不奇怪,這樣喜歡一個男生才奇怪。 我問出疑惑,她紅著臉倒在我的床上:“他很不一樣??!” “不一樣?”我的表情寫上“有什么不一樣,不都是兩個眼睛兩條腿”。 她用枕頭拋我:“你還真跟你拐杖一樣木啊,是不是就覺得化學好的小四眼才帥???” 我從小到大用的都是木制拐杖,化學好的小四眼則是我班級里的男學霸,某次張夕問我喜歡什么樣的男生,被我作為答案推了出去。 沒幾天她交往又甩了學霸,回家跟我說:你別喜歡他了,我幫你試過了,一點也不酷,長那么矮親我還要踮腳! 我啞然,沒想說明自己不曾對他動過心,只是認為他在課上和老師交流哪個化學實驗最美時想法很獨到,轉念明白為什么他連最愛的化學課都提不起精神。 張夕談戀愛如喝水,從沒和哪個前男友復燃過戀情。 她抱住我放回床上的枕頭:“你還記得高二開學前一天嗎?” “你喝醉的那次?!?/br> 明明隔天就要返校報道,叔叔阿姨工作不在家,我等到深夜,門打開,接到一個爛醉的張夕和一身的污穢。 那個白天初中同學們找她去泡吧,本來只是為了酒吧街正火的某個樂隊演出,但不知怎么惹上了社會人,被他們逼著喝來路不明的酒水。 “我嚇壞了,清清膽子最小,差點報警,還好有許知行?!?/br> 她驚慌失措,很久后才注意到樂隊演奏聲停止,主唱走下臺側身擋住她們幾個女孩子,笑著對挑事的男人說:“不合適吧,亮哥?!?/br> 隨后在桌沿磕開酒瓶:“這次就算了,我替她們喝,下次……亮哥,沒有下次了?!?/br> “他好高好帥,太有那種成熟男人的魅力了,”張夕捂著臉看我,“我感覺以前交過的那些男朋友都不算個男的,就會耍帥扮酷,真遇到事兒了肯定不負責沒擔當做軟蛋?!?/br> 那天以后她沒再近距離接觸過許知行,試著交往了一些這種類型的男朋友,一個個“就會耍帥扮酷不負責沒擔當”,她咬著牙:“有個長發男還想跟我上床,說圈里人私生活都亂得很,我簡直要笑,說‘什么圈,馬桶圈?’就和他say byebye了?!?/br> 我們對視,笑出了聲。 她漸漸停住笑,很認真地看向我:“未未,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第一次這么喜歡一個人,想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一個人?!?/br> 我想說的是:這也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這么小聲。 張夕一定忘了,事實上她從未提起,小時候我們初見面的那個冬天她有多吵鬧。不要和我同名,不要和我同床,更不要和我同享一對父母,她有這樣那樣如此多的要求,實現后仍然因為很小的事情尖叫出聲,哭鬧不停,叔叔阿姨找不到安撫的辦法,我找到了,從此張夕成了我一個人的麻煩。 我說:“如果真的很喜歡他,那就從讓他看見你開始做起吧,看見一個很棒的你,被你吸引,然后喜歡你,最后再決定‘第一次’吧?!?/br> 近半年的迷戀足夠證明她的喜歡,張夕真的開始白天好好聽課,晚上整理收集許知行樂隊周邊,偶爾說老師夸她上課只睡覺不化妝了,依然拜托我去一班看看許知行。 我答應了,但沒想到她會來教室找我。 她把我拉到長廊拐角,睜圓小鹿一樣的眼:“有看到許知行嗎?” 我任她抓住衣袖,只說不太湊巧。 實際上除了被她逮到,我還沒出過教室一步。 她的表情馬上變向失望,手上松了勁:“哦?!彪S即打開我的校服拉鎖塞進來一個粉色信封,確認我遮掩著拿好后,她拉上拉鎖:“那你先幫我把這東西給許知行吧,好嗎未未?” 那張臉沒給我時間回復,突然有些羞赧:“未未的胸變大了好多哦?!?/br> 我沒對這話表示贊同,動作間波濤起伏的分明是她。 回教室后學霸從前面轉過身看我掏出情書,表情從崩裂變到安寧:“哦,原來她已經不喜歡男生了嗎?” 我噓聲讓他安靜,將情書撕成了粉碎。 附中的教學樓幢有無形隔閡,教師之間也在攀比,普通班老師額外訂了教輔資料,我問張夕借,從高一借到高二快開學都沒影子,索性放棄,將老師說的開學后需要的資料記在冊,趁著假期最后一天搭車去市里買。 對我來說,出行不是麻煩,人群才是。多數人會諒解一個拄拐的跛子,而少數人從不會缺席這個世界。 公交車駛到站,我就被涌下車的人連帶到了地面,拐杖甚至已經脫手落到不知何處。 沒有誰來扶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去處。我擺正眼鏡想慢慢撐起身,卻被人先搭住了胳膊扶起來。 拿著我拐杖的男生一臉無奈。 我小聲道謝,伸手想拿回拐杖。 他反而將它別到了身后的樂器背包上,打橫抱起了我:“要過人行道嗎?” 驟然擺脫了對身體的掌控,我只能依在他肩上點點頭。 “剛才你但凡叫一下呢,也不會沒人來幫你?!彼蚁蛏虡I區走去,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嘴巴真牢,像個鋸嘴葫蘆?!?/br> 落地后拐杖回到手中,我撐著自己,聽到有人叫他“許知行”,讓他快點進場。 許知行揮手跟我告別,留下一句“拜拜了小葫蘆”。 張夕問我許知行在學校是什么樣子,問我知不知道許知行。 我撒了謊。 我知道他,我早知道。 理綜第一的許知行,抱著我走過人行道的許知行,麻煩找上門仍想幫我喝下三中全會的許知行…… 被我騙上了床、展示不被全世界任何人知道的一面的許知行,曾在假期午后被我遇見。 只是那樣一個沉悶無聊的午后,誰也不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