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提是在秋天認識余風池的。說是秋天其實還不夠涼爽，炎夏的余溫還在，熱浪一股一股地嘯叫著。韓提下課接到mama電話，說是臨時有事接不了弟弟，讓他跑一趟，他和校隊教練請假，裝模作樣地嘆氣，其實內心樂得逃過一次訓練，在隊友憤恨的眼神中跨上單車，裹著酷熱的風來到弟弟幼兒園的校門口。

    他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余風池，干凈成熟，是涼爽的風、溫柔的大哥哥，實在是適合一個幼兒園老師的身份，他看愣一分鐘，直到弟弟脆生生地叫哥哥，你怎么才來！他才緩過神來。余風池還在唱歌安慰晚回家的小朋友，看到韓提笑笑，露出一顆不太整齊的小虎牙，為他解釋，“哎呀，哥哥上課忙，來晚咯?！?/br>
    韓提長腿一撩下了單車，彎下腰把弟弟抱起來，小朋友這才開心地笑起來。哥哥很高，比老師，爸爸，體育老師，都要高，哥哥力氣大，坐在他手臂上穩極了?！爸x謝老師照顧，老師辛苦了?！?/br>
    “沒關系，我應該做的，”余風池含著笑說，“叫我風池就行啦！”

    韓提耳朵猛地一熱，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弟弟像發現什么新大陸一樣叫嚷，“哥哥臉紅了！”韓提裝作生氣地瞪他，小朋友撇撇嘴縮脖子，余風池卻覺得有些好笑，韓提裝氣的樣子不太兇，倒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狗狗。所以就像韓提執意要在風池后面加上老師兩個字，余風池手機里給韓提的備注也打上了“小狗哥哥”，每次看到這幾個字，他就覺得韓提又可愛了幾分。

    小狗哥哥來接小狗弟弟的次數變多了，余風池也就漸漸和他熟絡了，聽說他馬上要會考，會在去書店的時候為他留心買幾本教輔書，雖然在遞給他的時候，他露出一副哀怨的表情說，風池老師變了，怎么和我媽一樣??！余風池就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頭發比想象中更軟，他用那種哄小朋友的語氣哄這個一米八的體育生，“好啦，好好學習，給弟弟做個榜樣?！?/br>
    韓提不明白為什么他總要在一句話后面加上“好不好”，“好呀”這種復雜的語氣助詞，好像一張嘴就一定要比別人多幾個音調似的。學校里有膽大的學妹和他表白，他看著女孩子激動漲紅的臉，腦子里卻浮現出風池老師的笑，露出的小虎牙，手還要遮住嘴，沒有半點鋒利和進攻的樣子。他不耐煩地瞥了一眼女生，很短暫的一眼，女生的心卻涼下來。韓提閉了閉眼，說了句抱歉就走開，他聽到女生在背后小聲地哭。太陽xue一跳，他加快了步子。

    他想到了余風池的哭。

    那天他接弟弟到的早，喝多了水忍不住去園區里的上廁所，聽到有人躲在隔間打電話，聲音在哭，呼吸急促，他趕緊放完水洗手逃離，卻聽到聲音主人講話，嬌喘著，曖昧的水聲，又輕又軟地重復兩個字，什么字他聽不清楚，但聲音再耳熟不過，不是他的風池老師又是誰。

    他感到內心一股無名火，一時間只想踹開隔間脆弱的門板看看里面人的表情，想要按住他，想要讓他哭，想要把他的聲音都搗碎了。但是比沖動更先來的是他的恐懼，洗手臺的鏡子干凈又明亮，他看到鏡子里自己怒紅的眼睛。他終于聽清余風池重復的那兩個字。

    “宋城、宋城、宋城”。

    他不知道哪一步是錯了的，是他不該邁出的，他只知道應該在事情還可以控制的時候剎車。所以他走出了廁所，抱著弟弟推單車回家，剎車么，很簡單的事情，用力握住車把就可以了。他抱住弟弟的那只手握緊拳頭，推車的手狠狠捏住剎車，車輪動不起來，他一路基本上是拎著山地車回家的，等到家一看，剎車的拉閘已經完全掉下來，只剩一層塑料皮還可憐地拴著。

    弟弟一路上沉默不說話，回到家就開始哇哇大哭，mama從房間里走出來抱孩子，有些生氣地看了一眼韓提，“哎喲，干嘛呀把幺兒嚇壞了！”韓提抿著嘴咬緊牙關不作聲，mama回頭一看，他的兒子聰明懂事，父親在外地經商，大兒子很小就是家里的頂梁柱，好像因為他想要長大保護mama和弟弟的愿望太赤誠，高二就已經很高大了。但此刻面前的男孩她卻感到陌生，她沉默下來，抱著弟弟進了房間。

    韓提依舊不說話，在玄關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機微信提示收到消息，他低頭一看，余風池的信息：不好意思，今天有點不舒服，沒遇到你。弟弟今天很乖，表現很好，被獎勵了一朵小紅花。別忘了夸夸他！

    韓提握住手機深呼吸，最后還是用力錘了一下墻壁，在粉刷的墻壁上留下不淺的一排小坑，他的手有些麻，但他感受不到。他腦子里只有那句綿軟的“宋城”，和那個已經關不上的、冰冷的開關。

    余風池，你又是用什么樣的表情發出這一條消息的呢？是不是一邊含著那個叫宋城的男人的jiba，一邊喘著，一邊對我說要我好好做弟弟的榜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