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吊燈最先耐不住沉默，隨著窗外吹來的海風來回晃動，燈芯不安地閃了幾下，發出滋滋的聲響，在這間安靜的小屋里格外明顯。

    微微閃爍的燈光下，陳朔饒有興致地觀摩著我難堪的樣子。

    良久，他才開口道：“開玩笑的?！?/br>
    他撇了撇嘴，故意做了個夸張的表情，說：“反正我一個人在這也挺無聊的?！?/br>
    我本來正猶豫著道謝的時機，聽他這樣說，便轉回來順著他的話問下去，問他meimei和父母不一起住在這里嗎？

    也許這是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這間屋子太小了，容不下他們一家四口人。但是陳朔還是認真回答我，跟我說他們以前一直住在這里，只不過從上個月開始陸陸續續收拾行李搬去新家了，這幾天晚上留他一個人看著。

    他還告訴我，這間飲料店沒幾天就要關門了，他在這里也待不了多久。

    我明白他的意思，望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日期：【8月5號】，我知道，我也快要離開了。

    ·

    這間屋子沒有床，我和陳朔一起打地鋪。兩個人并排躺著，中間隔了些距離。

    月光高高地照進來，透過窗戶灑在我身前。雖然地處海邊，但是由于裝修的緣故，這間屋子通風不暢，屋內不可避免地有些悶熱。

    我正變換著躺姿，倏地，感到身側有低低的風吹過。稍稍側過身子，看見身旁的陳朔仰面躺著，黑暗中只能模糊地辨認出臉的輪廓，他手里不知何時拿了一把扇子，正給自己輕輕扇著，風也被帶過來吹在我身上。

    空氣中，我能聞到淡淡的青草味alpha信息素的味道。

    “你不害怕我嗎？”陳朔突然問。

    這聽起來有些無厘頭，但我知道他在問什么。我認真思索了下，腦海中浮現的是他提及meimei時眼底的笑意、固執地幫我貼好創可貼的樣子、以及告別時他猶豫著沒有說出口的話，也許那些小事組合起來，就構成了我相信他的原因。

    不過我沒有那樣回答他，我只是說：“你既然都這么問了，就不會對我做什么的?！?/br>
    身旁的人沉默著，不一會兒傳來他低低的笑聲，竟聽出些許無奈來，像是沒什么力氣來反駁我這個缺乏邏輯的回答。

    兩個人一旦不再說話，黑夜里就很快安靜下來，只能聽到遠處似有若無的海浪聲和身邊扇子帶起的風聲。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alpha的信息素味道好像淡了些許。雖然嘴上說著不害怕，但一時半會我仍感覺不到困意，背朝陳朔不再有所動作，無所事事地望著窗外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帶起風的扇子慢慢停了。

    隱約感到背后的人起身，緊接著聽到柜子被打開的吱呀聲響，然后是倒水聲，還有窸窣的碰撞聲——如果我沒辯認錯的話，應該是搖晃藥瓶發出的聲音。柜門被關上，一聲明顯的吞咽聲過后，一切又歸于沉寂。

    他再次回來躺下的時候，我兀自緊張地繃緊神經，可是一旁的人卻變得比剛才更加安靜。直到我入睡前，什么也沒發生。

    ·

    被太陽曬得有些難受的時候，我不情愿地睜開雙眼，勉強坐起來，看著一旁空蕩的地鋪愣神。

    這時門恰巧被推開，陳朔一進來便撞見我迷迷糊糊剛睡醒的樣子，憋不住笑了，逗我說：“你一直是一覺睡到中午的類型嗎？”

    我不好意思地順著頭發，知道他是在故意逗我，也沒接話茬。喉嚨深處發煙似的叫囂著，我問他這里有水嗎。

    “上面的柜子里有……”陳朔想給我指一下的動作被手機鈴聲打斷了，看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我感覺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我出去接個電話，你應該能找到的?！?/br>
    我望著高處三個并排豎立的柜子，決定從左向右試試手氣。

    第一個柜子已經完全空了，果真如陳朔所說，他們一家人已經快搬完了。第二個柜子也沒能找到礦泉水之類的喝的，我正準備關門，卻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罐子。準確來說，應該是藥瓶。

    和那天我跟醫生說的一樣的安眠藥。

    ……

    沉默片刻，我關上了柜門。

    ·

    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就會去海邊散步，陳朔偶爾和我一起，不過他對這邊的景色沒什么興趣，總在納悶我為什么能在外面待那么長時間。日落后，我們就回到那間小屋，他依舊會在半夜睡不著的時候起來吃安眠藥。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直到那天下午我撞見他的父母吵架。

    我推開門的時候，陳朔在面無表情地收拾著地面上的玻璃碎片。

    一墻之隔的另一個房間里，傳來男女間帶著怒氣和怨氣的、對彼此的辱罵和抨擊。

    “你吼什么吼??？別嚇著孩子了！”

    小孩哭喊的聲音格外尖利，似乎能穿破耳膜刺激神經。

    這之中，過于沉默的陳朔顯得有些詭異。

    也許我比自己認識中還要愛管閑事。等我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拽著他的手腕把人帶了出來。

    我想，我最開始只是想把他從那間小屋里帶出來，讓他可以不用聽到那些尖銳的聲音，哪怕他用自己那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用力且生硬地表達出自己已經“習慣了”，但那對他來說是始終是一種強烈又深刻的慢性傷害。

    只是走了幾步路，陳朔突然反過來拉住我的手，帶我往海邊跑去。

    海風在耳邊呼嘯，那些爭吵的雜音終于被拋擲腦后。以至于停下來的時候，我還有些愣神。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父母吵架對我來說是奢侈的經歷。

    “沈臻，”陳朔回過頭來笑著看我，牽著我的手伸到我面前，“你看起來比我害怕多了?！?/br>
    我看清自己止不住顫抖的手，微微掙了下，對方就善解人意地松開了我。平復下心跳，我想到了一個不算聰明的方法，開口道：“你知道我為什么來這里嗎？”

    之前跟你說的即興出游，不帶任何行李、不帶身份證件，你不可能不起疑心吧。

    我可能不由自主地清了下嗓子，才說：“其實我是離家出走?！蔽矣靡粋€謊言揭穿另一個謊言。

    我說得很慢，斟酌著語句害怕露出破綻，“我……我爸媽總是吵架……”

    “我有一個和你meimei差不多大的弟弟，他是我高二那年出生的，總是鬧總是哭，搞得我也睡不好?！?/br>
    “我以為我高三了，家里的重心會落在我身上，但是他們更關心我剛出生的弟弟?！?/br>
    “高考錄取結果下來了，我從家里跑出來，到這里看海，也許只是想喘口氣?！?/br>
    “不過我相信，上了大學會好一些，以后都會好起來的?！敝e話說到最后，我才有勇氣看向陳朔，祈望我單薄又拙劣的語言能帶來些許安慰。

    陳朔開口了，卻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和你挺像的?！?/br>
    “除了一點……”

    他望向海的遠方，浪花裹挾著咸濕的海氣迎面而來，海風吹起他的頭發，我看清他的眉眼，卻沒能讀懂他的眼神，他說：

    “我討厭這片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