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由兩輛黑車護行，外觀呈流線型，泛著墨黑光澤的跑車飛速劃破黑夜向遠方駛去。

    等到瑪爾斯帶著伽什從自家私人醫院離開，天色又暗了幾分，城市也化身落幕的劇場。車輛開過街道，只能在夜店區看見人群稀稀落落地走出酒吧，搖晃著醉倒在路燈下。

    現在是深秋的夜晚，車里卻依舊開著冷氣。

    感受到頭頂出風口汩汩的寒風，伽什感覺自己就像一具停尸房的尸體，薄西服下皮膚冰涼。天啊，為什么會這么冷？

    在伽什身旁，瑪爾斯把座椅調整成辦公模式。

    忙碌的繼承人哪怕在車上也不得閑，正在平板上查看項目企劃書。

    伽什見他在這個溫度下怡然自得，沒有絲毫不適，這才勉強相信他哥不是在故意整他。

    天生畏寒的他被冷氣吹得頭昏腦脹，只能抱住自己的雙臂閉眼假寐，假裝自己真的是具尸體。

    眼神都沒從平板上移開，瑪爾斯伸手在身側的智能管家屏上劃過。片刻，車內溫度無聲無息地回升。

    他的指尖在平板上微觸，“你這幾天去我那兒住吧，省得老人家看見你這樣擔心?！?/br>
    瑪爾斯猜到伽什可能睡不著，破天荒地，他和伽什有了一對一的交流。

    他說的“他那兒”，指的是他的私人公寓。

    朔滅發生時，兩位老人家在莊園里憑空消失，一直陪伴在二老左右的瑪爾斯也沒了留在莊園的理由。

    他在外另置辦幾處住所，平時辦公地點離哪兒近，他就去哪兒住，直到朔滅結束，瑪爾斯也沒再搬回來。

    不過，自伽什被找回來后，二老也確實沒那么需要他的陪伴了。

    感覺到身體漸漸回暖，伽什好受不少，受傷流血后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在安全舒適的環境下蘇醒，他睡意綿綿，只能以拳抵住嘴巴打了個哈切。

    “你可以這么和外祖母說?！?/br>
    他拒絕了瑪爾斯的提議，“但我還是住在老宅方便一些，大不了我每天躲著不被他們看見就行了?！?/br>
    洛基還在房里等著伽什。

    如果伽什敢把他拋下，好幾天都呆在瑪爾斯那兒，難以想象，邪神的怒火再次燒起來，伽什能被他折騰成什么樣。

    瑪爾斯只是瞥過鼻青臉腫的他一眼，不置可否。

    在伽什眼里，他哥就是個霸道的控制狂。

    然而，這只是瑪爾斯其中一面，對待公事，又或是對待三天兩頭和伽什聯系，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復仇者聯盟?，敔査沽晳T于不假辭色，寸土不讓。

    但若是換作卡爾迪的家事，瑪爾斯的態度會溫和得多。畢竟能關起門來商量的事情，沒必要他擺出在外面的一套。

    他想起另一件和伽什有關的事情。

    “你得開始著手你的personal　statement，我母校的商學院還算不錯，我為你請的老師會指點你……”

    瑪爾斯拿出辦公的態度，在平板上打開伽什學校發去的成績單，仔細分析一通伽什在美國的那個學年成績不佳，但好在近一年選的專業課都拿到了A＊，參加各種精英營和比賽拿過多少獎，離offer還差什么等等諸如此類。

    他哥如此大忙人，居然有空認真地替伽什規劃過大學，分條列點的，伽什都要以為自己是他公司某個重點投資項目了！

    聽見伽什全程坐在旁邊敷衍地嗯嗯嗯好好好，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多少，瑪爾斯給他一個涼颼颼的眼神。

    “祖父已經為你寫好推薦信，現在需要你做的不多，接下來每一場考試都很重要，明白？”

    伽什點點頭，頭一回朝他哥露出他標志性人畜無害的笑容。

    誰能想到，他從頭到尾就沒想過申請英國的大學呢。

    伽什背地里早已準備好托尼的推薦信，還有各種成績單和文書，萬事俱備只差MIT給他下offer了。如果MIT不要他，美國的大學那么多，總有一所愿意收他。

    瞞著家人做到這一切很難，但是萬幸，斯特蘭奇偶爾松口借他的懸戒幫到他很多。

    瑪爾斯扶眼鏡的動作擋住他狐疑的眼神，車子無聲地駛入沉睡的莊園。

    他沒再說話。

    家里確實很安靜。將拖鞋提在手上，踩著棉襪走上臺階，還是冷不丁地聽見管家叔叔在背后輕喚“小少爺”。

    伽什慶幸樓梯上漆黑一片，誰也看不見他頭上的紗布，他用氣音問道:“您還沒睡??？”

    祖父母就住在一樓的走廊深處，管家也怕打擾到淺眠的主人，低聲道:“聽見有車開進來，我就猜應該是少爺們回來了，大少爺這么晚也不留宿嗎？”

    “嗯，他說他只是送我回來，祖父母應該已經睡下他就不進來問候了?！?/br>
    明明管家的年齡和他祖父差不多，可老先生深夜不睡，聲音聽起來比伽什還要清醒幾分。

    他關切道:“我猜小少爺一定不樂意吃宴會上的東西，我準備了餐車停在少爺房門口，里面還溫著牛奶，少爺記得取出來喝?！?/br>
    雖說照顧伽什是祖母交給他的任務，可是老人家是真的把伽什當作多出來的小孫子看待。

    會記得伽什甜點和下午茶的口味，會給每晚學習或玩到深夜的伽什送來加餐，更別提生活上其他的照顧。

    甚至，管家爺爺還幫助伽什養成每天早晚一杯熱牛奶、適量攝入水果的健康習慣。

    伽什的身高能這么快拔到一米八大，他的食補方法可真幫了大忙。

    想到管家爺爺這么大年紀，還因為等他這么晚不睡，伽什心里就很愧疚，扶住光說說還覺得不夠，想跟著他上樓把夜宵弄好的老人。

    “現在太晚了，您先去睡吧，我馬上就拿東西吃，今天辛苦您了?！?/br>
    管家怕他們倆再推脫下去只怕會弄出動靜吵醒其他人，只好頂著伽什的目光走回自己房間。

    他的房門關上，伽什腳步輕盈地走回房間。

    二樓只有他和他哥的房間，往常一到深夜，整層樓就只剩下伽什一個人?？墒墙裉觳灰粯?，洛基會留下來陪他，即便他們倆徹夜不眠地玩也不會被人發現。

    房門推開，伽什向里又走了一段路才看見洛基。男人身坐墨綠色絲絨睡衣倚在床頭讀書，溫馨的橙黃色燈光穿過他額前的卷發。

    在伽什走近的那一刻，男人抬起頭來。眼是曲徑通幽的森海，唇卻平定山海、了無波瀾，像首矛盾的詩，又像是伽什偷偷完成后藏在衣柜深處的畫卷。

    伽什猜，洛基在等待他的這幾個小時里，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屬于他的禮物。

    洛基就那樣保持著仰頸的姿勢凝視伽什，沒有狡黠的眼神，也沒有往常來自神明的不可一世。

    他坐在伽什的被窩里，暖光和昏暗將他的五官筆筆描繪。

    氛圍似乎有點奇怪啊......

    洛基不會是在怪他回來太晚，把他們的“友誼之夜”搞砸了吧。

    伽什試探地舉起爪子，“......嗨？”

    洛基沒有回應他的小心翼翼，目光牢牢鎖定在伽什紅青相間的臉，還有包著紗布的腦袋上。

    他揚起下巴，“你就要這副模樣和我‘玩’嗎？”

    他語氣無喜無怒，落在伽什耳朵里，卻分明是生氣的前奏。

    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伽什已經可以摸到些許洛基的脾氣。

    “不過是一些意外而已，”他很熟練地運用起話術，試圖將話題帶跑。至少，不必停留在他的傷上。

    “你應該沒有等到不耐煩吧，我這兒有PS5，switch，還有好幾臺游戲本，你今晚想和我一起玩什么？”

    洛基真的很想勸誡某些愚蠢的中庭人別在他面前耍心眼，不過年輕氣盛的男孩子，沒有幾個能坦然接受在打架方面輸給別人。

    他可以原諒伽什一次。

    他把目光移開，“那都是你們人類幼崽才玩的游戲?！?/br>
    伽什歪頭，“可是索爾也玩，我和他還是堡壘之夜好友呢?！彪m然某神已經很久沒上線了。

    洛基挑眉:“你們倆不論在心智還是品味上都是同齡人，這件事很奇怪嗎？”

    好一份兄友弟恭的親情......

    既然游戲不喜歡，那今天晚上他們玩點什么好？

    伽什環顧四周，房間那些打發時間的玩意兒，往日他自己一個人玩都覺得無趣，更不用想洛基了。他肯定不會喜歡。

    他提議道:“不如，我們看電影吧?！?/br>
    “嗯哼，”洛基不置可否。

    等伽什再次洗漱完畢，換上舒適的毛絨睡衣鉆進沙發，其實他的身體已經有些疲憊。但和好朋友一起熬夜的想法支撐著他，為了不打瞌睡，伽什從網飛找到一部提神的喪尸片。

    熒幕上，主角全程狼狽地被喪尸攆著滿城跑，出現的所有角色沒有一個不是灰頭土臉的，電影時不時還冒出來喪尸啃人的血腥特寫。

    電影進程還沒過半，第一次看這種電影的洛基面部僵硬。

    不知為何，他這副樣子讓伽什有些想笑，他側過頭借著電影的光描繪洛基的表情，眼中是藏不住的狡黠。

    “這是我很喜歡的題材，洛基你不喜歡嗎？”

    洛基將目光挪到眼前的人身上，他無法理解中庭人有時候天馬行空的遐想，那些東西荒誕又驚駭，同樣地，他也無法理解。

    本該是個浪漫的夜晚，伽什為什么會帶他看這種血腥恐怖的臟東西。

    “你真的喜歡電影里這種東西？”他皺眉，“如果你明天起床看見樓下圍滿喪尸，恐怕你只會連忙求我帶你離開地球吧?！?/br>
    伽什哈哈大笑，洛基理解的喜歡是什么，難道是喜歡和喪尸親密接觸嗎？

    他解釋道:“喪尸只是人類的一種藝術設定，滿足觀眾暴力釋放訴求，如果主角和敵人都夠強，有時還會帶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刺激感。但實際上，這類電影再賣座，放在現實里，大家也只會期待在病毒泄露時政府就能把喪尸母體扼殺在搖籃。哦，當然如果不會泄露是最好的了......”

    這是伽什感興趣的領域。

    難得遇上一位可以交流電影的人，興奮的少年從端正的坐姿轉變為坐在一只曲腿，整個人趴在扶手上，半個身子探過洛基的沙發。

    甚至，都快趴進洛基懷里了。

    電影里女主角驚恐的尖叫都蓋不住少年的碎碎念，洛基暗自嘆了口氣。

    這本應該是屬于他們倆的浪漫夜晚，什么保護傘公司，什么我是傳奇。詭計之神的浪漫里從沒寫過這些。

    邪神忍不住伸手捏住伽什的下巴，在小孩驚詫的目光中，用火熱的吻封存潛藏在內的無盡傾吐欲。

    要想讓遲鈍的中庭人意識到他們在干什么，可能得等到地球爆炸，洛基可沒有那個耐心。

    伽什太年輕太幼稚。

    洛基迫不及待要教他一些大人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