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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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很少做夢,他們更多是主動入凡人的夢,降下仙諭。每次做夢,內容不是關乎自身乃至世界的預言,就是某種扭曲的警示。 …… 光清又做了那個夢。 那還是他年少的時候。他與其他人一樣,卻又不一樣。他生而知之,不甘于平凡,不愿像周圍人一樣做個破落農戶,而是想站在更高的地方,俯瞰蒼生。 現在的他做到了,但當年的他還沒有達到。他被困在“從前”的殼子里,看著“從前”再一次上演。每個細節他都一清二楚,但他仍要重復做這個夢,像是永不停歇的輪回。 那天天氣很好,“他”在山上聽到了求救的聲音?!八毖曇糇哌^去,見到了一個從未走過的小路,小路筆直往前,求救的聲音越來越近,在引誘“他”過去。 現在的他在自己身體里望過去,只見曾經筆直的小路彎彎曲曲,近看還扭曲不成型,小路旁哪里是他熟悉的山林,只有黑紫的霧氣不斷沉浮聚散。 “他”沒有覺察,順著小路快步走過去,在盡頭發現了一個孩童。孩童的容貌模糊不清,一遍又一遍地用稚嫩的嗓音喚:“救救我!” “他”走近了才發現,孩童的左腿被獵人的捕獸夾夾住,流血不止。孩童的褲子被血浸透了,但他沒有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相同的話語。 “救救我?!?/br> 然后呢? 光清記不清了,就像他記不得孩童的容貌一樣。等他恢復神智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孤身一人在寂靜的山林里,沒有野獸的吼叫,沒有聒噪的蟬鳴,天空是墨一般的漆黑,月亮星星皆看不到,世界沒有一絲光亮。 風聲,水聲,呼吸聲…… 通通沒有。 “他”沒有感覺了。 他真的在山林里嗎? 每每在“從前”的殼子里體會一遍,光清都要問一遍自己。 世界沒有光,“他”連樹林的影子都看不到?!八鄙斐鍪?,想要觸碰一些東西?!八币膊恢雷约鹤龅氖遣皇敲@個動作,他什么都沒有感受到。 地上是土嗎?“他”在地上嗎? 突然,夜幕被一道閃電刮破,整個天空亮如白晝。他見到了搖曳斑駁的樹影,他聽到了遠方野獸的嘶吼,他聽到了此起彼伏的蟬鳴。他聽到了山雨欲來的風聲,他聽到了液體流動的聲音,他聽到了……自己微弱的呼吸聲。 “他”頭頂是天,身下是土?!八崩仟N地趴在土上,一動不能動?!八钡恼麄€后背都在流血,淌到土里與土一同凝固成塊。 痛…… “他”的全身都在痛,整個后背像是被人用斧頭活活鑿開,“他”不禁發出隱忍的不成樣子的嗬嗬的聲音,十指狠狠抓進泥土里,等待著時光的一點點流逝。 在“他”感受不到的地方,光清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東西狠狠攪碎他的靈魂又鉆進去后把破碎不堪的混合物隨便揉在一起,組成了他。 夜幕褪盡,拂曉已至。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穿著血衣,在其他人驚詫的目光下回到家中。 父母又驚又懼,扒下他的衣服,分開他披散的頭發,見到了他白凈身軀新添的一道猙獰疤痕,于身軀正中處,由脖后延伸至腰間,活似被人扒皮重縫。 “你是誰?”他聽到父母問。 “我是你們的孩子啊?!彼苫蟮鼗?。 父母對視一眼,神情說不出的哀傷,一字一句道:“你不是?!?/br> “我怎么不是?我是……”他一滯。 他叫什么?他是誰? 他渾渾噩噩地走出家門,奔向遠方,他身上穿著的是換過的洗好的干凈衣物。 中年夫妻久久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 光清醒來了。 他胸口處又漲又澀,又仿佛被沉重的石頭壓住,不得安生。 光清抬眼,只見毛茸茸的一團白色盤在他胸上,睡得正香。 “清玉,”光清無奈開口,他輕扯狐貍的耳朵,“你到旁邊來睡?!?/br> 狐貍舒展身體,蓬松的尾巴搭在光清的前臂上,它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后輕巧地跳到光清一旁,在柔軟的被子上刨了幾下,滿意地窩在里面閉眼。 …… 光清再次回到夢境。 他從脊椎中拔出一把劍。 整把劍凝聚著不祥氣息,壓縮后的魔氣粘稠地纏于劍刃。他握著魔劍,整個人進入到無我的境界,輕輕向前一劈。 空氣仿佛震顫出了波紋,他身下的土地在震顫,土地裂開,成片的樹木紛紛倒下,似曾相識的風聲與嘶吼聲回歸耳畔。 他周身凝聚著金色的光柱,他在其中慢慢向上升,遠離哀嚎與絕望。 他向下望去。人們慌忙奔走,被不知從何而來的翻涌的洪水沖下去。 整個世界煥然一新,地貌徹底改變。桑田變為了滄海,滄海又變為了桑田。 他聽到了世界的哭泣哀嚎,但不為所動。 畫面一轉,他已升至仙界。 所有仙人對他退避三舍,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獸,他們竊竊私語——他們知道光清會聽到,但仍要這么做。 “為這么不是入魔界?” “該怎么安置他?” “茲事體大,宜長議?!?/br> 光清變動天地,使生靈涂炭,是罪人,卻被天道送至仙界,整個事情像是一個笑話。 他是身負魔劍的仙人,是異類。 所有仙人都不出現在他面前,他走到哪里都只有他自己。他知道那些仙人是用這種方式希望他不堪寂寞,逼迫他離開。但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無所謂。 他甚至趁機劃分地盤,把自己走過的仙界都劃到自己名下,無論是否有瓊樓玉宇,全部都推平重建,變為他的一部分。 他在等,冥冥中感應到的一點點緣分。緣分遲早會到他建立的廣闊地盤中來。 他也在等,誰先沉不住氣。 果然,一陣時間后,仿佛從仙界一瞬間蒸發的所有仙人都出現了,他們把光清圍住開了個會,把光清目前劃分的地盤大方地割給光清,但條件是光清不得隨意離開他的地盤。 畫面又突然轉變。 光清正在自己的宮殿中,附近放著一位修真者的四分之一。 光清突然笑了,他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做什么。他的手向后摸,隔著皮rou摸到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脊椎骨。他的脊椎骨由魔劍的劍鞘所化,他是魔劍的容器,他的生命與魔劍息息相關。但現在,他在實踐一個大膽的想法。 光清深吸口氣,把這個時間點上,他只曾拔過一次的劍拔出來。 …… 光清又醒來了。 身旁的狐貍不知道在睡夢中夢見了什么,正抱著他的手腕用力啃。 “清玉,”光清無奈地把狐貍推醒,“把嘴松了?!?/br> 狐貍松嘴,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幾步,不去看光清手腕處明顯的牙印,避嫌似的在床的另一頭重新趴下,好像這樣就可以裝作不是他做的。 …… 光清又一次回到夢境。 這次的他站在冰天雪地里,聽著風帶給他的訊息——有生靈在求救。 他本不愿去管,但最后卻鬼使神差地挪動了腳步,見到了那只渾身沾著血污的小狐貍。 它不應是這樣的。 他無端地想。 他救了它。他教它法術,他教它生存。 它一學就會,它很聰明。 他沒有教它離別,但它記住了離別的滋味。他沒有教它忘記,但它本能地施展遺忘。 他看著幼狐化作宛如白玉精雕細琢來的小娃娃,小娃娃甜甜地笑,無憂無慮地看著他,讓他沉寂已久的心又感受到了悸動。 小娃娃開口,語氣平靜:“救救我?!?/br> 山洞外風停雪歇。 積雪融化,綠樹成蔭不過一瞬,整個山洞崩塌消失,露出燦爛到刺眼的的陽光。他與孩童之間仍隔著無限遠又無限近的扭曲之路。 孩童抬頭,露出宛如被白玉雕琢出來的精致的容顏,白發宛如陽光下的雪地粼粼閃光,淺金色的瞳孔氤氳宛如升起一層溫泉霧氣,楚楚可憐。孩童張口,但光清已聽不清他在講什么,依稀能從孩童的口型之中分辨出三個字——救救我。 …… 光清正手肘拄在桌子上淺眠,他突然睜眼,在一旁站立的清珩清凌立刻齊聲開口:“仙人(君)醒了,可有吩咐?” 光清按揉眉心,竟久違地感覺出了疲憊。 “他呢?” “您是說您的那只狐貍?”清珩搶先開口,“他正在溫泉旁發呆呢?!?/br> 光清頷首,站起身,打算去看前不久嚇得哭哭啼啼的小狐貍。 他覺得教訓已經夠了,足夠居參刻骨銘心一輩子,于是最近沒有去打擾居參,給居參幾天清閑日子。只要居參不想著逃跑,他便不會再對居參做過分的事情。 光清走到溫泉邊,停下腳步。 他的小狐貍正乖巧地抱膝坐在溫泉邊發呆,白發沒有好好梳起來,柔順地垂至地磚上。小狐貍的眼中什么都沒有,無悲無喜,無懼無怖,真就宛如一面淺金色的玉石鏡,照出水霧升騰的溫泉水面來。 居參沒有出聲,光清卻仿佛聽到了聲聲泣血的話語—— “救救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