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 南瓜知我意
十大仙門中能被稱之為老祖的,壽數保守都有四位數,人老成精,何況走仙路的,雖然久不出山,也深諳人情世故。 嘴皮子上的同氣連枝只能換來嘴皮子上的關切惋惜,就算火燒眉毛了,屁股也穩得像釘了根定海神針。 指望他們主動包攬硬剛魔域尋找生機的活實屬不可能,瞧凌云老祖踢皮球的態度,動心歸動心,絕不當那出頭的蠢雞—— 顏修秦也很上道,廢話不說直接跪好,便道: “我桐山坐鎮南洲極北,是抵御魔修南侵的首道防線,如今防線已破,南洲大地岌岌可危?!?/br> 差不離意思就是今日的桐山明日的各位,聽起來像訴苦,實際上是威脅。 平巔老祖含笑不語,目光投向顏修秦身邊同樣老實跪好的幾個小輩。 沒人敢接這個茬。 姓顏的生性狷狂,又是桐山碩果僅存的苗苗,或許老祖們看在不知死活的桐山老祖的份上不至于把他怎么樣,所以他可以說真話。 其他人是真真不明所以,懵的多曉得的少,多說多錯。 “你說桐山的事是北邊魔修干的?”平巔老祖溫聲問道。 顏修秦見老祖打太極,咬咬牙,又把如何發現功德金童,被沈劭引到岷山、遭遇天雷,而后桐山之難一氣全講了一遍。 一番敘述讓齊菁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之前擔心顏修秦花言巧語蠱惑老祖才主動跟來,于是他成了滿屋子唯一一個才知道桐山干了些什么的人,沒有大駭出聲已是幾百年積淀的涵養,更令他恐懼的是自家老祖淡定的神態。 老祖知道。 冷汗瞬間濕透里衣,一時更是無話。 “...是?!鳖佇耷鬲q豫片刻,應下來,雖無十分證據,但那魔修似乎確有辦法引動天劫。 “這事按下不提?!逼綆p換了個話題,似乎對金童的興趣不大,這有點超出顏修秦的預料,老祖拋出他更感興趣的問題: “我記得桐山百年前也有一次大劫,桐山式微,雷云如潮,繼而魔修大舉南下,我等都做好應援準備,卻被貴派掌門回絕,大家一直很好奇,那一次怎么就沒事了?” 顏修秦渾身一悚,他一直以為這是桐山機密,天下無人可知。 那次大劫確實對桐山影響甚深,他們不敢求援,一是求援無用還可能暴露整個門派的陰私,二是老祖已經找到破劫之法。 桐山之所以選在南北大陸交界處開宗立派,并非要抵御魔修這么光明偉大。 他們一脈的功法重實戰而非清修,所以才能養出顏修秦這種乖張的混賬,若非體內真元的確不含混沌濁氣,說他一門是魔修都不為過。 開山祖師深知倘選址南洲,混到后期難免成為仙門面上的共敵,于是,既然不能與諸仙友一同守善,主動北遷反倒能贏得一個鎮惡的美名。 對普通仙修北域是窮山惡水的險境,對桐山、卻是無人管束的寶地,沒有南洲腹地諸多規矩,也離了爭權奪利的是非場,時常捉些個落單的魔修來練手,又能役使凡人開荒種藥,怎一個逍遙痛快。 何況經年累月地似乎也琢磨出了規避天罰的辦法,世間所知將功德凡人煉成鬼仆的法子就是桐山流出來的,只是今天知道這個的已經不多。 但鬼仆消得了一人災禍,擋不掉整座山門的厄難,于是后來得出一招更隱秘的——移花接木。 老祖曾言,世間有一比功德身更罕見的嫁禍之體,乃是天生容器,仙門可用丹陣之法將一門業孽聚于一陣,并把陣法刻在容器上投入地火焚燒,積年臟污便可隨之灰飛煙滅。 顏修秦奉老祖之命尋找這種“容器”,找了足有十年,死了無數實驗體皆無果。 他自認是個狼心狗肺的,可比跟老祖這種黑心爛肺的比起來,又覺得自己無辜的像剛出生的嬰兒。世界大千,誰人不是娘生凡胎,哪個是為藏污納垢而生的存在?只得像炮制爐鼎一樣慢慢炮制這樣的容器。 原以為想有結果雖不要三五百年,六七十載總是要的,畢竟業孽對任何活物而言是噬魂化骨的劇毒,大羅金仙都得在它面前敗走,試陣多年顏修秦就沒見過能挺過兩個呼吸的。 直到那回,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想弄死他關在后山的爐鼎,私自把他扔進陣法想毀尸滅跡,若不是他及時趕到—— 不,即便他沒趕到也無用。 他的爐鼎在全天下最歹毒的陣法中毫發無損。 ...... 顏修秦目光閃爍,頭頂審視的目光宛如實質,下一秒就變成山岳般沉重的威壓,他不由彎下腰,冷汗如雨,這才艱難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有個辦法...但只能用一次...” 他其實不愿的,可沒人相信。 他的驚怖和震怒無人能知,只能懷著滿腔怨毒地屠滅在場禍首,可無濟于事。 戎克沒有立即死于陣法就已經暴露在老祖眼皮底下,結局注定,反抗都是螳臂當車。 活到那個歲數的老怪物近乎無敵,只要彼此別想不開火并,能終結他們的只有天命壽數,還有懸在頸側的那把名為因果天道的鍘刀,不論多少功德鬼仆也沒法徹底摧毀這把刀子。 而世上能徹底斬斷因果的只有兩個東西:一是死亡,二是來自魔淵的地火。 但二者又是同一個東西,沒誰經得起地火炙烤,相當于還是死,惜命的仙修不可能為了求活去死,所以只能找一個替死的。 桐山老祖第一個吃螃蟹,并沒有把螃蟹分享給其他老友的意思。 那次大劫后桐山浴火重生。 不止雁蕩門,所有仙門的老怪物都納罕他們的好運,論行為狂悖九大仙門都不能望桐山項背,可偏偏該死之際還能活,活的竟越發好,甚至隱隱有掙脫天道倫常,因果束縛的跡象,雖說“好運”似有時效,但也足有百年。 因果之外的百年何其珍貴。 自認高風亮節的平巔老祖覺得有望在這百年中一舉飛升。 “爐鼎?” 顏修秦的話讓平巔微微皺眉,他不認為下賤的爐鼎有避禍的本事,如果是真的,天底下的爐鼎早被仙門抓干凈了, “什么樣的爐鼎?” 顏修秦咽了咽唾沫,余光收見月北離慘白的臉,嘴角浮出譏誚,卻沒直接爆出那個爐鼎的身份,只說了幾個關鍵特點,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遇陣不死,并愿意主動將聚穢陣法獻出來。 “天下竟有這樣強悍的人?”平巔若有所思,就算是爐鼎,有這體質約莫也能修成一方大能,南洲十門雖自恃正統,但也保不齊有些隱世的野修厲害非常,這樣的人如何能輕易被桐山拿??? 顏修秦強笑: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老天給了這人一種天賦,就剝奪了其他天賦,晚輩當年找到的那個爐鼎修為低下,就一副身子值得稀罕?!?/br> 平巔大笑,直言放屁:“你信天?” 底下的人噤若寒蟬,黎普心里嘟囔,都修上真了還不信天?不信天哪來的天罰? “圣人無心,神人無情,上古時候可沒有什么恩仇有報,因果天罰的狗屁規矩,登仙問道各憑本事,人如芻狗,命如草芥,天道可不興管這么多勞什子?!逼綆p突然有了講道的興致。 黎普聽得煞有介事,這很符合他老家那套萬物為芻狗的道家理論,這才是正兒八經修真世界的規矩,不然他怎么慢那么多拍才意識到穿的這個世界在搞特殊呢。 其余三人皆是無言,卻有些震驚,這一方面顛覆了他們一貫的認知,另一方面又和黎普一樣覺得這應該才是修者的規矩,如果修仙還有這么多條條框框,還休個勞什子的仙。 “所謂天道,不過是上古某位大能的私愿,今日破除不得,不過因為勢必人強,技不如人?!庇忠淮翁嵝炎约杭疾蝗缛说钠綆p意興闌珊,看著伏在地上的桐山遺孤: “你說的那種人縱是爐鼎,怕也是‘天道’寵兒,桐山今日之禍,約莫也是償百年前的債罷了?!?/br> 顏修秦倏地抬頭看他:“老祖不想要這樣的人?” 平巔挑了挑眉看他—— 想有何用?天道寵兒又不是地里莊稼,收一茬漲一茬的那種。上一個已經被他桐山燒成了灰,還能再找一個不成?昔年桐山在找到這人時若是能惦記著其他仙門,他今日也不至于束手旁觀。 “你還能再找一個不成?”駁斥他的卻是月北離嗎,他寒著臉,瞪著顏修秦的眼神怨毒可怖,然后朝老祖再拜: “桐山此禍罪有應得,我師祖礙于桐山老祖顏面不忍直說,豈不料桐山弟子如此厚顏,妄圖把南洲仙門全部拖下水,其心可誅?!?/br> 顏修秦恨得咬牙,還是乖乖伏地:“晚輩不敢!只是還有那功德金童...老祖難道...” “我久居深山不問世事,門下縱有孽徒犯下混賬事,也一人做事一人當,何須禍害一個凡人?”平巔好笑——功德金童雖好,但不知桐山此次惹禍多少,搞不好真的會被拖下水,在因果丹還足夠好用的時候不值得冒這么大險。 凌云那家伙不知又知道多少,明明自己不肯下水,還把人引到他這,區區鬼仆,想試試他動不動心嗎? 說起來...平巔看向座下修為最低的那人,凌云要他來有何用? “你...”他一指黎普,還未說話便被顏修秦打岔—— “我若說那人還活著呢???” 所有人都愣了,下一瞬月北離怒的滿臉通紅,齊菁孤也省過來那爐鼎是誰,一時顏色蒼白,黎普直接瞪圓了眼,心內瘋狂臥槽: 他知道劇本里設定顏修秦是個瘋批攻,但現在只見瘋批沒見一點攻該有的素質,這特么最后要還能HE,作者我當場吃掉你的頭。 平巔愣了一愣,手指垂下:“還活著?” 顏修秦渾身觳觫,咽了咽口水,腦子里閃過戎克嫌惡的表情還有沈劭傲慢的面孔,狠狠閉上眼睛: “是,還活著?!?/br> “等,等等!”黎普腦子一熱,話一咕嚕地不假思索從嘴里出來,“我有,有更好的辦法!” 媽的,把人活燒這種事情不該是中世紀西方那群宗教腦殘干的事情嗎?他無聲瘋狂大罵,臉上一陣冷一陣熱,全無血色,話出口后,所有的目光都被聚過來了。 “神...神器,我發現了神器?!崩杵寨偪窈魡镜南到y,希望給個稍微靠譜點的攻略指南。 當即,滿室皆靜。 在千萬年都無人登仙的修真世界說有神器,正常人的反應都和黎普當初一樣不信,但除了平巔,或許還有凌云。 這是個被古神意志籠罩的世界,凡人修行的終點就在大乘,那一線之隔從未有人跨過去過,兩人目睹過無數大乘抱憾而終,一度憤怒到絕望,卻也無可奈何——成仙無望,那成神呢? 平巔的眼中燃起火苗,迅速被他壓下去,他克制住急迫,冷下聲問: “世上有神器?” “您知道...魔淵,也被稱為魔神之眼,這世上有神器,還有...魔神遺跡?!崩杵绽浜逛逛沟卣f著自己也才知道不久的劇情解析,靠著系統無機質的聲音穩住心神,肚里還在罵,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不早告訴他! 好在這套話已經在凌云老祖面前演過一遍,現在不過復習,然而就在心神稍定的時候,突然一陣微風拂面,眼前出現一雙云布金絲仙履,他像看見鬼一樣抬起頭,要出口的話凍在嘴門邊上,整個人直接給傻住了。 平巔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修為淺薄的蒼月弟子,問:“你又如何得知神器下落的?” “有...人告訴...”黎普猛地閉嘴,不靠譜的話沒有徹底出口,人憑啥告訴他,難道是想傳授修煉秘籍給他?他又為什么告訴別人,難道是想在弱rou強食的修真世界里建設共產主義? “有人告訴你?”平巔嗤笑一聲,“誰告訴你的?” “我答應前輩不能說?!崩杵赵G訥道。 “那你又為什么說出來?” 黎普心里發苦,怎么凌云老祖就沒那么多問題?正不知道如何回答,系統的耳提面命如期而至,他照本宣科道: “我嗯...桐山弟兄遭此大劫,我懷疑是對方用神器作孽,對方很有可能得了...得了古神傳承...”他只字不提那個對方是誰,雖然想也知道待會兒身邊兩位大哥會迫不及待把“對方”暴露出去...他越說聲音越低,瞳孔悄悄擴大——原來是這么回事! 媽的果然沈劭才是天選之子! 不對,如果真的得了古神傳承,那原書里他怎么死這么早?還是說因為他得了古神傳承所以才沒像書里死這么早? 他一邊機械地照著系統指示說話,一邊琢磨現實和原書的差異,但說著說著就覺得自己的猜測不靠譜了—— 系統給他編了套守墓人的身世背景,說他祖祖輩輩都在看守遺跡,卻在幾千年前遭遇仙魔聯手圍剿,全家被殺的只剩兩個活口從遺跡里逃出來,他們一族的天賦就是感應神器,他是血脈濃度比較濃的,所以才能看出沈劭身上帶的是太初石。 等等,或者系統說的是真的,他這身子的原主確實有這種血統,可不對啊,他之所以能發現太初石不是因為系統提示? 黎普陷入矛盾糾結,期期艾艾地講完了系統指示的劇情——他一個心懷天下,不忍見修界生靈涂炭的良善工具人,充分運用自己的血脈優勢為化解仙門大劫發光發熱,多么感天動地,凌云沒準就是因為這個才沒多嘴多舌地問那么多問題。 他期待雁蕩門的老怪物和凌云一樣識趣,而不是一味制造令人頭皮發麻的沉默,而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平巔颯然一笑,偏頭問月北離: “他也是這么告訴凌云的?” 月北離張口結舌:“晚輩...不知...” 他滿臉遲疑,瞥見黎普一副“我命休矣”的可憐樣又有些好笑,忙補充道: “但那沈劭著實奇怪,年不過百就有出竅修為,他終年悶在北域,不曾聽說有什么奇遇,若說得了傳承,倒可以解釋這種古怪了?!?/br> 平巔呼吸一滯,不可思議道:“他多少歲?” 月北離默了默:“約莫...七八十?” 黎普滿臉無語,果然,在場會珍惜沈劭美貌的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眼里只有修羅場.... —————— 沈劭那邊正是難得的陽春,魔城日光和煦,開荒已有成效,暫時不用發愁凡人生計,孩子們的學習便放上日程。 土蛋修魔暫未看出成效,就算同心成天到晚地畫餅鼓勵也難讓小崽子不生出懈怠,故而戎克大手一揮,把他和咸蛋打包扔到私塾識字念書,加上他同村的二十來個孩子,原本的屋子竟坐不下,需要擴建。 趁著三月晴暖,擴建工作快馬加鞭,今日授課地點臨時改在近郊。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 私塾先生前半輩子是東洲一屢試不第的秀才,故國烽火狼煙,和點燿是同一批背井離鄉的人,但沒有點燿的運氣,一直沒能踏上修途,只得拾起書袋子,在城內做些不辱斯文的活計。 他面前坐著三十來個孩子,最小的四歲還在吃手指,最大的十五歲,聽得心猿意馬,看看天又看看樹,樹下坐著一對師徒,徒弟靠著樹坐沒坐相,師父躺在徒弟腿上睡得正香。 和他一樣心猿意馬的學生還很多,先生的聲音從左耳朵鉆進去,又一個字不落地從右耳朵鉆出來,他們好奇滿滿地觀察兩位美其名曰關心新生代文化情況的北域尊者,卻不見他們來了以后吱一個有用的音節,在樹蔭下一坐就是小半天。 秀才發怒不得,甚至大聲呵斥學生走神也不敢,念書的節奏斷了,一張臉漆黑如墨。 戎克枕著沈劭的大腿,臉朝里埋在他腰間,耳邊縈繞的書聲一斷,就迷糊地嘟囔道: “怎么不念...” 沈劭揉著他的脖頸安撫一陣,看向秀才那秘音傳信:“繼續念?!?/br> 秀才的臉一抽一抽的,勉強擠出一個恭順的笑容,繼續念他無人專注的經。 熟悉的節奏重新續起,戎克眉頭一松,舒服地在徒弟懷里蹭了蹭,又安穩睡去——其實也不能說安穩。 支離破碎的夢境突然鉆出一片陰翳,還是桐山那個破舊的柴房,他衣不蔽體,凍僵的四肢傳來麻木的鈍痛,被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圍著,顏修秦暴怒的臉從人群中擠進來: “是你!為什么偏偏又是你!你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也想知道——為什么偏偏又是他。 那個暴跳如雷的人像拉扯一頭牲口一樣把他從屋里拖出來,神色和動作一樣慌張,不知朝誰大吼: “滾!我讓你滾!” 他聲如霹靂,揮劍如電,周圍全是血腥,下一秒,臉上的暴怒僵住,猙獰的臉霎時慘白,凄涼的目光落在被他當牲口拉拽的人身上,痛苦地喃語: “我盡力了...我真的...不是我,不要怪我...因為偏偏你是這樣...如果你不是...” 聲音忽地放軟,放柔,幾乎像情人間的低聲細語:“我會疼你,寵你,再不讓人碰你....” 夢境轟然碎開,接下去的記憶疼痛非常,戎克不安地扭了扭身,立馬被一個溫柔有力的懷抱圈住。 又一塊碎片從夢的一角鉆出,取代了之前血腥的畫面: “師尊吃南瓜!”小小的孩子抱著比身子還寬的青皮南瓜走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 “這是地里最大的一只!” “哪偷的?”他聽見自己挑釁的聲音。 “君子不受...不對,君子...愛瓜,取之有道,這是六嬸給我的酬金,我幫她家拔野草了?!?/br> “小兔崽子!拔草對修行有什么用?教你的功法背會沒有???”徒弟成天不務正業讓他幾乎抓狂,早知道就不帶他靠近凡人村落了。 “好處有的,瓜...不是,我氣感凝實,差不多可以筑基了?!蓖冕套由酚薪槭?,把碩大的南瓜往上一舉,堵住下面的問詢: “烤著吃?六嬸說包甜!” 說著,撒丫子就往土灶跑,邊跑還嚷: “我餓了,我還沒辟谷呢!該長身體,吃飯比修煉重要!” 戎克跨了兩步就把腿還沒他胳膊長的崽子抓在手里,那張稚氣未脫的漂亮小臉從南瓜背后露出來,附帶一個純潔無辜的笑: “吃了才可以長高,我要長得比你高?!?/br> “志氣不小,就你這五短身材...”他不留情地嘲笑,卻也沒阻止烤南瓜的大業—— 那天的瓜確實甜,香糯可口,惹得他一個早辟谷的大修拋開臉面跟崽子搶食,導致夜了還得補他一頓宵夜,又是南瓜。 他記得自己半夜跑到那戶凡人家里陪笑買瓜,還承諾隔日能把徒弟再借給他們使喚一天,才贏得對方眉開眼笑。 好在那日的瓜真甜,之后都沒吃過這么甜的瓜了。 ...... 戎克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零星的光從幾道縫隙里鉆進來,他眨了眨眼,拿開沈劭捂他眼睛的手,從他懷里坐起來。 “師尊夢見什么了?” 戎克瞄他一眼,笑了:“南瓜?!?/br> “?” “想吃南瓜了?!?/br> 沈劭呆了呆,就聽不遠處課堂一陣sao亂,土蛋慌亂的聲音響起:“阿妹別跑...” 比夢里崽子還五短的丫頭沖過來,仗著身形,卡在兩人中間,歘地侵占戎克身旁的位置,朝兩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著眼角的淚直接躺在戎克腿上。 理直氣壯得讓沈劭看傻了眼。 土蛋跟著跑過來,又朝兩人露出一個缺齒的訕笑:“她說她聽困了...” 在秀才念到“風乎舞雩”的時候咸蛋就哈欠連天,尤其是不遠處還有一個酣睡的成年人做參考,小小的腦袋里塞滿義憤,扯著哥哥的袖子不停往樹下指,表示自己也要去睡覺。 土蛋好說歹說才沒讓她直接撞過去驚擾魔皇的好夢,但現在人醒了,他失去了阻撓的借口,只得一個勁朝眉毛挑的高高的沈劭傻笑。 陽光濃暖,咸蛋很快就睡得小臉粉撲撲的,戎克訝異了一下也就坦然,不客氣地支使徒弟,小聲道: “去吧,找南瓜...” 話才落,身邊又圍了了幾顆渴睡的小腦袋,一眨不眨地盯著魔皇陛下,似乎在等他一聲令下,結束這堂云里霧里的課,以便他們尋得合適的位置進入夢鄉。 戎克遲鈍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壞榜樣,瞟了瞟表情五光十色的秀才先生,抱歉一笑: “下課吧?!?/br> 眾蘿卜頭驟然歡呼,跑路的跑路,席地而睡的席地而睡,秀才念念有詞地收拾自己的書囊,憋著委屈不敢吱聲,然后聽到魔皇的聲音: “先生給他們布置作業沒有?雖然下課,也得溫書?!?/br> 沒徹底散開的小鬼們僵住,先生霎時又昂揚抖擻,唰唰布置了好些背誦習字的作業,茵茵綠坪上頓時哀鴻遍野。 戎克欺負完人有些得意,轉頭看見徒弟還杵在原地,一瞇眼,舔了舔唇:“南瓜?!?/br> “我知道在哪!”土蛋自告奮勇,拽起沈劭的手往瓜田方向跑,怕再晚一點這移動醋缸能不分青紅皂白把醋澆在他妹子頭上。 沈劭一路頻頻回頭,盯著窩在戎克的那一小團嘖了一聲,揮揮手表示自己沒這么幼稚,但走了幾步,忽地大聲問道: “要蒸還是要烤?做湯還是做餅?” 諢名咸蛋的一個小團子像中了道驚雷從戎克懷里彈起,茫然四顧一陣也沒找到嚇醒自己的聲源。 戎克噗嗤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睡你的,烤的!” 后面兩字屬于沈劭。 土蛋老牛拖車一樣拖著他,一路不停替他害臊。 ...... 瓜田里種滿了巨大的青皮南瓜,還有幾個稀罕的黃皮,沈劭決定把它們包圓。 看瓜地的瓜農知道魔皇想吃他的瓜,樂的完全合不上嘴,死活不肯要錢,沈劭拗不過,直接扔了塊中品靈石過去: “拿著,保你全家康健?!?/br> 這戳中凡人的命門,瓜農不再推拒,殷勤地在瓜田里找熟透的南瓜。 沈劭也沒閑著,提溜著土蛋幫忙尋覓瓜苗,打算移植一些回魔宮——水土不服應該不至于,他們有綠綺,要是連只瓜都種不活,這妖修也就別修了。 正琢磨著怎么能最大限度讓綠色的妖修鞠躬盡瘁,眼前忽地出現一片陰影,他猝然抓住土蛋暴退數十步,站定后,土蛋緊張地躲到他腿后面,死死拽著他的褲子,呼吸都給嚇憋住了。 來人無聲無息,有五六個之多,沈劭竟全沒發現,那裝束打扮分明是南洲仙修,更別提為首兩人后面幾張熟悉的面孔。 沈劭擋住土蛋,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雙目冷戾,隨時準備傾力一擊。 月北離冷漠地看著他,一邊站著神色惴惴的黎普,一邊站著同樣面色難看的青年,正是齊菁孤,再旁邊就是一個全身攏在黑袍里的人,雖不見臉,但氣息是顏修秦無誤,一個二個竟都活蹦亂跳的。 “果然...在出竅境界了?!遍_口的卻是為首兩人中的一個,生的鶴發童顏,宛如赤子,觀之可親;另一人一身青衣,乍看拙樸無華,卻神光暗斂,氣度瀟灑。 沈劭心沉了沉,白毛汗蹭的發了一身,后面三個手下敗將不足為慮,只前面的兩個不知深淺,硬碰硬起來...他將心神挪到腰間的無耀石上。 一個或許能敵,兩個呢?他全然沒底。 “別那么緊張,我們沒有惡意?!柄Q發少年微微一笑,天真又老成,還用手肘頂了頂身邊的人,“平巔,別那么繃著,嚇著小友了?!?/br> 沈劭目光倏地定在那青衣人身上:“雁蕩門老祖?” 然后又看回白發人,口氣篤定:“凌云老祖?!?/br> “小友好見識?!绷柙坪吞@一笑。 沈劭恨得牙癢,不敢輕舉妄動,既不想引來師尊,也不想誤傷城里人: “兩位來此有何高見?” 總不能專門來看看他修為深淺...不對,他目光越過兩個老妖怪落在黎普身上,似乎知道他們為何而來。 于是——給還是不給——兩個選擇在腦子里交鋒,對方如果硬搶,他又保不保得??? 凌云和平巔對看一眼,皆是一哂,又溫和地看向沈劭,盡量是自己看起來無害,凌云滿身正氣: “我驟聞你骨骼清奇,天賦異稟,不忍見你在魔途越陷越深,特來收你為弟子,引你入正途?!?/br> 沈劭愕然。 和他一樣懵逼的還有老妖怪背后的四個仙修。 不是,原計劃難道不是光速把沈劭敲暈擄回仙門拷問遺跡下落并搶奪神器嗎? 顏修秦忍不住從兜帽里露出臉,扭曲的表情讓燒毀的面孔愈發猙獰——他為桐山老祖干了那么多臟活,那人也從沒說要收他做徒弟! “答應他?!?/br> 正沈劭啼笑皆非要出口譏諷的時候,腦子里出現的聲音阻止了他,他又一陣驚愕: 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