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開始便覺得不對勁。

    大船在海上漂漂悠悠不知行駛了多久，只知道太陽升起了五回，月亮升起了五回。

    頭次出海的劉耀暈船暈得厲害，本是前來保護眾人的他尚未一戰便第一個倒下了。幸好這茫茫大海上還有杜衡這個大夫。

    杜衡悉心照料著劉耀，同樣首次出海的他情況也不比劉耀好多少。

    王辰看著劉耀吐得臉色蒼白，關心之余又忍不住嘲笑。

    “嘖嘖嘖…沒這個金剛鉆你就別攬瓷器活…還說靠你保護呢，現在看來，若是真遇上海盜，我還是乖乖投降吧，你保護你自己都費勁…”

    “放你娘的屁！少在那兒說風涼話！”

    劉耀虛弱得站起來都得扶墻，嘴上還不饒人的將擦嘴的帕子砸了過去，

    “你啷個不早告訴我有暈船這一說？也好做些準備，我看你就是存心想害我！看我不把你頭打歪！”

    說著就撲向了王辰，卻渾身無力的癱軟了，王辰也不與他計較，將他扶到了床上去。

    “好了，我不笑你了，見你難受，我這心里也不好受啊…”

    “就沒什么辦法嗎？”

    王辰想了想，分明想到了什么，卻搖了搖頭不說，登時被劉耀踢了一腳，

    “你是鋸了嘴的葫蘆還是嘴里銜著嚼子？有辦法就趕緊說！”

    王辰揉著屁股遠離了他，

    “這辦法也沒試過，不知道可不可行。聽說暈船的人只要吃一口海怪的rou便不會再暈了…”

    劉耀愣了愣，隨即一扭頭又吐了。

    “這海上真有海怪??？我以為是你姑姑唬我的?！?/br>
    王辰搖了搖頭，他出海這么多次也從未見過。

    南海的夜里很是夢幻，船行駛在海面上晃晃悠悠，人像是坐在搖籃里，腳下踩不實。劉耀趴在圍欄上看著茫茫大海，漆黑的海水一望無際，遠處與夜空相連，繁星璀璨的灑滿天空，又倒映在海面上，與朵朵浪花一起點綴著蕩漾的漣漪。

    “睡不著？”

    身側忽然多了一人，夜空下，杜衡看著劉耀的眼睛格外明亮。

    “你也是？”

    杜衡嗯了一聲，與劉耀并肩站著，海風冷冽，夾雜著海水的苦咸味吹拂著，卷起了兩人的衣袂頭發。杜衡正想著要不要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劉耀披上，便被劉耀攬了過去摟住。

    劉耀的五官在昏暗中更加明艷，咫尺之下，他美玉無瑕的臉上露出了驚奇之色，杜衡看愣了，隨后順著他指的地方看了過去。

    漆黑的海水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發光，先是些許亮點，隨后成絲成縷的亮藍色圍著船越聚越多，劉耀低聲說了一句，

    “莫非這就是海怪？”

    杜衡搖了搖頭，便見劉耀找來一根竹竿放入了水中，瞬間就被一股力量扯住了。

    竹竿迅速往下落，劉耀騰空躍起重重踩住了末端，只聽到巨物出水的拍浪聲，接著便看到一團渾身發著亮藍色光芒的怪物被挑上了船板，聲響引出了許多人，都以為是海盜來了。

    “三狗！快來看看這是什么！是海怪嗎？”

    王辰連鞋都沒穿上便趕緊跑過去看了，那是一只巨型水母，并非海怪。眾人頓時興致消散，抱怨著回去睡覺了。

    見到劉耀還不走，在那兒啃著指頭想什么想得出神，王辰只覺好笑。

    “怎么，今夜抓不到海怪就不睡了？”

    劉耀卻搖了搖頭，王辰驚詫的居然在他臉上看到了害怕。

    “出什么事了？”

    杜衡的臉色也十分嚴肅，

    “方才我們所見，并非此物?！?/br>
    王辰的笑容凝固住，

    “那是什么？”

    劉耀說，

    “我看到它的眼睛了…”

    他們說的實在可怕，即便是出慣了海的王辰都不由得心里發顫。

    杜衡一直看著劉耀，他知道他在害怕，腳下這片神秘莫測的深海，遠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可怕。

    “你們回去吧，我在外頭守著?！?/br>
    “我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你一個人多危險??？”

    他的關心令杜衡心上一暖，這比什么靈丹妙藥都管用，杜衡頓時覺得暈船的痛苦之感蕩然無存了。

    “無妨，若有事我便叫醒你?！?/br>
    劉耀這才放心，回到自己的小屋睡去了。

    在晃晃悠悠中入了夢境，劉耀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她正在哭，邊哭便哄著搖籃中的自己。

    “幺兒乖，你要快快長大，長大后殺了你父親…”

    一陣搖晃中，劉耀緩緩睜開了眼，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一個人影坐在自己床邊，啞著嗓子輕喚了聲，

    “娘…”

    王辰詫異的瞪大了眼睛，

    “你即便認錯，也該喚我[爹]吧？怎么睡一覺還男女不分了呢？”

    視線逐漸清晰了，劉耀抹了把眼淚，隨即一腳將王辰踹了下去。

    “你找打是吧！”

    王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得哎喲直叫喚。

    “本來我還好心叫你去看海盜呢，沒想到喜當[娘]不算完，還摔了個屁股開花…得，合著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我真是…”

    “別在那兒嘮嘮叨叨的活像個娘們兒！”

    劉耀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抱怨，

    “你剛才說什么？海盜？”

    王辰從地上站起，理了理衣服，

    “是啊，貨真價實的海盜，昨夜他們想偷襲，被杜衡一鍋端了?！?/br>
    劉耀連忙跳下了床，連衣服都沒穿好。跑到甲板上時見杜衡負手站在船頭，正午的陽光照在他那身白衣上，使得他像是在發光。

    杜衡回眸，海風恰好吹起了他系發的白綢，在看到衣衫不整的劉耀時，他先是一愣，隨后自覺失禮的將頭轉了回去。

    劉耀連忙系好了衣服，走過去看那些海盜。他們已經被五花大綁的捆在桅桿上，嘴里被塞著，還在不服氣嘶吼掙扎著。

    “杜衡，你好牛??！”

    杜衡淺笑，

    “師兄過譽了?！?/br>
    劉耀踢了面前的海盜一腳，懸著的心總算踏實了。

    “昨天晚上你怎么沒叫我？有無受傷？”

    杜衡搖了頭，劉耀昨晚被嚇著了，他不想再讓他擔心。

    抓了海盜，船上開了慶功宴。

    船員們都對杜衡贊不絕口，非要與他喝酒拜把子，一向不善言語又不會飲酒的他被眾人團團圍住，最后還是劉耀解救了他，為他擋下了所有的酒。

    一直到了深夜，船上終于沒了動靜。杜衡在桌子底下找到了劉耀，將醉得不省人事的他抱回了自己屋內。伸出手想將他的外衣解下，手卻停在了他臉上，猶豫許久，最后還是沒能忍住，輕輕的觸了觸他的臉。

    只是這輕描淡寫的一下，便讓杜衡激動得險些落淚。他心中既歡喜又自責，一度覺得自己做了病。

    劉耀他是世上獨一的珍寶，是仲夏夜的廬州月，即便是心中對他產生一絲一毫的邪念，于杜衡而言都像是褻瀆了自己的神明。

    第二日天還未亮，摘星閣的二長老，也就是王辰的姑姑王曉叫醒了沉睡中的眾人，說是到地方了。

    眾人出了船艙，看見一輪紅日從海平面上緩緩升起，無比瑰麗的染紅了整片天空，整片汪洋。

    隨后，天亮了。

    清晨的第一縷晨曦照在杜衡身上時，他在心中許了個愿。

    劉耀本以為如愿見了這海上奇觀便該打道回府了，卻沒想到眾人絲毫沒有返航的意思。到了傍晚，王曉更是讓人停了船，將救生筏全都下了水。

    “前輩，這是要做什么？”

    王曉是個精干的女人，當初便是她力排眾議將自己的弟弟（王辰的父親王周陽）扶上了掌門之位，也是她一手將摘星閣送上了四大名派之位，她的英明才智可見一斑。

    “劉家小子，你只需跟緊就是了?！?/br>
    從她的笑容中，劉耀看出了她的野心，那是一種欲與天公試比高的雄心壯志，劉耀甚至在想，若她有副男兒身，這天下必定是她的。

    眾人分為五六一組上了救生筏，跟隨著王曉往更遠的深海去。

    在行進中，眾人默契的保持著沉默，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劉耀與五名船員一組，前頭不遠處是王辰與杜衡，他倆和王曉在一塊兒，還有三名船員。

    王曉正認真看著圖紙，她周圍的筏子上，清一色的都是兩名船員三名海盜。

    劉耀這才發覺不對。

    “前輩，本來救生筏就沒多少，為何還要帶上這些海盜一起去？而且萬一他們…”

    “無妨，捆上就行?！?/br>
    劉耀本還想問，卻見王曉繼續看著圖紙，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便只能作罷。

    又走了一會兒，原本安靜的那群海盜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忽然拼命掙扎嘶吼起來，被看守的船員拳打腳踢了還不停下。

    一名海盜終于吐出了嘴里的布團，驚恐萬分的大聲喊道，

    “水鬼來了！水鬼來了！快回去！再不逃就來不及了！快?。。?！唔——”

    那人又被堵了嘴，對于他的話，無論是王曉還是一眾船員都像是沒聽到一樣，自顧自的做著事，無人理睬。

    劉耀心中的不安感像是蜘蛛網一樣迅速布滿了全身，他看向杜衡，兩人的目光一經對視，他們都看出了對方眼里的擔憂。

    海盜們還在嘶吼，掙扎中有人掉下了救生筏，震驚的是，他在落入水中的那一瞬便被海水淹沒了，快到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叫喊。

    就像是…

    被海里的什么東西拖了下去。

    劉耀快要瘋了，

    “前輩！”

    “閉嘴！繼續走！”

    “你到底在干什么？這海底究竟有什么東西！”

    昏暗中，王曉回頭瞪了劉耀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冰，沒有一絲人類的溫度，劉耀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活像是被蟒蛇看了一眼。

    “再多話，我把你的嘴也堵上?！?/br>
    然而情況卻越來越糟，海底像是發生了什么巨變，發出轟隆隆的響聲，海面開始劇烈的抖動，成百上千的魚蝦紛紛跳出了水面，又像下雨似的落下。

    眾人沒來得及躲避，被魚蝦劈頭蓋臉的砸下，有幾艘救生筏登時翻入了水中，驚恐的慘叫聲過后，那十多人竟都不見了蹤跡！

    劉耀從小河鮮過敏，方才不當心蹭到了嘴上，現在便開始發作了。

    頭暈目眩中，他看到最前面的那幾個救生筏被水中的怪物撞起了三丈多高。巨大的水注浪花中，一條泛著亮藍色光芒的魚尾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接著，亮紅色、亮黃色、亮白色…無數魚尾在海面上翻騰，像是燒開的水中冒出的水泡，密集而頻繁。

    杜衡早已御劍出鞘抵擋著海怪，劉耀定了定心神，強忍著渾身的痛癢雙手聚靈畫符。

    “地乾合一，衛正誅邪——滅！”

    一道金符自劉耀兩指間爆出，直直打中了前方的一條魚尾，登時血rou飛濺，那魚尾無力的沉入了海底。

    杜衡看向了他，與此同時有數不清的魚尾朝著劉耀的方向游來。

    一張一張畫符太慢了，可是使用古川需要調動大量的靈力，以他此時的狀態怕是難了。

    眼見著魚群越來越近，杜衡做法也只能護住他一時，劉耀咬了咬牙，一伸手變出了古川。

    簫聲起，樂聲化為rou眼可見的淺紫色柔霧彌漫開來，已經圍住了劉耀的魚群頓時停住了，原本風起云涌的海面也平靜了下來。眾人不由得重重的呼了口氣，都以為沒事了。

    忽然，劉耀體力不支的倒了下去，簫聲驟停，一切又恢復了原狀，甚至變本加厲。魚群更加殘暴，不斷有人被拖入海底，慘叫聲不絕于耳。

    在眾人的祈求聲與叫罵聲中，劉耀不得不再次拿起了古川，可惜這一次還沒等他吹出聲來，一條巨大的白色魚尾便躍出了水面，重重的抽在了劉耀身上。

    古川遠遠的飛了出去，咕咚一聲沉入了大海，劉耀半個身子撲進了水中，所幸及時被幾人拉了回來。

    眼見著魚群越來越多，劉耀越發朦朧的視線中，看到王曉一聲令下，竟然把那些海盜全部扔進了海里，他們瞬間被拖進了海底，不多時自深處翻滾出一股股血來，將那一片的海水都染成了紅色。

    剩余的人便趁此機會逃離了魚群，回到船上時，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前輩，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無人理會，船上安靜得可怕。

    劉耀看向了王辰，他明顯也被嚇到了。

    “姑，姑姑…”

    “多事！”

    “前輩，海盜雖可惡，但到底沒有傷害到我們，畢竟也是人命，你怎么能…”

    “什么海盜？！”王曉打斷了劉耀，說得正義凜然毫無內疚。

    “我摘星閣來南域考察，可從來沒遇到過海盜，劉公子可別看岔了?！?/br>
    劉耀喉嚨生疼，吃力的咽了咽口水，正要反駁時，聽見一直未吭聲的杜衡開口了。

    “的確從未見過海盜?！?/br>
    誰袖手旁觀都沒有杜衡袖手旁觀更讓劉耀吃驚的。

    劉耀不可置信地看著杜衡，

    “別人也就罷了，連你也這般草菅人命？你師傅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杜衡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說我就是，勿提家師！”

    “怎么？惱羞成怒了？我非要提，還有你們！枉你們自詡名門正派，我看你們就是一群殺人犯！”

    “住口！”

    杜衡皺眉吼了一句，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劉耀發脾氣，

    “別說了！”

    劉耀絕望的搖著頭，

    “我真是看錯你了…我竟然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我真是…”

    還未說完就被杜衡一掌擊暈了。

    劉耀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他的身體依舊虛弱，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用繩子捆在床上。試了試掙扎，卻發現那繩子系的不緊，只輕輕一用力便掙脫開了。

    來到甲板上，見眾人正朝著海面射箭。昨晚的魚群追了上來，正圍著船進攻，不斷的撞擊下，這么大的一艘船竟也搖搖欲墜。

    王曉故技重施，這次她竟然把自己的船員推了下去！

    “住手！你這個毒婦！你這個殺人犯?。?！”

    劉耀撲上去想要阻止，卻被幾名船員按住，劉耀還在破口大罵，本就憋著氣的王曉失控的抽了他兩嘴巴，呸了一聲，

    “將他扔下去！”

    眾人都知道劉耀的身份，他背后是大名鼎鼎的絕塵派，便都愣住了，誰也不敢動手。

    王曉抓過王辰推到了劉耀面前，

    “辰兒！把他扔下去！還等什么？！”

    “姑姑！”王辰直接跪下了，

    “侄兒求您了，放過劉耀吧！”

    王曉怒不可遏的一腳踹倒了王辰，威脅著眾人，

    “廢物！你們沒聽到嗎！把劉耀扔下去！否則我們都得死?。?！”

    一群人面面相覷，最終慢慢接近了劉耀。

    劉耀被一步步逼到了船頭，

    “誰敢動我！我殺了他！”

    氣勢雖在，奈何卻因為虛弱喊完后便直接癱在了地上。一群人便七手八腳的推著劉耀，劉耀死死的抓住船邊，卻還是被推了下去。

    “你們不得好死?。?！”

    劉耀剛烈，硬是拼著最后一絲力氣，將推自己的一群人都拖了下去。

    “噗通———”

    水花濺得很高，打濕了甲板，船頭上還留著幾道血指印。

    “劉耀?。?！”

    王辰撲在船邊瘋了似的大喊大叫，王曉揪住了他的衣領罵道，

    “你是不是也想下去！”

    王辰終于骨氣了一回，一把甩開了王曉的手，

    “你把我也扔下去吧?。?！來?。。?！”

    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子，王曉再生氣也只能忍住，

    “來人！把少爺帶下去！”

    “不！劉耀！放開我！”

    王曉走到了杜衡身側，輕拍了他的肩膀，

    “看來，還是杜公子最識時務?！?/br>
    杜衡依舊面無表情，

    “多謝夸獎?！?/br>
    王曉籠絡道，

    “你放心，事成之后，只要你會說話，少不了你的好處?！?/br>
    “杜衡不需要前輩的好處?！?/br>
    “哦？果真是淡泊，好，那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br>
    “我要你的命?！?/br>
    說著，杜衡趁眾人不備瞬間挾持了王曉，長劍橫在了她脖頸上逼她下令救回劉耀。

    王曉有些摸不準這杜三公子的脾性，不過以她對清一閣的了解，她不信杜衡真的會為了個不相干的人做到這種份上。

    “我可是摘星閣長老，你還真敢殺了我不成？”

    長劍便在她脖子上劃出了條紅線，杜衡冷漠的聲音自后傳來，

    “你可以試試?！?/br>
    見他來真的，王曉連忙將船員悉數派出尋找劉耀。

    “我都照你說的做了，你先放開我吧，反正現在這船上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一個弱女子又打不過你?！?/br>
    頸上的冰涼移了開，王曉計謀得逞的勾唇冷笑，下一瞬便灑出了毒粉，杜衡一時不備，中了她的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