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弓
一 韓信近來害了相思病,晚期。 垓下之戰后,西楚霸王項羽烏江自刎,天下盡歸大漢。 劉邦隨意給他冊封了一個楚王,便屁顛屁顛回到長安。 美名美曰整頓朝內外,實則充納三宮六院,左擁右抱,過著天上人間的瀟灑生活。 忘了苦守楚地、整日以汗洗面的韓信。 真是沒良心的。 韓信忍不住怨天尤人,他到底是眼瞎還是眼瘸,喜歡上了劉阿季這顆花心大流氓。 二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韓信自認為,他和劉邦,是天生的一對。 在年少之時,兩人的家境都很窮。 他雖出身貴族,好巧不巧,偏偏是沒落的貴族。老家韓國滅國后,全家遷徙奔波到楚國淮陰。 家徒四壁,除了一把象征貴族身份的家傳劍,再無任何值錢的東西。 沒飯吃不要緊,只要臉皮厚就可以到處蹭飯。 被惡霸欺負了也不要緊,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鉆人褲襠嘛。呵呵,又少不了一塊rou。 至于劉邦,身份自是比不得他,拉低了好幾個檔次。 他心心念念的劉阿季啊,出身沛縣老農家庭。 在秦殘暴統治下,窮很正常,家窮得揭不開鍋蓋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農民。 劉邦是個不安分的人,從小有大志向,因為有大志向,所以不老老實實耕地,專門蹭吃蹭喝,溜雞斗狗,混成了沛縣一帶的大哥大。 往高了說,府衙小吏蕭何都成了劉邦的頭號小弟。往低了說,基友同窗盧綰、屠戶樊噲也心甘情愿跟著他。 論臉皮厚度,他不及阿季。 就蹭飯一事而言,他餓了只去普通好友家蹭飯,還被各種嫌棄各種罵。 劉邦餓了,專挑最富庶的大戶人家蹭飯,三言兩語哄的人家把寶貝女兒也下嫁于他,足矣見會說話的好處。 瞧瞧,人比人,氣死人。 在加冠成人后,他和劉邦都為志向而一路奔波。 說起他的成名之路,簡直是一遭可歌可泣可悲的血汗史。 先是投奔楚國貴族項梁部下,做了個打雜的小兵,打雜打雜,其實就是大媽子,專門伺候人的??巢?、生火、做飯、盛飯、洗碗、洗衣……除了陪睡,能干的幾乎干了個遍。 做人得有志向,自己看得起自己,別人才能看得起自己。 于是,他有事沒事sao擾項羽,日日sao擾,月月sao擾。別誤會,此sao擾非彼sao擾,而是拿著他刻苦鉆研的兵家作戰計劃來sao擾的。 結果,項羽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一只猴子一樣,逼得他轉戰投向漢王劉邦的懷抱。 說來好笑,同樣都是蹭飯中混出來的,瞧瞧人家劉阿季,混成了漢王! 原以為劉邦會不顧一切地愛上他,然并卵,這一次,他又癡心妄想了。 劉邦正眼不瞧他,雄赳赳氣昂昂走了。分給他一個打雜的活兒,有一次不小心延誤了軍機,還當著三軍脫了褲子挨了頓軍棍!屁股都開花了。 要不是蕭何,眼瞎的劉阿季當真要錯過他這么好的人。 三 追求愛情要主動出擊,死皮賴臉。 晚間,韓信點燈伏在案前,捧著愛情竹簡,默默畫著重點。 怎么樣才能主動出擊呢? 他身為漢王室異性楚王,私自離開封地入長安可是犯了大罪!按律法當斬。 行不通行不通。 韓信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時,大漢王朝重犯鐘離眛前來投奔。 鐘離眛乃西楚霸王項羽帳下一名大將,在楚漢大戰中,打得劉阿季屁滾尿流。 別看鐘離眛長得虎頭虎腦,沒啥心眼兒,但事兒頗多。韓信在項羽部下當大媽子時,鐘離眛最愛使喚他。 鐘離眛好酒,而項羽待屬下苛刻,喝酒自是違反軍紀。 鐘離眛憑著他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忽悠韓信去城里給他打酒,若不是虞姬求情,韓信已經被項羽砍成了rou醬。 鐘離眛因為得罪劉邦,整日東躲西藏,見到老熟人韓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委屈地像個小媳婦。 “韓老兄啊,沒想到俺鐘離此生還能活著見到老哥,韓老哥,幫幫小弟我吧!劉阿季睚眥必報,我已經好長時間沒睡過安穩覺了?!?/br> 韓信原本還和善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 鐘離眛以為說錯了話,嚇得將眼淚憋了回去。 “誰是你老兄?” “???我……這……” 韓信掏出鏡子,撫平眼角的細紋:“老鐘離老哥,我和你何愁何怨,你大我八歲,卻偏偏將我往老了叫?!?/br> 鐘離眛:“……” 韓信著人做了豐盛的晚飯招待鐘離眛。 鐘離眛逃難的日子,餓了就挖樹皮、和牛羊爭著搶新鮮的草吃,有一次,好不容易從狗盆里搶來一根大骨頭,結果那條狗足足追了他兩條街! 飯菜被一一端上來,鐘離眛來不及用筷子,直接抓起豬蹄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滿嘴滴油。 風卷殘云過后,鐘離眛打了個飽嗝,這才看見韓信只吃青菜胡蘿卜干,虎頭虎腦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信弟,老哥太餓了,沒顧得上你,來來來,你來點rou!” 韓信急忙護食地將碗端走,義正言辭地拒絕道:“不,我減肥?!?/br> 楚王韓信收留朝廷逆賊鐘離眛一事很快傳到劉邦耳中。 因為過于耀眼炫目,韓信被朝中大臣羨慕嫉妒恨,幾百雙眼睛背地里跟著韓信,只要韓信稍有一點犯錯誤的苗頭,他們就會將一簇小火苗吹成熊熊烈火。 這不,機會來了? 百官朝臣眾志成城達成一致,上表控訴韓信的目中無人、蔑視王法,越說越離譜,最后直接判定韓信有謀逆之心,意圖謀反。 劉邦聽聞種種對韓信的控訴,示意嚷嚷的眾臣安靜下來,先是苦惱地揉揉太陽xue,繼而端著憨厚的草根王者之氣道:“朕欲假意出游云夢澤,擒拿逆賊韓信?!?/br> 四 好嘛,劉阿季果然來了,韓信心里美滋滋,別提有多開心啦。 親信韓澤驚得花容失色,來不及外出找小情人,趕忙會面韓信,分析當中利弊:“大王,皇上出游云夢澤,看似是巡查百姓疾苦,實則,意在大王??!” “意在大王”四個字說得韓信飄飄欲仙。 “大王,飛鳥盡,良弓藏,前有伍子胥遭吳王猜忌而死,后有范蠡遭越王猜忌歸隱山林。劉邦生性多疑,大王何不如就反了,我等誓死擁護大王?!?/br> 韓信聽著有些不對頭,從“意在大王”的美好畫面中醒了過來。 “你剛說什么?讓我舉兵造反?” 韓澤以為韓信終于開竅了,欣慰之余,繼續攛掇道:“大王有勇有謀,且有楚國二十萬大軍,攻入長安綽綽有余!” 韓信不答話,韓澤見韓信面有動容之色,說得更加賣力。 韓信看了韓澤一眼,忽而冷笑道:“來人,韓澤為人不正,挑唆本王謀逆,杖三十?!?/br> 隔天,韓澤一瘸一拐地面見韓信,再不敢提謀逆一事,他想了另一條可行之路,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分析。 “大王如果不謀逆,還有一條路可走,殺死鐘離眛,提鐘離眛項上人頭拜見陛下,以表明大王一心向漢?!?/br> 鐘離眛在壁角正好聽到這句話,不可置信,失望驚懼中,沒有注意到花盆的摔落,流著眼淚跌跌撞撞狂奔出去。 韓信聽到風聲,踏步上前追上鐘離眛。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韓信,算我瞎了眼和你認識一場!” 韓信無語地揪住鐘離眛的耳朵:“誰說要拿著你的腦袋拜見陛下了?哭!再哭!哎呦我去,還哭!再哭帶你直接去見劉邦!” 鐘離眛可憐兮兮道:“真的不殺我?” “我韓信是那樣的人嗎?再說,你這虎頭虎腦的腦袋多可愛,砍了豈不是可惜了?” 所有人都以為韓信會砍了鐘離眛腦袋,韓信沒有做。 所有人都勸韓信不要單獨去云夢澤赴鴻門宴,韓信果斷去了。 五 隨軍大帳內,追隨劉邦游云夢澤的文武大臣面無表情地準備看熱鬧。 韓信拎著竹籃,掀開簾子進了帳篷,看見劉邦,未語先笑:“阿……陛下,臣帶來了淮陰的土特產,美容養顏,延年益壽,是長安沒有的稀罕玩意兒?!?/br> 這番話在朝臣看來又是另一番解讀,這不是明擺著說大漢王城長安不如小小的楚國封地嗎? “罪臣韓信!目無法規,見了陛下竟也不問安行禮,還巧舌如簧!”夏侯嬰怒喝道。 劉邦卻未動怒,心安理得地收下韓信裝滿零食的小籃子,不咸不淡道:“韓信啊,有人告你謀反,可有此事?” “陛下,這絕對是子虛烏有,若我韓信真的想謀反,陛下早就死了百八十次了!” 夏侯嬰吹胡子瞪眼道:“放肆!韓信,你也不看看這是在哪!” 劉邦最討厭在他說話時別人插嘴,抬眼涼涼地看了一眼夏侯嬰,夏侯嬰自知情急之下有所僭越,忙垂下眼老老實實站著。 “有人說,你收留了鐘離眛,你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韓信莫名聞到一股醋意,心里甜甜的。 “陛下,臣確實是收留了鐘離眛,他向我哭訴,整日上頓不接下頓,他還乞求陛下原諒,徹底臣服在陛下龍威中無法自拔?!?/br> 誰不愛聽馬屁,劉邦輕輕笑了笑,笑意還未達眼底,寒冰便驟然凍結了那抹笑意。 “朕念在鐘離眛誠心改過的份上饒了他,但韓信不經允許、沒有經過朕的同意,私自收留野男人,呃,私自收留朝廷重犯,須杖五十,來人,去取刑杖來?!?/br> 朝臣想來想去,怎么也沒想到他們一通聯合上表的結果,竟是簡簡單單挨一頓板子!面面相覷中,劉邦漠然道:“眾卿家還是出去的好,以免血跡污了爾等的眼?!?/br> 趕走一眾朝臣,帳內只剩下劉邦韓信。 韓信見四下無人,站起來揉揉膝蓋,餓狼一樣撲到劉邦身上。 “阿季你個沒良心的,這么長時間不來看我!” 劉邦甩開韓信,撿起地上的刑杖,兇神惡煞道:“誰讓你起來的!趴到地上等著挨板子!” 韓信忙捂住屁股,無辜道:“阿季,你當真要打我!” “朕何時作假,別磨磨唧唧,快點!” 韓信很聽話地趴到地上,緊緊抓著劉邦的褲腳。 劉邦輪圓了胳膊,一板子對準韓信屁股砸下。 韓信疼得齜牙咧嘴,越發委屈。 劉邦氣呼呼地說:“阿信,我不是教了你要收起桀驁的羽翼,為人處事再圓滑世故些嗎,你瞧瞧,你一收留鐘離眛,朝中那幫大臣是什么嘴臉,各個想讓你死?!?/br> “這我有什么辦法,小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太過耀眼,遭人嫉妒?!?/br> 劉邦特無語,他何嘗不知道韓信這張揚桀驁的性子很容易得罪人,偏偏他喜歡的,還就是韓信這種性子。 “傻缺,我揍你,你不會叫出聲嗎?” 韓信了然,扯著嗓子大哭大鬧:“陛下,饒命!好疼!” 劉邦高高掄起刑杖,打下去時,卸去了大半的力度,輕飄飄地落到韓信臀上。 大熱天里,劉邦“賣力”地打,還要擔心會不會打疼他。韓信舒服地挨揍,還不要臉地得瑟說:“不要停,不要停,繼續,再往下一點?!?/br>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 六 韓信因私自收留大漢逆賊鐘離眛被降罪,被剝奪楚王封號,降為淮陰侯,軟禁于長安城。 韓信雖被允許上朝,但他就不就不,寧可溜貓放狗,瀟灑自在,也不愿去面對那些大臣。 朝臣之中,韓信最愛和張良一起玩,閑暇之余,著著兵書,喝喝茶,也頗有一番樂趣。 劉邦每每下了朝,便喬裝打扮成太監模樣,偷雞摸狗地從淮陰侯府后門爬墻而入。 韓信正在合歡樹下擺弄棋盤,看見劉邦,眼睛都亮了,招呼道:“阿季快來,我最新研究了一種游戲,暫且稱為‘象棋’,你且過來同我殺一局!” 合歡樹枝繁葉茂,淡粉色的合歡花也輕飄飄的,被風一吹就落了下來,千般爛漫,冉冉婷婷,落在人身上,留下滿袖清香。 劉邦笑嘻嘻地來到韓信身邊,將街頭買的兩壺梅子酒放在案上,伸手拍落韓信肩上的合歡花。 韓信看到劉邦眉眼中的一抹惆悵,詢問道:“阿季,你怎么了?” “我在想,我的阿信是舉國無雙的兵神,如今這把良弓卻因我蒙了塵?!?/br> 韓信握住劉邦的手,放在自己心尖,笑道:“阿季,我這把良弓不是因你而蒙塵,是因為你的仁心使天下太平,我才能這樣心安理得地蒙塵,再說,有你陪著我,我心甘情愿?!?/br> 劉邦凝視著韓信,指尖拂過韓信那雙令人心動的眉眼,忽然摟住韓信的腰,兩人滾在鋪滿合歡花的地上,交織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