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王庭交易,多情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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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過飛雪,越過群山。 蘇胡爾緹忍不住凝視方瓊的面孔,他令他見到一種生命中從未觸及的情感。那不像過去伊里蘇人的奔放與熱烈,也不像中原人含蓄的冷漠。既有血脈相通的共鳴,又帶著疏離的幻想。 蘇胡爾緹曉得自己的英俊和多情,從不懷疑自己能吸引任何陌生的兄弟片刻。然而這一回,他有些彷徨。 ……吸引片刻,之后呢? 將陌生人視若無物、棄若敝屣,或像雄鷹那樣對對方展開熱烈的追逐,他都經歷過。對如今這名中原的王爺,卻樣樣都不對。 ……方才那盧二公子或許是他的愛人,他們相互凝視的眼神并不相同…… 那是蘇胡爾緹能夠理解的眼神。方瓊有情人,不過伊里蘇的王子不在乎。 他堅信方瓊無論身在何處,十年、二十年后,依然會記得自己。 半日,至驛館下馬,富麗堂皇的白色建筑使方瓊微微一怔,想起母親宮殿里陪嫁而來的那些美麗的雕像。 “從沒踏上過這片土地么?”蘇胡爾緹輕聲問。 方瓊搖搖頭。 “這里也是你的故鄉?!?/br> 方瓊用沉默回答。 蘇胡爾緹在人跡罕至處,揭去方瓊遮掩面容的薄紗,在對方的面孔中望見一種優美的冷冽。 ……和眉目鋒利深邃的伊里蘇人比起來,這位兄長被中原人的血脈柔和出一半女子的美感。甚至依稀在雙唇的輪廓里,望見她的容貌。 蘇胡爾緹呼吸一滯。 “……你很像她……” “你認識我的……我母親的雙生姐妹?”方瓊問。 “我愛她?!?/br> 蘇胡爾緹篤定地回答。 方瓊點點頭。 他一直相信這樣的理由,或許有些盲目了。一個人若是發自內心地愛著另一個人,滋養過對方的靈魂,他的話語必定是真誠可信的。 “那么,我這位小姨……現在過得好么?” 蘇胡爾緹垂下眼睛,不無傷感。 “……你見到就明白了?!?/br> 伊里蘇王庭,圣殿深處。 三年來,蘇胡爾緹偶爾去看她。 ——她已凝固。 服下永誓之水,封在透明的冰塊中,供奉于永恒華美的宮殿。 金色的雕塑點綴于玉白的石柱,寶藍的長裙被冰潤得鮮艷光采,沉靜面容無悲無喜,綻放,封存,永生不滅。 這是對她的美麗最大的沉湎,和最殘酷的刑罰。 “……我起初不敢來看她,是我害她如此?!碧K胡爾緹聲音顫抖,“……但正因為這樣,我若不來,才是下地獄的罪孽?!页惺艿耐纯嗯c她失去的生命相比,不足一提?!?/br> 方瓊望著面前冰封的女子,心魂震動,不發一言。 ……母親…… 他猛然想起,這就是母親的身姿。 優美而不過分妖嬈,溫暖而不過分豐沛。頂風流的人,在她的面前,也無法起褻瀆的念頭。 除非是將全部的真心交托給她的、頂天立地的英雄。 方瓊想起更多事,那些畫面零散破碎,從意識深處喚醒時,甚至令他承受不住。 ……是大哥…… 他攥緊拳頭。 大哥更年輕時,用畏寒的身子,來到母親的宮中,給她送御寒的衣物。她是伊里蘇人,原本不如他怕冷,但那宮中凄清孤寂,飽受宮人冷言冷語,遠勝冬日的嚴寒。 于是母親有時靠在大哥的懷抱中。 她孤獨的神情里浮現出一絲少見的溫暖,然后用自己的身體為他驅散肌膚的冰涼…… 方瓊咬住下唇。 ……是了,難怪他初見蘇胡爾緹,就感到一陣莫名的親切,這與血脈或許并無關聯,而是他曾感知卻無法解讀的遙遠故事,再一次活生生地發生在眼前。 試圖用臂膀和背脊支撐一切的男子,和深宮中寂寞的女人。 “……怎么了?” 或許是他發呆得太久,蘇胡爾緹忍不住問他。 “……沒什么?!?/br> 方瓊回答。 他不能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想法:蘇胡爾緹已經熱烈地說過,方瓊與母親姐妹二人很像,方瓊若反過來告訴他,他讓自己想起大哥,這份孽緣便無法斬斷,而會反之,連綿不絕地延續下去。 方瓊不打算留在這里,那是對盧紹鈞的承諾。 但是…… 他抬起眼睛: “你帶我來的意思,我能明白?!彼?,“不過,我不會留下來?!阕哌@段路,除去為自己的另一半血脈之外,更是想以我們彼此正式的身份,談一談北沙關和邊境的和平?!?/br> 他講得柔和肯定,仿佛從未動搖過自己在國與國之間的立場。 反而讓蘇胡爾緹意外了。 好在,蘇胡爾緹是一位清醒的王子,具有卓越的統治頭腦。他望著方瓊,很快轉變了策略,試圖用對方喜歡的、公事公辦的方式,解決這公事公辦的氣氛: “……兄長?!彼H昵地喚道,“我可以將關北三鎮還給你,也可以承諾一年內不再南下?!?/br> 方瓊挑起眉毛: “……條件呢?” “——條件是,兄長你,陪我一個月?!?/br> ……果然如此。 身體交易,方瓊早就習慣了。 起初,蘇胡爾緹并不碰他。 他以最高等的外交禮儀接待方瓊,帶他游覽四方,請他喝北地的美酒,吃精致的鮮食,觀賞伊里蘇匠人用一雙巧手雕刻出精美裝飾的過程,為他裁繁復美麗的衣袍。 雪山中的庭院樣式兼具伊里蘇與中原的美感,是方瓊下榻的地方,他的確喜歡。 “你可以一直生活在這里?!碧K胡爾緹安靜地說,“我以自己的生命起誓,現今的我,有能力保護任何人一輩子?!?/br> 見方瓊不回答,他又道: “她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托我照顧她們姐妹二人最后的血脈。我不能違誓?!?/br> “……我并不需要過得像只被關在玉雕籠子里的鳥兒……” “你回中原去,難道那便不是籠子?” ……亦然。 “我深知中原才是全天下最不自由的地方,你們必須向許多無形的事物低頭?!碧K胡爾緹道,“這里有真正的天空?!??!?/br> 他指給他看,天空中的鷹,展翅翱翔,自在如許。 確然令人向往。 協議必將履行。北沙關戰事日趨激烈,清除內jian后,又得方瓊支持,霍飲鋒反戈一擊,兇猛無比。蘇胡爾緹收到戰報,當著方瓊的面下令撤出。 投桃報李。 方瓊褪去衣物,半身沉在浴池,給了他充足的機會。 蘇胡爾緹卻在池邊看著。 “……你就算恪守什么奇怪的法則,我也不會為此而改變決定?!狈江傉f。 “為什么,因你對中原皇帝有額外的忠誠?” “沒有?!狈江偦卮?,“……你既愿意叫我一聲兄長,若那皇帝是我做,望能得到你的支持。與之相對,你日后若遇到什么困難,我也會考慮幫你一把?!?/br> 語畢。 半晌,身旁濺起一叢水花。 蘇胡爾緹在水里,碧綠的眼瞳被水波映得亮了: “……我們只能是這樣的關系?” 他終于問出口。 方瓊斟酌片刻,輕聲回答: “或許你想做一個關于愛的好夢,但……我已是無夢可做的人?!?/br> 他貼近了蘇胡爾緹堅毅的下巴,提醒他: “……還有半個月,別忘了?!?/br> 肌膚相觸。 雄鷹的氣息遽然覆蓋住他的身子。 方瓊心不甚熱,但不討厭這異國的兄弟。對他自己來說,情形與籠絡霍飲鋒時有些相似。 換兵,換親情,換敵國王子的支持。 幾年后方瓊會后悔,應該對蘇胡爾緹更敞開心扉一些。因為蘇胡爾緹畢竟與霍飲鋒不同。 蘇胡爾緹為他付出的,比做兄弟和合作伙伴要多。 倒是后話。 蘇胡爾緹摸到方瓊的xiaoxue,大吃一驚。 “……怎么,沒見過這般身子么?”方瓊懶洋洋地問,“在中原倒不少見……” “……見是見過,只是……” 發自天然獸性的喜悅。 蘇胡爾緹抱方瓊出水,捉著他的腿,吻上含苞待放的xiaoxue。方瓊蓋住眼睛,有些放肆地呻吟起來。 “啊啊……” ……沒意思。 其實他絕望地想。 被盧紹鈞碰過以后,竟然人人都沒意思。 不是沒有快感,也配合那快感隨隨便便地叫著,但不同。 蘇胡爾緹能分辨出其中的區別,無甚所謂,他是享受的那一方。 方瓊自不可能像她那樣,滿懷愛意地滋潤他的身心。只不過男子都需要適宜的床伴。 他們交合,腦子里偶爾飄過另外的人,唯有蘇胡爾緹的眼神重新回到方瓊的身上: ——比玉柔軟,比女子冷漠,比兄弟多情,比情人遙遠。 這鷹隼不無幽怨: “……我問過巫師,他說我留不住你,但我們的命運將要交纏一生?!碧K胡爾緹頑固地說,“——再見面時,你會比現在更了解我?!?/br> 方瓊撫摸他微長的白發: “你很合襯你的國家,會是個很好的王。我不適合屬于你的這片土地?!?/br> “或許這與土地無關,只是你心中有別人?!?/br> 方瓊沉默了。 他思忖一會兒,不能完全否認。 蘇胡爾緹又問: “我調查了他,他是權臣家的公子,一個市儈的商人。這樣的家伙,究竟哪里吸引了你?” ……哪里呢? 方瓊望向穹頂深處,答案漸漸在腦海中浮現: “……我看到他的憤怒,就像看到自己無法說出口的憤怒那樣?!?/br> 蘇胡爾緹一愣。 “……蘇胡爾緹,你是在眾人的敬愛之下出生的王子,盡管你的情感害死了所愛之人,自己卻始終毫發無傷。百姓將你奉為神明,兄弟也不敢小視你。你恐怕沒有體會過那種被人舍棄、嫌惡的感覺?!?/br> 方瓊淡淡地說,撫摸他寬闊的后背。 “我并不是什么安于悠閑的家伙。他能理解我的傷痛和渴望,這就夠了?!?/br> 千里之外,流轉的陽光落在盧紹鈞的臉頰。 他拆開鬼手送來的情報,知道前線已經陸續得勝。 還有一封手寫的密信: “月底即返?!?/br> 上次看到方瓊的字,還是在出京之前。信上一股奇特的墨香,像是伊里蘇人的墨,帶著北地樹脂的氣味,附在獸皮制成的紙上。 盧紹鈞摩梭著光滑的紙張,劇烈跳動的心,忽然平復下來。 他微微苦笑: ……堂堂盧大老板,竟為自己以外的人患得患失。 這不像他。 想起方瓊說的那個關于女兒的夢,又回憶,夢境好似不是空xue來風: ……是我先對他提及,要自己的女兒做女皇的…… ——是真的就好了。 盧紹鈞將信紙疊好,收進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