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在泥濘的地面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季斯年被打得偏過了頭，半響，他垂下腦袋，用低低的嗓音叫道：“……爸爸?！?/br>
    宋念站在原地，完全呆滯住了。

    Omega直接從季斯年的手里拿過了傘，走到了宋念面前。

    他有一張白皙晶瑩、宛如玉石雕琢出的面孔，五官清晰明秀，面對宋念的神情卻很溫和。淡淡的白茶味逸散在空氣中，明明信息素天差地別，對視的一瞬間，年長的Omega讓宋念莫名想起了宋云，滿心的戒備不自覺放下了許多。

    “抱歉?！監mega開口，“或者應該先認識一下？宋念對嗎，我是燕池，季斯年的爸爸?！?/br>
    “我向你道歉，我沒有教育好季斯年。也是我的疏忽造成了現在的情況，給你造成了傷害?！毖喑氐挠喙馄策^宋念被雨水打濕的褲腿，把雨傘往前移了移，微微嘆了一口氣，“……雨太大了，我們上車？”

    燕池的眼睛里有擔憂和愧疚。

    宋念的眼圈發紅，即使再生氣再難過，在這樣的注視下，他也做不到惡聲惡氣地拒絕。

    “好?！?/br>
    宋念盯著自己的腳尖，抽噎了一聲，低聲開口，白茶香卻驟然濃郁。宋念身子一僵，然后慢慢放松，任燕池把自己攬進懷里。

    對方像一只大貓給小貓咪梳毛一樣，一下一下撫著小Omega的脊背，“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燕池推開車門，“進去吧?！?/br>
    一直站在一邊、沉默地當著背景板的季斯年突然就慌了。他伸出手，擋住宋念的路。

    “爸爸，你要帶他去哪里？”

    “送他回家?！?/br>
    “不行！”季斯年斷然拒絕，“你不能……”

    燕池猛地抬手，從另一邊扇下去，悍然又是一巴掌。

    “啪！”

    一聲脆響打斷了細密的雨聲，季斯年臉上留下了一個鮮紅的指印，一絲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半響，他用舌頭頂了頂口腔里被劃破的軟rou。

    “你有什么資格說‘不’？”燕池垂在腿側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你的良心、正義感和教養呢？你憑什么覺得自己能決定一個Omega的去留？因為你強jian過他，你就自信地認為自己對他享受所有權了？”

    “不……”

    季斯年看著躲在燕池背后的宋念，只覺得嘴里發苦。

    燕池沒有再說話，帶著宋念上了車。

    車門關閉，季斯年被留在車外，孤零零地暴露在大雨中。瓢潑大雨幾乎是瞬間把他澆透。連串的雨水順著一縷縷濕發往下滴，他兩邊臉頰微腫，被冰冷的水流沖刷著，向來整潔的褲腳上，全是濺起來的泥點。

    從認識以來，宋念還沒有見過季斯年這么狼狽的時候。

    兩個人隔著車窗對視。車內外的溫差很快在玻璃上形成一層薄霧，宋念沒有去擦，季斯年卻一眼不眨，任雨水流進眼睛里，將眼球刺激得通紅。

    他的嘴唇動了動。

    隔著雨水和玻璃，聽不到聲音，宋念把臉貼在玻璃上，遠遠地看著對方，突然一陣控制不住的難過，他大幅地顫抖了一下，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嗚咽。

    過了片刻，宋念抬起頭，用兔子一樣紅紅的眼睛看著燕池，小聲開口，“他不上來嗎？”

    燕池往窗外看了看，“嘩啦”一聲拉下了車窗遮光板。

    “讓他多淋點雨，洗洗腦子?！毖喑胤愿浪緳C，“開車?！?/br>
    他們又回到了小別墅。燕池解下了西裝外套，換了鞋走進玄關，“介意我參觀一下嗎？”

    宋念揉了揉眼睛，點頭，“應該的，本來就是少爺的房子，您可以隨意看?！?/br>
    燕池捕捉到了宋念的用詞。他看了宋念一眼，走回車邊那出一個紙袋，把飲品遞到宋念手里。

    “不要用‘您’，叫我燕池就好。喝兩口吧，是甜的?！?/br>
    雖然遠在其他星球，季家的情況仍然定時會發送到燕池手中。季斯年最近讓管家還有司機干浮事情自然也不例外。

    他這才知道，兩年前季上將“購買”的Omega并沒有離開，而是偷偷的被藏了下來。燕池猜到了季斯年干了什么，他連夜請假回到帝星，正好碰上憤而出走的宋念，還有追在后面的季斯年。

    燕池嘆了一口氣，從主臥小衣帽間的地鋪上收回視線。他牽著宋念的手，坐到了床邊，用手貼了貼宋念的額頭，“現在好一點了嗎？”

    宋念啜了一口甜水，點點頭。

    “你不該傷心的?！毖喑亻_口，“如果你認為他是個混蛋，那他根本不值得你牽動情緒掉眼淚。如果你覺得他還有藥可救，就應該思考讓如何讓他受到懲罰，而不是自己哭?！?/br>
    “對不起?！彼文铋]了閉眼睛。

    “道歉干什么?！毖喑責o奈地搖了搖頭，“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乖孩子，他才應該難過得痛哭流涕呢?，F在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該想想接下來要怎么做?？梢詥柲銕讉€問題嗎?！?/br>
    宋念低低地“嗯”了一聲。

    “首先，我想問問你，你們有做保護措施嗎？”

    宋念的大腦“嗡”地一下，耳根不由自主紅了，沒想到會被長輩，何況是季斯年的爸爸問到這種細節的問題。他羞恥尷尬到了極點，捧著紙杯的手指都不自然地收緊了。

    “沒有?！彼文罨卮?，聲音越來越低，像是蚊子哼哼，“但是后面，我有用洗劑洗過?！?/br>
    燕池松了一口氣：“不會有寶寶是嗎？那好，第二個問題，他在你非發情非自愿的情況下強迫了你，是嗎？你想讓斯年去坐牢嗎？”

    “我的意思是，雖然我的丈夫很好地鉆了法律的空子，但如果你準備指控斯年強jian你，我可以立刻給軍事委員會打電話，讓他們把人帶走——”

    “不?！彼文畹难劬σ幌伦颖牬罅?，紙杯里的水面蕩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軍校的軍事委員會是什么地方。

    “他沒有強迫我，”宋念抓住了燕池的手，“我是在清醒自愿的情況下和他發生關系的?！?/br>
    燕池有些驚訝，“我以為……”

    他嘆了一口氣，“傻孩子，你這么心軟，以后會被欺負的?！?/br>
    不知想到了什么，燕池笑了笑，“我曾經差點有一個Omega寶寶，如果他順利出生并且長大，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赡芟衲阋粯?，小小的，乖乖的?！?/br>
    他摸了摸宋念的腦袋，“事情的細節我不是很清楚，你可以慢慢告訴我。別怕，我是站在你這邊的?！?/br>
    直到天黑下來，緊閉的房門終于打開。

    “自作自受?！毖喑乜戳艘谎坶T外淋成落湯雞的兒子，冷笑一聲，“進來?！?/br>
    身上的水在腳邊聚成一灘水洼。季斯年往四下看了看?！澳钅钅?？”

    “已經睡了?！毖喑匕岩粡埫韥G過去，“你還敢問他?！?/br>
    “他還在哭嗎？”

    燕池搖搖頭，“嘖”了一聲，沒有回答，而是單刀直入地開口，宣布了對季斯年的審判：“我會收養宋念。帶他去我工作的地方?！?/br>
    季斯年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爸爸！”

    “他同意了。我聯系不上他的家長，把他留在帝星，我鞭長莫及?！毖喑乜戳藘鹤右谎?，“至少幾年之內，你不會再見到他?！?/br>
    季斯年的眼睛很紅，像是眼睜睜看著到嘴的rou被搶走的狼，滿是不甘，“我喜歡他?！?/br>
    “所以你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欺騙傷害他？”燕池反問道，“愛人不會這么做，仇人才會這樣干。你知道宋念是怎么看你的嗎？他覺得自己在你眼里，就是花錢從街邊買回來的便宜寵物，給一鞭子，再喂一顆糖。玩弄他的身體和感情?！?/br>
    “我沒有?！?/br>
    像是有巨大的痛苦順著咽喉延伸像胸腹，季斯年只覺得哽咽難言。燕池接下來的話卻像一根釘子，把他牢牢釘死在了審判的十字架上——

    “即便如此，他還在為你開脫，不要我送你上審判庭，甚至說‘自己是自愿的’?！?/br>
    洶涌的浪潮擊打在季斯年身上，他搖搖欲墜，忍不住閉上眼。只覺得胸口被開了一個口子，汩汩熱流順著淌了出來。

    他沒有再為自己開脫，而是請求道。

    “離開前，我可以見一見他嗎？”

    “如果他愿意的話?！?/br>
    .

    季斯年坐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一早，他終于獲準進入了宋念的房間。

    Omega坐在床邊，埋著頭，沒有看他。季斯年走近，在床邊蹲下。他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那一套，已經被體溫重新烘干了，卻帶著濃重的酒精味道。

    “還在生我氣嗎？”

    宋念一聲不吭，沒有回答。

    “我過幾天就要走了，”季斯年低低開口，“在這之前，可以聽我解釋一下嗎？”

    宋念愣了一下。

    明明是他要跟著燕池走。

    “燕池在的星球治安混亂，教育水平也不好。你可以生我的氣，但是不要浪費自己的天賦。你應該留下來，在帝星讀最好的軍校?！奔舅鼓険u頭，把一沓厚厚的紙遞到宋念手上，“這是我整理好的申請資料。你拿著，可以慢慢看?！?/br>
    那份資料很厚，很多，足有四百多頁，幾乎趕得上一本書的厚度。每一頁的對應內容上，都用不同顏色的筆做了密密麻麻的標注，明顯準備了很久，不是一個晚上可以趕出來的。

    宋念終于出聲。

    “那你——”

    “該走的是我，我會離開帝星，去邊境服役代修學分?！?/br>
    宋念盯著擺在腿上的那疊紙。

    季斯年頓了頓，再次開口：“燕池離開的時候，我很生我父親的氣。你是他給我找的人，遷怒你，所以發了那條短信?！?/br>
    “很抱歉?！?/br>
    “沒有把你當性愛娃娃。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不想讓你討厭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就是發短信的人，所以沒有說實話?！?/br>
    “那天晚上你發情了，主動叫我，我很高興。但是醒來之后，你讓我下床，我吃自己的醋，一時氣憤，所以才裝成另外一個人，讓你去酒店?！?/br>
    季斯年停了下來。手指爬上了宋念的手背，“你在聽嗎？”

    宋念“嗯”了一聲。

    “我是混蛋，但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想讓你上床。讓你拍照片，只是因為那天我發現了你的地鋪，想讓你去大床上睡?！?/br>
    宋念咬了咬嘴唇，“那為什么不早一點解釋呢？”

    季斯年牽著宋念的手，按到了自己心口，去觸摸自己的心跳：“因為喜歡，所以害怕。你撒謊不也是一樣的原因嗎？因為喜歡，所以才編什么‘未婚夫’的鬼話?！?/br>
    “你還騙我這是你的房子，倒著收我的錢?！?/br>
    宋念支支吾吾：“我……”

    “我想明白了?！奔舅鼓昀^續，“因為喜歡我，所以知道自己上當受騙，才特別生氣，對不對?！?/br>
    宋念抽出自己的手，垂下眼睛不去看季斯年，“你喝醉了！”

    “我是喝醉了?！奔舅鼓晖蝗黄鹕?，把手撐在床沿上，故技重施，強迫宋念去聽自己的心跳，“你的心跳得好快啊，念念。你也喝了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