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站在會客室門前，看了一眼季斯年。

    alpha含笑看著他，宋念深吸一口氣，感受著胸腔被空氣一點點填滿，緩緩擰開了門把手，向前踏出一步——

    “當”一聲脆響。

    陶瓷杯被重重放在了桌面上，杯底和桌面相撞，液面劇烈地搖晃起來，深褐色的咖啡溢出杯壁，灑在了桌子上。

    唐景行站起身，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門口的Omega，輕聲叫他：“宋念?！?/br>
    恍若舊日時光重來。

    當年兩個人的計劃被發現之后，馮其輝洋洋得意地告訴他：“很奇怪那個多管閑事的beta為什么不來了?你當他是朋友，他用你換了一封很好的推薦信，小蠢貨?！?/br>
    ……

    宋念告訴自己不要信，可是總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

    如果是真的呢？

    宋念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仿佛眼前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再往前一點就會墜入無盡的噩夢。他的瞳孔在不停地顫抖，垂下頭，視線卻在碰到自己手腕上的白色手環時猝然一定。

    像是處在一間昏暗的密室里，突然被拉開了窗簾，天光猝然撒了進來。

    Omega慢慢抬頭，沉默著和檢察官對視，沒有說話。

    “小念?！碧凭靶芯従徸吡松蟻?，試探一般，輕輕抱了抱他，接著后退一步，上下打量著Omega。

    “答應了要把動量分析的內容和你講完，結果還剩下七個課時。說好了等我讀研究生的時候你來考我們學校，我請你去后街吃現烤出來的蒜蓉粉絲扇貝，你要一半的蒜和加倍的粉絲。結果，”唐景行的聲線發抖，“結果——”

    結果一件事都沒有實現。

    信誓旦旦地告訴宋念“什么為什么？幫你要什么理由，我只是在做正確的事”的家庭教師渺無音訊。而被關在小房間里的禁臠上了軍校，逃了出去，遇到了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事。

    宋念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的眼圈漸漸發紅，聲音嘶啞著叫了一聲“唐老師?！?/br>
    多年的的生疏與隔閡，在這聲稱呼下仿佛都消散不見。

    唐景行用力地眨眼，讓自己能把人看得清楚一點，看清楚之后眼前卻更加模糊，“抱歉，我答應過要幫你的。我明明個答應過——”

    “沒關系，只是遲了一點?！?/br>
    只要你來了就好。

    檢察官只是搖頭。

    宋念重復：“真的，沒關系的。你來了，我真的很高興?！?/br>
    怎么會沒關系呢？那可是整整七年。

    唐景行強行壓抑住喉嚨里的哽咽，把宋念牽到沙發邊，“我查到了一部分你的事情，來，坐下。我們慢慢說?！?/br>
    一個小時后，會客室的門被打開了。季斯年正和唐景行帶來的調查員一起靠著墻壁，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煙聊天。聽到動靜，他迅速地把煙頭掐滅，看著檢察官和Omega一前一后地走出來。

    錯身而過的時候，唐景行腳步一頓，皮笑rou不笑地和他對視：“我要抓你？”

    季斯年看向宋念。

    宋念可憐巴巴地望著檢察官。

    唐景行冷哼一聲，搖搖頭，罵了句“什么東西?！?，提起文件包，大步往外走。

    季斯年還在恬不知恥地問：“唐檢，調查令——”

    “撤了，我就是舉報人?！?/br>
    “那我的調查員？”

    唐景行冷冰冰看了他一眼：“證據不足釋放?！?/br>
    臨上車之前，他把季斯年叫到一邊，站在宋念視線的死角，遞給alpha一張紙條。

    “線人提供的名單?！眱蓚€人目光相對，唐景行的聲音壓得很低，“我的人手不夠，如果你打算幫小念，不妨去查查這些人?！?/br>
    季斯年掃了一眼，有部分和他查到的重合。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現在看，這幾個是沒問題的?！?/br>
    檢察官嘆一口氣：“沒有別的辦法。我只知道如果馮其輝要找人辦事，一定是在這些人里面。不能倒著找，只能抓瞎查?！?/br>
    唐景行坐上了門口的小車，絕塵而去。

    季斯年把手里的紙條塞進袖子里。他整理好情緒，眉宇間的戾氣消散，轉過身，正好對上宋念的臉。

    Omega看到他回過頭，猛然轉過臉。alpha卻大踏步走過去，眼底閃著戲謔的光，牽住了Omega的手，喜滋滋地問：“宋念念，你幫我求情??？”

    “不要說了?！彼文疃⒅_尖訥訥。

    “為什么不能說？”

    季斯年去捧他的臉，目光掃過他精致的眉眼、根根分明不停顫抖著的睫毛，在往下，端詳著他略略發紅的腮。

    宋念的眼睫抬起來一點，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略帶紅色。季斯年的眉頭擰起來，不動聲色地低頭，用嘴唇觸碰了一下他泛紅的眼尾，“怎么樣？和唐老師說了什么？”

    宋念莞爾一笑，眼睛里卻緩緩帶上了霧氣，漸漸地變成了一種同時混合著哭和笑的神情。

    “年哥，”他抱著季斯年，像是嘴里被塞了一塊巨大的，咽不下去的果子，連說話都困難，“唐老師沒有騙我?！?/br>
    他真的想要幫我。

    宋念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咸澀的眼淚爭先恐后從指縫里冒出來。

    他記得自己到馮家三個月之后，是怎么樣毫無尊嚴地求著馮其輝讓自己見宋云一面。他哭著求宋云帶自己走，說爸爸我不想這樣，我很痛。

    宋云一巴掌打在他臉上：“馮家給你吃給你穿還讓你讀書，你有什么不滿意?！?/br>
    宋念噤若寒蟬，瘋狂搖頭哀求宋云：“爸爸我錯了，你別不要我?！?/br>
    ……

    他偷偷溜去Omega保護協會，剛剛在投訴文件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就被強制帶走。那份舉報材料在他面前被撕得粉碎。

    那是他最為孤立無援和絕望無助的時光。那時候的宋念沒有想到，自己往后的人生會遇到季斯年，往前的人生里，會有人守著一個諾言不放。

    季斯年替宋念把眼淚擦掉：“是?！?/br>
    “真好?！?/br>
    他用額頭和宋念貼了貼：“別難過了，你很好，你值得的?！?/br>
    Omega在季斯年的目光里坐直了身體，他抽了抽鼻子，潤紅的嘴唇抿直，整張臉呈現出少見的嚴肅：“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br>
    兩個人的距離因為宋念后仰的動作拉開了一些，季斯年正有些遺憾，聽到這話也沒有再去擠Omega。他的眉頭下壓，深邃的眼眶帶著某種刀鋒般的凌厲，剛剛還帶著微笑的臉上染上了幾分晦暗難辨的神色。

    宋念繼續道：“唐老師準備了很東西，等抓到人，他會提起公訴?！?/br>
    季斯年不置可否，眼里染上了幾分暗沉沉的顏色：“放心，很快了?！?/br>
    對上宋念帶著疑問的目光，季斯年耐心解釋：“馮家的一大部分生意是見不得光的貴重金屬礦走私，主要分布在天琴伽馬星、自由小行星帶、還有波羅地星海附近?！?/br>
    他掏出手環，打開地圖，給宋念指了指?！拔抑白屓吮O控著馮其瑄的通信來往，多虧你的唐老師把馮家逼得急，他和他哥哥的通訊頻率很高，我們的定位范圍也在不斷縮小?！奔舅鼓臧研菆D放大，在中間畫了一個圈，“就在這三顆星星上?！?/br>
    “小行星帶？”宋念喃喃，“那里有很多星盜?！?/br>
    “所以我們恐怕要親自去一趟?！?/br>
    宋念低頭沉默了一會，再次開口：“其實不止他的事情?！?/br>
    預感成真。

    季斯年的呼吸一頓，眼底有寒光隱約閃動，心臟上像是被壓了一塊巨石，久久地喘不過氣來。

    宋念沒有等到他的回應，有些不安地抬起頭，輕輕叫了一聲“年哥”。

    alpha示意自己在聽。

    宋念緊抿嘴唇，終于鼓足了勇氣開口：“心理醫生說，只是在他那邊治療，可能我永遠也不會恢復記憶?！?/br>
    “如果，”Omega的聲音繃得很緊，再次強調這只是一個假設，“如果唐老師抓到了其他人，我能去見見嗎？”

    他用的是疑問，而非陳述的語氣。

    這個認知讓季斯年心臟重重一沉，他蹲在地上，確保自己和坐著的宋念視線在同一水平：“當然可以。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決定?！?/br>
    “只是我想說，”季斯年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通過這樣的動作給Omega一點支撐，“記憶缺失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覺得如果記不起來，不如順其自然——你一定要知道曾經發生過什么嗎？”

    宋念伸直的腿慢慢收回來。

    “我不想知道，”Omega的聲音嘶啞，鼻腔里有種難言的酸澀。他緩緩放開了和季斯年交疊的手，把掌心一點點往下挪，覆蓋在了自己的膝蓋骨上，“可是，年哥。我總不能逃開一輩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