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清晨，季斯年才回到主臥。

    他坐在床沿，將手臂插進枕頭和宋念脖頸的縫隙之間，用發燙的指尖輕輕滑過后頸那一塊軟rou，忍不住按了按。

    Omega的身體微不可見地繃緊了幾分。季斯年埋下頭，用鼻尖蹭過他臉頰上的軟rou，把嘴湊在宋念耳邊：“醒了。嗯？”

    裝不下去了。

    宋念耳根泛紅，呼吸慢了半拍，正一點點掀開眼睫，就感覺床墊猛地下陷半寸。風聲呼啦而起，季斯年傾身壓住了他，再一陣天旋地轉，對方捏著他的肩膀，仰面躺好，讓Omega睡在自己身上。

    兩人緊緊相貼，宋念的下巴擱在季斯年的肩窩里。視線正中是alpha刀鑿斧刻般的下頜線。對方的側臉上冒出短短的胡茬，呈現出淡淡的青色，有一種潦倒的英俊感。

    Alpha叫他：“念念?！?/br>
    這聲呼喚像是在嘆氣，讓宋念不禁一怔。alpha突然伸手，用力地捆住了宋念的身體。

    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起來很難過。

    宋念乖乖被抱著，仰起頭，水潤的嘴唇蹭過alpha分明的喉結，像小動物一樣笨拙地討好著他。

    季斯年喉結微動，往旁側一轉，讓兩個人側躺在同一只枕頭上。

    宋念主動的親近被打斷了。略有些長的頭發鋪在枕頭上，被alpha的腦袋壓住，往遠處挪時有輕微的疼痛。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一些。四目相對，季斯年伸出兩根手指，點在宋念的額頭，然后順著山根和鼻梁一路往下，停在了他淺粉色的嘴唇上。

    “年哥？”

    宋念輕輕開口，那根按著他嘴唇的手指卻rou眼可見的顫抖起來。季斯年閉眼，聲音嘶啞地像摻雜了砂礫：“堂堂是我的孩子，你知道嗎？”

    宋念的臉上一片空白。

    他在說什么？

    堂堂……

    堂堂是誰的寶寶？

    褐色的地板，沒有盡頭的灼燒，黑色的人影。

    宋念的眼睛慢慢睜大，黑色的瞳仁在眼底驟縮。大腦里的記憶裹著一層厚厚的棉絮，云遮霧繞，白茫茫的一片，讓整個腦袋從那一小片開始，劇烈地疼起來。

    腸胃絞痛，他的身體蜷縮起來，膝蓋抵在季斯年的小腹上，搖著頭尖叫：“走開、不要……”

    他很害怕。

    恍惚之中，宋念極力躲避著什么一般把臉往枕頭里埋，他控制不住地干嘔著，但是胃里的營養液已經消耗殆盡，只能嘔出一點稀薄的胃液。

    幅樣子讓季斯年心疼得發瘋，alpha把宋念的臉挖出來，用手固定著他的臉，強迫對方面對著自己，嘴唇張合，在說著什么。

    宋念被他親著，抱著，順著脊背。過了好久，才讀出他說的話：“堂堂是我們的寶寶?！?/br>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出生日期對不上，但是我做了親子鑒定，他和我存在親緣關系?！奔舅鼓耆∠率汁h，打開電子報告，“你要看看嗎？”

    宋念一聲不吭，呆呆地看著他，過了半分鐘，像彈簧一樣猛地彈起來，搶過那份報告，一字一頓地看。

    季斯年是堂堂的生父。

    自己和年哥的孩子。

    Omega的手指顫抖起來，他的腦袋里“嗡嗡”直響，抬起頭，近乎呆滯地看著alpha。

    “真的嗎？”他難以置信，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又緊張地咬住嘴唇，有點語無倫次，“我很早就和給你生過寶寶嗎？”

    “真的?！奔舅鼓昱踝∷哪?。

    宋念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沒有維持太久，眼里突然盈滿了淚水。他有些神經質地咬著指尖，難過地抱著自己的頭：“我不知道，我好笨……我記不起來?！?/br>
    “沒事了，沒事，”季斯年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著懷中的人，把Omega的手握住，“記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我也是笨蛋，到現在才知道……”

    宋念抬起頭，臉頰被激烈的情緒染出緋紅色，他不太確定，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結結巴巴道：“年哥，你喜歡堂堂嗎？”

    alpha伸手，把他的頭發往后撥，露出光潔的額頭，搭在Omega背上那只手順著脊椎緩緩往下，移動到了纖細的腰上。

    “我以前很討厭小孩子，”季斯年開口，“頑皮、無理取鬧、愛哭鬧?！?/br>
    懷里的身體僵硬了一下，alpha繼續：“我以為自己永遠不必和這種麻煩打交道?！?/br>
    “但是見到堂堂之后，我發現自己錯得離譜，”他輕輕笑了笑，“小孩子是一種生物，堂堂是另外一種——他很可愛，發脾氣的樣子也好、黏人的樣子也好，我都喜歡?！?/br>
    他緩緩朝著宋念靠近，灼熱的呼吸噴在宋念的臉頰上，和對方的鼻息交融。溫度一點點攀升，冰消雪融，柑橘和檀木的味道伴隨著緊貼在一起的皮膚交織纏繞，熏烤出溫軟的語調。

    季斯年的看著宋念一眼不眨、望著自己的眼睛，對上他不安而期盼的目光，心里一陣難過。

    “對不起?！盿lpha開口，把手掌覆蓋在宋念的小腹上，“疼嗎？”

    宋念遲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不疼?！?/br>
    “他小時候乖嗎？”

    “很乖，一點都不吵?！?/br>
    季斯年意識到了什么，沒有繼續另外的蠢問題。

    他遲到了五年。

    想起來就是一陣錐形刺骨的疼痛。

    Omega說不記得了。但是季斯年一遍又一遍，近乎自虐地想：宋念的孕期是怎么過的？

    其他Omega有伴侶陪伴的時候，他是不是一個人捧著鼓起來的肚子，孤孤單單地在病床上坐著？孕期發情的時候，他怎么熬過去的？他吃什么、住什么、懷著堂堂的時候靠什么謀生？

    宋堂堂出生時又是什么樣子呢？他什么時候牙牙學語、會叫“爸爸”？什么時候邁出第一步？什么時候被診斷出先天信息素失衡，靠著廉價的藥物維持生命？

    季斯年緊閉牙關，咬肌鼓起，從齒縫中擠出破碎而含混的字眼：“對不起?！?/br>
    他的眼眶里紅血絲密布，重復：“對不起?！?/br>
    宋念搖搖頭，不懂alpha為什么要道歉。他笑起來，抓著alpha的手，一點點蹭進對方懷里：“我好高興?！?/br>
    那種心情就類似撿到了一枚蛋，磕開之后發現里面是雙黃的。

    乘以一萬倍。

    季斯年緊緊抱著宋念，力道之大，像是想要把人勒進自己的骨血里。Omega保持這個姿勢十多分鐘，手腳發僵，身體稍微旁側傾斜一點，就感覺alpha的手松開一瞬間，幫他調整好姿勢，又重新抱了回去。

    “別動?！彼谒文疃吥剜?，尾音帶著一點哽咽的味道，“讓我多抱一會兒?！?/br>
    宋念沒有反抗，相反，他很喜歡這樣和季斯年樓在一起。兩顆心臟的在各自的胸腔里撲通撲通跳著，最后融合成一個聲音。

    他們就這樣躺了幾分鐘，或者是幾十分鐘，直到朦朧的困意再次襲來，宋念垂著眼睛，突然感覺到身前一空。

    季斯年下了床，取了什么東西回來，重新到了床邊，輕言細語地問宋念：“今天休息日，我準備把堂堂資料變更完成?！?/br>
    Omega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你要去嗎？”alpha凝視著宋念從耳廓到下巴的秀美曲線，“還是在睡一會兒？”

    宋念緩了三秒鐘，慢吞吞地爬了起來，打了個哈欠，貼在季斯年身上：“去吧?！?/br>
    一個人的被窩有什么意思。

    他的手原本縮在被子底下，這時候卻被捉了出來。季斯年的手溫度更加高一些，此時把一個涼浸浸的東西放到了他手上。

    宋念低頭一看，是那天他瞞著季斯年去找馮其瑄和顏客的時候，取下來放在醫院的手環。

    “心理醫生說，有些話你不是不想說，只是表達不出來，是不是？”

    宋念輕輕地“嗯”了一下。

    季斯年把他擁在懷里，發現宋念雖然在努力克制，還是忍不住發抖。alpha一下一下拍著宋念的背：“以后我都會在的，有什么當面說不出口的畫，可以打電話給我，或者寫下來發送給我?！?/br>
    “受了委屈可以找我告狀，生氣了可以打電話罵我，怎么樣都可以，我一直在?！?/br>
    季斯年在他頭頂的發旋上親了一下，蹲下身，仰視著Omega，用手指在他小腹上緩緩劃圈：“念念，我不是側寫專家，猜不到你想什么?！?/br>
    “所以，你可以坦率一點嗎？”

    宋念抿著嘴，緩緩點頭：“好?！?/br>
    他永遠不會拒絕alpha。

    “那我們從最簡單的開始——今天早餐想吃什么？”

    宋念沒有直接回答，垂下頭，把白色的手環戴到了自己手腕上。他按下快捷通話鍵，湊到了嘴邊，臉色有些發紅：“想吃蝦仁灌湯包?！?/br>
    季斯年笑了笑，學著他的樣子，沖著手環說道：“好的。我去準備，你把小懶豬弄起來?！?/br>
    等小機器人把鮮蝦小籠包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點心飲品端進起居室，宋堂堂已經洗漱完畢，他看到走進來的alpha，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有點紅，還是很小聲的喊了一聲父親。

    宋念正對付著一只蝦包。

    他吃東西的動作很秀氣，先把包子皮咬出一個小口子，一口一口吸干凈里面的湯汁。

    他把癟下來的包子放到盤子里，看著寶寶，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他知道了？”

    季斯年把奶昔遞給宋念：“我告訴他了。多吃點，你太瘦了?！?/br>
    宋念的嘴就沒有停下來過，直到車在戶籍所前面停下來，他的肚子都還是鼓起來的。

    季斯年帶著宋堂堂進戶籍所改資料，他就在門口的廣場上走來走去消食。

    可能是為了辦公方便，戶籍所、婚姻管理局和其他很多事務辦公室都聚在這個環形廣場的周圍。因為是難得的休息日，來這邊辦理手續的人好像特別多。

    圓形廣場的中央是一棵樹，上面掛滿了紅色的絲帶。宋念上次來的時候就看到過，只是滿腹心事，沒心思去了解是什么風俗。

    還沒走到樹下，就有一個掛著工作牌的Omega迎了上來，笑瞇瞇地問他：“你好，是今天來這里辦理結婚手續的嗎？”

    宋念頓了頓，有些尷尬的搖頭。

    那個Omega卻并不失望，瞥了瞥他滿是痕跡的后頸，笑道：“沒關系啊，有男朋友也可以的。你不是帝星本地人吧？這是這邊很有名的許愿樹，很靈的哦。感情方面的事情都可以求?！?/br>
    Omega沖宋念眨眨眼，從手上的紅緞帶里抽出來一根，遞給他：“在樹下許好愿望，掛上去就好了?！?/br>
    鬼使神差的，宋念沒有拒絕，他把緞帶合在手心，默了三秒鐘，往前一步，踮起腳把它掛上去。這時，肩膀卻被拍了拍。

    宋念猛然回頭。

    季斯年站在他的身后，視線在那根紅色的帶子上面停留了一會兒，然后抬眼看向Omega的臉。

    宋念尷尬地手足無措，一時間簡直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下意識要把帶子往身后藏，卻被alpha捉住了手。

    “宋念念，”季斯年挑眉，聲音中帶著笑意，“銀河歷3458年了，你還在搞封建迷信？”

    宋念的臉“騰”一下紅了，他低下頭，盯著腳尖不說話。

    季斯年向前一步。

    “你朝這顆樹許什么愿？”alpha低下頭，朝宋念的耳窩里吹氣，“是不是希望某人特別愛你？”

    “沒有用的?！?/br>
    宋念的身體一僵，覺得眼角有些發澀。

    季斯年的手順著他的小臂往下，捉住了他的手指，好像要把那一截緞帶搶出來。

    宋念死死捏著一端。alpha只好放棄原本的計劃，牽著絲帶的另一邊，連帶著宋念的手都拖了起來。

    他把緞帶放到了自己手臂上，借宋念繃著一邊，往自己的手腕上打了個結。

    Omega呆呆地看著他，一時間完全反應不過來。

    “宋念念，”季斯年含笑看他，“封建迷信不可取，你要是想某人愛你長久，不該去拜一截木頭樁子，該拜拜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