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恍然若夢
第二十七章 恍然若夢 從此以后,黛玉便在這里養病,春纖不時過來探視,其余的時間,沐雪元與紫鵑便忙碌生計的事情,紫鵑向沐雪元學著打理菜圃,挖海龜蛋,爬到高高的巖石上,坐在那里垂釣,好在這一片巖石給沐雪元修整過,用木頭鋪了板梯出來,走起路來倒還不怎樣險峻。 沐雪元與紫鵑春纖輪流去探望羈押的人,如今基本上安寧下來,便有余力多置辦一些飯食,除了王夫人寶釵李紈,另外襲人麝月玉釧也都照應到了,往里面遞送干凈衣服和草紙,接了替換出來的臟衣服,沐雪元便將這些衣服拿過去給閔二娘,請她幫忙清洗,除了工錢之外,另外送了五條自制的肥皂:“拿這個洗吧,比用棒槌捶打要省力一些?!倍乙哺痈蓛?,對衣料磨損也比較小。 閔二娘得了這個工作,頗為感念,想到沐雪元的出身地遭了大難,便同情慰問地說:“在這燕京城中,誰不知寧國府榮國府,一旦倒了下來,便是我們這樣人看著,心中也是難過,像我這樣街頭流落過的,一想到那獄神廟,還不由得心中發顫,更何況奶奶姑娘們平日里那么金尊玉貴的,到了里面怎么受得???不要說姑娘心疼,就是我,想到那些事,心里也疼。只可恨我人寒力微,也做不了別的,只是盡心盡力給太太奶奶們洗洗衣服罷了?!?/br> 沐雪元道:“這便已足感厚情?!?/br> 卻說沐雪元每日得錢五百,除了給閔二娘背貨洗衣的工錢,自己還剩四百三十枚,她因為早已預料到要抄家,已經提前多種了稻麥,各種糧食加工機械也已經置辦好,磨盤雖然不大,趕著小馬一圈圈慢慢地磨,倒也能磨出許多面粉,只是她當初畢竟只是一個人在這里,難以耕種太多田地,因此每天要送這樣多的飯,儲糧消耗便比較快,沐雪元估計,堅持不到三個月,便要在外面買米,縱然下一批稻米很快便可以成熟,倘若羈押期拖得長久,里面的人自然受苦,自己這邊也要存出買米的錢。 五六天之后,黛玉的身體漸漸好了一些,燒也退了。 紫鵑這一天試過了她的熱度,不由得便念道:“阿彌陀佛,總算是不發熱了,之前我還想著,倘若雪雁胡謅的這個方子不管用,耽擱了姑娘的病,我定然要咬她的,幸好姑娘如今不燒了?!?/br> 沐雪元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笑嘻嘻地說:“乃是海外的異方,幸好對姑娘的癥?!?/br> 其實沐雪元當時出了這個主意,心中也是忐忑,雖然知道楊樹枝柳樹皮是天然的抗菌消炎藥,不過黛玉吃下去究竟能不能好轉,也在兩可之間,倘若無效,自己便很有負罪感了。 黛玉此時身上舒服了一些,情緒便也好轉,輕輕一笑:“這楊枝甘露居然很是管用,從前但凡發燒咳嗽,便吃那般苦惡的藥,今后倘若再發這樣的病,便吃這個藥蠻好?!?/br> 紫鵑連忙攔住,道:“姑娘可別說這樣的話,只怕又要不好了。我想著寶姑娘是有冷香丸的,我們如今也有楊枝甘露,倒是正好對上?!?/br> 黛玉此時對什么冷香暖香已不像從前那般介意,聽紫鵑此言也覺得有趣,便笑道:“難怪古人送別的時候都折楊柳枝贈別,原來是為了讓友人路上生病了可以用?!?/br> 沐雪元:那為什么不送析出的結晶? 要說自己敢說出這個治療方法,全靠的是柳枝里面含有的水楊酸,水楊酸消炎殺菌,自己前世看過一些科普,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忘記,記得發燒的原因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感染性發燒,一種是非感染性發燒,如果是因為細菌病毒真菌引起的發燒,水楊酸或許有效,如果是血液疾病惡性腫瘤之類,那么這個時代無論如何是無能為力的,所以便干脆用水楊酸試一下,為了增強黛玉的信心,又捏說了個珍珠出來,于是水楊酸+安慰劑效應,居然真的讓黛玉退燒,這也是萬幸。 這個時候便該計議史老太君的喪事,榮寧二府上下人等都羈押了起來,留在外面的只有黛玉惜春,惜春雖然出家在饅頭庵,畢竟她乃是賈家的人,風聲太緊,于是便是黛玉這邊出面張羅,將停靈于鐵檻寺的棺木靜悄悄發送了,除了自家殘存的幾個人,沒有什么人來觀禮,也沒有大做什么法事,只是燒了一些紙錢。 史老太君為了自己的后事,確實是準備了錢的,本來想的是善始善終,最后也有一個體面的葬禮,然而現在不用說,錢全都抄了去,黛玉這里倒是存的有金銀,只是如此風口浪尖,不敢大張旗鼓,不過能做的也都盡力,紫鵑安慰黛玉:“雖然比不得人家的桃花洞,這壽材也是上好的了,隨葬的也有幾件,況且墳墓修得結實,幾場暴雨也不會沖壞的,姑娘且安心吧?!?/br> 黛玉嘆道:“祖母一生喜歡熱鬧,如今這最后一場卻如此冷清,實在讓人難過,說不得我早晚上香,供奉祖母?!?/br> 到了這個時候,三個人便計算家計:“我們如今銀錠銀餅銀錁子,攏共五百三十兩,還有四千多枚銅錢,便是每日一兩銀子的花銷,也夠支持一年的?!边@還不算那些散碎的金豆金葉。 沐雪元這么多年來,著實沒少攢錢,她離開榮國府的時候,包括王夫人臨別給她的二十兩,隨身帶了一百零幾兩白銀,紫鵑之前交給她收藏的體己,大概也是這個數目,黛玉那邊自然更多幾倍,更不要說如今每日還有營運,日常的食物大部分不必在外面買,空間中自有產出。 黛玉今天早晨精神頭振作了一些,紫鵑進入雞棚撿蛋,她也隨著過去,扶了一根手杖站在柵欄邊,看著里面一群歡鬧的雞,片刻之后說道:“這雞長得卻有些奇怪?!?/br> 紫鵑笑道:“聽雪雁說,本來買的是很正統的油雞,結果后來放養在外面,便有野雞飛過來,于是就生出來這些個……” 黛玉登時羞紅了臉,啐了一口,道:“倚仗著這里無人聽見,愈發膽大了,這種渾話都說了出來?!?/br> 紫鵑笑著說:“橫豎是說這些錦油雞,又不是說人,今后咱們就在這里住著,雪雁還說要再買一些鵝鴨進來養,將來少不得說到這些。姑娘啊,我忽然想到,要說這個地方最妙之處,便是省了值宿上夜的人,任是誰也進不來這里,再不必擔憂偷盜打劫那些事的?!?/br> 聽紫鵑說到這件正經大事,黛玉深以為然,不由得便點了點頭,從前住在大觀園中,自己是從不憂慮這些事的,畢竟深深的院落,入夜大門鎖得嚴密,更有許多婆子把守值夜,那時自己每每睡不好,卻并非是為了擔憂安全問題,然而如今來到這市井街巷,窄門淺戶,倘若夜里也是住在外面,若有風吹草動,難免要疑心是有賊人進來了,自己到這邊雖然時日短,昨天卻也聽說前面巷子里有人家中丟了東西。 當時黛玉心中便想,若只是丟一點東西,還是好的,最怕傷了人,從前寶玉講的老鼠精與香玉的故事,自己只當笑話來聽,此時便想到,倘若給那賊人坑害了,何其的危險。因此這空間之中即使不是有山有海,物產豐富,只是一個荒蕪的所在,只要能夠讓人安心棲身,也是很寶貴的了。 又過了十幾天,五月二十八這一天,春纖中午從外面回來,喜氣洋洋地說:“姑娘姑娘,好消息,今兒黎頭兒說,可以進去看看了,我想著姑娘這么多天一直擔憂,可算是能瞧到太太奶奶了?!?/br> 黛玉一聽這話,哪里還能忍耐得住,立刻站起來說道:“雪雁你快去打點東西,春纖,你快好好和我說說,黎頭兒到底都說的什么?” 紫鵑黛玉一左一右拉住了春纖,不住地問著話,沐雪元連忙便鉆進廚房,劃好了門,便飛快進入空間,跑進雞棚便抓了兩只雞出來,馬上便殺雞拔毛,將那雞血都沒有浪費,都滴在一個碗里,將雞下進清水之中,燉在灶上,這邊趕快又摘了一些蔬菜,料理了幾色小菜,匆忙中還記得打開了門。 這時雞血也半凝固了,沐雪元便在茶爐上燒了開水,將雞血倒進里面,讓它全部凝固,然后撈出來切成絲,這邊的雞已經煮好,沐雪元將那白水煮的雞提出來,浸在冷水之中,便用那雞湯又煮了一鍋粥,將雞血豆腐絲撒了進去,加了蔥花和鹽,又打了蛋花,熬了一鍋雞血蛋花粥。 沐雪元正忙著,忽然有人在外面推門,是春纖走了進來:“雪雁jiejie,大熱的天,你燒菜還關什么門?怕熏壞了姑娘么?這卻也是正理,要我說,過一陣這件事了結了,可該換個獨門獨院的地方住,哪怕小一點,也不住這進門一間房的了?!?/br> 春纖挽了袖子,便幫她做飯,沐雪元笑道:“你在這里忙著,將這雞切成塊,再調個蔥油醬汁,我進去收拾一些其它?!?/br> 又過了一刻鐘,各種物品總算開始裝筐,共計:米粥三罐;白切雞三缽;小菜幾大碗;這就裝了兩籃,另有一個籃子里裝的是白藍兩色干凈的內衣褲和草紙。 四個人打點齊整,便雇了車一路往獄神廟而來,照常例給了進門錢,只是不準這么多人都進去,紫鵑便說道:“雪雁,你和姑娘進去吧,你力氣大,這兩個食物籃都給你拿,姑娘此時說不得,這裝衣裳的籃子要挎著了?!?/br> 黛玉接過竹籃,她雖然纖弱,卻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盡能提得動,又一想到馬上要見王夫人和李紈寶釵,心情自然更加激動,提著那竹筐竟然恍若無物一般,兩個人抬腿便往里面邁步。 走進了獄神廟,只見里面一片荒涼,中央的空地上哪里有什么花木,只有一些野草,三面都是粗木圍的柵欄,里面關押著人,霍大娘因為連日以來與沐雪元紫鵑幾個都熟悉了,此時見黛玉這個陌生的美貌小姐來了,便給了個笑臉:“啊喲,這就是林姑娘?生得可真俊啊,可也真的是單薄,得虧這一回你脫身出去,倘若也給弄到這么個地方來,可怎么受得???” 黛玉客氣地說:“連日多謝大娘幫忙?!?/br> “啊呀呀好說好說,人這一生,誰沒個三災八難?你們且跟我來?!?/br> 霍大娘將她們帶到女牢這邊,黛玉首先便找王夫人,卻見王夫人、邢夫人、寶釵、李紈、趙姨娘都關在一處,黛玉撲到柵欄邊,便凄然叫了一聲:“舅母!” 寶釵方才便看到來了人,悄悄地提醒了王夫人,王夫人本來閉了眼在那里朦朧著,此時也提起一些精神,顫巍巍走過來,百感交集地喚道:“黛玉??!” 霍大娘打開了柵欄門,放黛玉沐雪元兩個人進去,黛玉一頭便撲在王夫人懷里,兩個人抱頭哭了起來,寶釵李紈過來,摟住黛玉,也不住地啜泣。 沐雪元則挨個問了好,將籃子里的食物逐樣拿出來:“來得匆忙,今兒不曾好生準備得,太太奶奶們將就用一點。姑娘你也不要哭了,把衣裳拿出來留著替換的,你這樣一哭,反而招得太太奶奶愈發難過了,若是病在這里,可是不好?!?/br> 寶釵擦了擦眼淚,道:“正是,太太和大嫂子不要再哭了,一則太太有了年紀,二則顰兒本來身體也不是很好,若是兩邊都病了,讓雪雁紫鵑怎樣支應?” 王夫人聽她說得有理,便慢慢收住悲聲,拉著黛玉坐了下來,問道:“這些日子可還好?那一日我就擔心你的身體,我們尚且驚恐成這個樣子,更不要說你一向以來的身體,只怕你驚嚇倒了?!?/br> 黛玉哽咽著道:“多謝舅母惦念,我卻還好?!?/br> 又說了老太君殯葬的事情,王夫人嘆道:“幸虧有你,體面完了此事,我們得老祖宗慈愛這么多年,到這時竟然不能盡一點心?!?/br> 黛玉道:“舅母在這里仍是惦念老祖宗,有這么多人的思念,老祖宗也不會寂寞了?!?/br> 這邊沐雪元拿出碗來,逐個盛了粥,先遞到邢夫人面前:“太太吃一點吧?!?/br> 邢夫人接了,道:“有勞你?!?/br> 雖然早上已經吃過了春纖送來的早飯,可是一天兩頓之中只得一頓好飯,說不得此時又餓了,今兒的晚飯還不知要怎么下咽呢。 然后王夫人李紈寶釵都接了粥,沐雪元盛了一碗粥又給趙姨娘,趙姨娘暗暗哼了一聲,接過來,道:“雪雁啊,你是個好孩子,心放得正,不是那么勢利眼的,將來必有福報?!?/br> 王夫人雖然聽在耳內,此時卻也不理她,一邊喝粥,一邊問道:“可有去看過寶玉了?還有環兒蘭兒如何?” 趙姨娘聽她問到賈環,立刻便豎起耳朵:“對啊對啊,都怎么樣了?” 黛玉道:“進來了便先來看舅母,回頭再去看兄弟侄兒?!?/br> 王夫人點了點頭:“很是,你一會兒便快去看看吧??蓵缘镁司烁绺鐐兌级ǖ氖裁醋??” “說是正在審議,還不曉得?!?/br> 王夫人嘆了一口氣,不由得眉頭深鎖:“若說當真判下來,定然不是善果,只是此時在這里等候消息,卻也令人揪心,一顆心七上八下的?!?/br> 寶釵則問:“我母親還好么?我哥哥如何了?” 黛玉道:“前兒看到了姨太太,有些清減了,精神頭還好,薛家大哥哥的官司還在勘問,姨太太整日為這個忙著,jiejie且先不必擔憂,命總該保得住的?!?/br> 寶釵又問:“咱們家的那些親戚故舊可怎么樣了?” 黛玉說道:“聽說王家已經給貶了,史家沒了音訊,衛家也不敢再為我們說話,咱家的林之孝、周瑞兩家,給人嚴加拷問,追問財物的下落,還有前幾年放出去的幾家舊人,也都逮來訊問,逼著要錢?!?/br> 王夫人等都默然無語,皇帝的人為什么要這樣做,她們當然也知道,就是追索抄家前轉移的財產,要說“抄家”這個詞雖然很是嚴重,然而又有幾個是老老實實等著給人抄沒的?少不得東掖西藏,趕在風暴來臨之前,先預留一步田地,只是那些抄家的人也是老手,自然曉得這些法門,于是就循著套路去追,簡直如同敲骨吸髓一般,務必搜刮干凈才好,將來縱然萬幸能夠出去,那些家產還能夠剩下多少,就很難說了。 沐雪元這一陣出入其實也很緊張,那幾個有頭有臉的管家頭領都給抓了,倘若真的叫了自己去過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最近也是提心吊膽。 黛玉沐雪元在這里又坐了一會兒,安慰了一陣,便去探看寶玉,黛玉到了那邊一看,只見寶玉頭發散亂,顯然是好久沒有梳過頭的了,臉上也有幾塊灰黑,更慘的是腰間,只系著一條草繩,連汗巾子都給搜去了,更何況是荷包懷表之類。 一見寶玉如此落魄情狀,黛玉哪里能夠忍耐,不由得又嗚咽起來:“寶玉,寶玉!你好……” 沐雪元嘆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把楊木梳子:“二爺,這個給你們梳頭用吧,蘭哥兒你來,我給你梳一梳頭?!?/br> 十三歲的賈蘭答應一聲,便過來站在沐雪元面前,沐雪元解散了他那毛糙的發髻,細細理了一遍,重新簪起來,然后將梳子遞到賈蘭手中:“哥兒在這里不便,這一陣先自己學著梳頭吧?!?/br> 聽了她這樣一句話,寶玉還在其次,黛玉先傷感起來,可憐寶玉從小給襲人晴雯等人團團圍繞服侍著,哪里會自己梳頭?黛玉倒是能的,只是寶玉已經與寶釵成婚,彼此年紀又是這般大了,最要緊的是曾經還有過那樣一段前緣,所以便不是很方便。 于是黛玉只能寄希望于沐雪元:“雪雁……” 沐雪元笑了一笑,只當自己是紅樓第一造型師,給寶玉和賈環都梳一下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