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脫出金籠

    卻說黛玉既然拿定了主意，便馬上行動，她作詩纏綿，真的講到執行能力，卻是不差的，三個人商議了一番，很快便讓春纖喚了平兒過來，說如今雪雁年紀也大了，她不是家生的奴婢，倒是該放她去了外面，自找門路。

    平兒登時就是一怔：“雪雁，你不比旁人，沒個娘老子姊妹兄弟的在這里，一個人到外面去，可怎么過？不要讓人給騙了?！?/br>
    雪雁嘻嘻笑著說：“我縱然出了這府中，難道便再無往來了不成？我一時也不急著找人，先找個地方住下來要緊，若是有事，不會回來求姑娘，求平兒jiejie？”

    平兒一想，倒也是的，虎死骨架在，既說是榮府出去的人，少不得旁人也要掂對一下，于是便道：“你自家有了成算就好?！?/br>
    平兒回了鳳姐，鳳姐又與王夫人說了，王夫人點了點頭：“也難為她，七八歲上就來到我們家，答應了你林meimei這么多年，如今也不小了，你林meimei說白放了她出去，原是應該的，你們便將一應的賣身契都過給她，從此以后讓她安善自在為民去吧?！?/br>
    鳳姐連聲答應著，又笑著說：“她去了倒也罷了，只是這園子里少了一尊彌勒了?！?/br>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起來，王夫人心有所感，說道：“要說那丫頭，原是好的，這么多年就沒聽到有哪個說過她一句不好，縱然有什么波折，不過一笑也就罷了，從沒聽她和人拌過一句嘴，整天那么彌勒佛似的，只是笑，我就說有她在你林meimei那里，你林meimei無論多少煩惱，看著她也不悶了，況且又能吃飯，她們兩個對坐著吃飯，你林meimei還能多吃兩口，哪知今兒也要去了?！?/br>
    前些日子查抄了大觀園，攆了一些丫頭，尤其是其中的晴雯，聽說前兩日死了，寶玉這幾天也病了，現在想來，倒是自己太急了些個，這件事倒是應該按熙鳳說的，慢慢周密地料理著才是，結果這樣疾風暴雨的，也難怪寶玉受不住，不過此時再說這個卻也晚了，自己面上是無論如何不能帶出“后悔”兩個字，只是此時趕上雪雁要離開的這樁事，便借著多說幾句，可恨那些丫頭們，一個個嘴尖牙利，都是不省心的，若是都像雪雁這樣混沌未鑿，自己也免了生氣擔憂，可如今這雪雁卻偏偏要走了，這也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于是王夫人便又說道：“那孩子要走的時候，讓她過來見見我?！?/br>
    雪雁拿了自己的賣身契，直接放在燭火上便燒了，從此一干二凈，她打點了自己的東西，這些年縱然不攢不攢，卻也有兩箱子，一箱是四季衣服，一箱是各種雜物，她平日里一貫整齊，此時倒也沒有大動干戈地收拾物品，只是將外面散放著的手帕梳子香粉頭油之類歸置了，又卷了行李鋪蓋，很快便整理好，拿銅鎖鎖好了箱子，平兒在外面叫了兩個小廝套了車，將她的箱子搬到車上，讓那車輛在外面候著，這邊黛玉和平兒帶了雪雁往上面辭別王夫人。

    雪雁給王夫人磕了頭謝過恩典，然后站在王夫人面前，王夫人拿眼睛上下看著她，笑道：“果然是個好身板，瞧瞧這份兒結實，往日我還不覺得怎么著，今兒一看，好像個房梁一樣，怎樣的寒暑也不怕的，你們姑娘裊娜倒是裊娜了，只可惜身子骨兒不好，倘若將你的壯健氣兒分給她一些，也免得這么三災八難的。你如今走了，我也沒別的，賬房上支二十兩銀子，你拿去先應應急，在外面找房子安家可是不易?！?/br>
    雪雁再次謝恩。

    熙鳳在一旁，一則見王夫人喜歡，二則雪雁也確實不錯，便笑著說：“這身量倒也罷了，到外面縱然沒有別的，打柴磨面也總有個營生做，我只愛她這個性子，倒是爽朗，有一說一的，雖不是那般如同崩豆一樣，卻也干凈爽快，不是那么咬文咬字，拿著腔兒，哼哼唧唧，定把一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急得人直冒火，仿佛那樣便是美人兒一般?！?/br>
    王夫人本來心中有些感慨，此時聽她這樣一說，便也笑開了，打趣道：“都像你潑皮破落戶才好?！?/br>
    熙鳳笑道：“姑媽面前有我這潑皮破落戶，可也開心些。雪雁，你過來，你這一身衣裳倒也可以了，只是頭上素些，我這里有一枝釵，給你插在頭上，倒也明亮些，別弄得‘燒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話我們家倒弄出個花子來?！?/br>
    熙鳳親手給她插上，雪雁連忙向熙鳳道謝，“多謝二奶奶，等我安定下來，再進來給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們請安磕頭?！?/br>
    離了王夫人那里，紫鵑和平兒將雪雁送了出來，殷殷地道別，雪雁特別感謝平兒，“這么多年多謝平jiejie照應，臨去還給我叫了車來?！?/br>
    平兒笑道：“蛤蟆、促織兒——都是一鍬土上人。茗煙鋤藥他們兩個，你也不用打發車轎錢，都是公中開銷，你出去了這里，外面事事用錢，就跟淌血似的，你若是一時沒有來錢的路子，可是要節儉著?！?/br>
    茗煙鋤藥都是寶玉身邊的人，因為寶玉和黛玉相厚，這兩個人便自告奮勇地來了。

    雪雁道：“jiejie，我以后回來看你?！?/br>
    雪雁上了車，與她們兩個并沒有依依惜別，樂呵呵地招著手道別，車子漸漸地遠去了，雪雁放下簾子，坐在里面先將那金釵拔了下來，自己原本戴的是一枚銀簪，確實素了一點，熙鳳給自己戴了這一支玳瑁的釵子，釵頭貼著金箔花卉，還垂著幾顆珠子，這便華麗了許多，確實明晃晃的了，只是實在有些招人的眼睛，于是雪雁便打開箱子，將那金釵收了起來。

    雪雁坐在車里，車輪在那石板路上骨碌碌地轉，她的身體也隨之輕輕地搖搖晃晃，到這時不由得長吁了一口氣，仿佛是要把所有濁氣都吐盡了一般，這便是：打開樊籠飛白鶴，脫出釣餌走金鰲。

    自己籌劃了這么多年，如今總算是自由了。

    車子到了預定好的客棧前，鋤藥茗煙幫雪雁將箱子抬進房間里，雪雁回身拿錢給他們，他們兩個連連擺手：“雪雁jiejie，平兒jiejie囑咐了，萬萬不可拿你的錢，你將來作了狀元夫人，再請我們也罷了?！?/br>
    茗煙笑道：“鋤藥，要說我們的這位雪雁jiejie，倒是不等著當誥命，一心只是愛財，神佛保佑著雪雁jiejie發上三五千的橫財，到那時擺一桌酒大家樂樂?！?/br>
    雪雁笑道：“借你吉言，一定一定?！?/br>
    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不過因為雪雁的這個性格，與寶玉的幾個少年男仆關系也還不錯，茗煙等人雖然機靈油滑，然而看雪雁與旁人不同，雪雁不是個傻的，但也并不用太多心機，為人坦蕩真誠，但凡有為難的事情找她幫忙，只要是制度內能轉圜的，她能幫都會幫，所以內外名聲都不錯，茗煙鋤藥也都與她合得來，此時見她贖身出府去，正是用錢的時候，這客棧雖然不貴，一天八九個錢，終究也是要花費的，另外還有一日三餐，雪雁如今沒有收入，自然不能要她的。

    送走了茗煙鋤藥，雪雁回來拴了房門，把窗子也檢查了，見果然鎖得嚴實，便打開箱子便整理物品，將那些銀子銅錢、值錢的首飾之類，都打成一個包，抱著這個包裹就進入空間，幾秒鐘之后，只聽周圍一陣浪濤之聲，已經到了海邊了。

    雪雁抱著包裹站在沙灘上，放眼望向大海，只覺得無邊無際，層層疊疊的浪潮打在岸上，遠方的海鳥起起落落，讓人忽然便有天涯海角的感覺，自己這么多年來在外面謹慎小心，今天才終于得了安然自在。

    沐雪元站在那里，一幕幕往事如同電影膠片一樣在心頭掠過，自己本來作為一個三十歲的工廠職員，正在籌措首付準備買房，走在路上忽然間一陣劇烈的雷電，前方的天空仿佛撕開一道裂縫，便將自己吸入進去，等自己再清醒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八歲的女童，剛剛賣到林如海府上，從那時起，自己便開始了另一個世界的生活，起初真的是晴天霹靂啊，好在后來發現，自己隨身攜帶著空間，鑰匙就是那一枚當做吊墜的小小金屬片，所以這么多年來，她一直謹慎攜帶，絕不能遺失，如今終于可以開啟自己的空間生涯了。

    沐雪元轉身離開海灘，往遠處走，說來有點慘，她雖然是得到空間這么多年，然而平日里少有進入，所以對這附近環境都頗為陌生，此時一邊走一邊看，走了好一陣，這才找到一個山洞，將這些貴重物品先寄放在山洞里，又在洞口封了泥土和石塊，免得有動物跑進去，又在附近泉水邊洗了手，這才回到客棧房間里，叫了午飯來吃。

    從這一天開始，沐雪元便忙碌起來，找了房產經紀說要租房，那經紀便給她尋覓了一間房屋，不是很大，也比較簡陋，但價格便宜，每月租金一錢五分銀子，沐雪元看過了，乃是旗人的官房，這一朝開國之初，八旗在京中劃定了八個區域，官兵和他們的親人都是免費居住，而貴族由朝廷按等級配置府邸，廢黜則收回，降等也須遷出，原邸重新分配，那些王公貴族的倒是也罷了，只是八旗軍人家庭的免費房屋，聽著很有一點后世公有制住房分配的意味。此時京中的旗人連同家里人，一共大概二十萬，除了她們住的地方，房屋還有剩余，就作為官房出租，沐雪元此時租賃的就是這樣一間官房，地方有些偏，所以價格便宜。

    終于定居下來，沐雪元便開始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計劃，首先是買了鋤頭農具之類，她這些天把海邊附近的地方已經看過一圈，找好了一塊地方開墾起來，種上了蔬菜，空間是一個巨大的海島，周圍全是海水，一年四季的溫度都很高，沐雪元判斷，應該是屬于熱帶海洋季風氣候，夏季很有些難過，但是冬季舒適，自己住在這里，冬天特別省柴炭，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在這里冬季也可以種植蔬菜，她之前便已經策劃好，今后可以靠冬季里出售鮮菜來賺錢，這個時代沒有塑料大棚，反季節蔬菜非常稀罕，價格比平日里要高，又少有競爭，因此應該是好賺的。

    種子她是已經事先備好的，大觀園里那么多稻谷菜蔬，平時她在那里幫忙學習，早已經存了一些在這里，此時就把那些黃瓜油菜之類的種子都種了進去，每日澆水，只等著出芽，另外空閑時候，到外面買了米面放在廚房里，每天拿一些進來燒飯用，在客棧因為環境不方便，不好自己開火，如今有了自己的房子，雖然小了一點，然而卻有一個小柴爐，既可燒飯又可取暖，非常便利，她倒是一般不用這個，只是說出去很是順理成章。

    空間之中，沐雪元用幾塊堅硬的巖石壘起一個灶臺，將新買的那一口鑄鐵鍋放在上面，鍋里煮著米飯，旁邊水桶里是兩條活魚，今兒上午她運氣不錯，坐在巖石上釣魚，居然釣了兩條魚，可見從前在大觀園里釣魚的技能沒有白白訓練。

    沐雪元將其中一條魚收拾干凈，放在盤子里，拿了另一口鍋，鍋里面加了水，在旁邊的灶眼上開始蒸魚，今兒的午飯配菜就是清蒸海魚，再加一小碗野菜湯。

    自從定居之后，沐雪元一般都是在家里吃飯，除了這樣比較省錢，也是因為點外賣終究有些不得勁兒，吃得不是很舒服，身為榮國府里論得上等級的丫鬟，雖然其實是奴仆，不過也能沾一些主人的余蔭，丫鬟的分例菜雖然與小姐們不能相比，但卻是同一個廚房里做出來的，衛生方面并不差，只是規格低一些，更何況還時不時與自己的主人一起吃飯，府邸之中很注重食品衛生的，總不能洗不干凈菜rou，讓一群小姐少爺吃壞了肚子，所以沐雪元在那里面住得久了，腸胃便比較敏感，吃不慣外面的東西，現在有條件了，便都是自己做。

    過了一會兒，飯菜都熟了，沐雪元便坐在竹蔭之下，開始吃這一餐午飯，幾年功夫，竹子已經成片，這是當初自己偷空從瀟湘館挖的竹鞭竹筍，就栽種在岸邊不遠的地方，離了那一片沙灘，便是褐色的土地，雖然不很肥沃，如今倒也蔚然成林，因此縱然蔬菜還沒有長成，但是自己除了挖野菜，有的時候也吃竹筍，將竹筍與海藻一起煮了，居然十分鮮美，而且連鹽都放得少了，那海藻上就帶著一點鹽份，葷菜就是靠海吃海，釣魚撿拾海貝之類，倒是也豐富。

    沐雪元一邊吃飯，一邊望著遠方，雖然菜已經種了下去，然而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雖然想念黛玉紫鵑，不過這一段時間也真的是忙，暫時不能進去看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