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死亡航班追憶

    兩天之后，傅艷蒙來到霍嶸卿的診療室：“抱歉，醫生，我遲到了，方才外面有一點事情?！?/br>
    霍嶸卿一笑：“只是幾分鐘而已，我也是剛剛才到?！眲倧膰鷫π拗F場趕過來的。

    傅艷蒙遲疑了一下，說：“霍醫生，我想再次確認一下，催眠療法真的會起作用嗎？并不是不相信你的專業能力，只是我總覺得，好像有點像是巫術，你說過要治療的話，需要顧客與醫師雙方都信任對方，所以我想，把自己心里的顧慮講出來，應該不算冒犯吧？”

    霍嶸卿點了點頭，你的信任方式還真挺特別的，不過倒也沒說錯：“催眠療法是真實存在的，不過并不像文藝片里那樣神奇到超出想象，催眠療法是將人誘導進入一種特殊的意識狀態，將醫生的言語或動作整合入患者的思維和情感，從而產生治療效果，這是需要專門訓練的，不能夠隨意使用，我接受過這方面的培訓，希望你能夠信任我?！?/br>
    傅艷蒙點了一下頭。

    測過了嗅覺和記憶力之后，霍嶸卿便說道：“好的，那么我們現在便開始吧，少尉，你來躺在這里?！边@可真的是一個比較有難度的病例，受暗示程度極低，基本上就相當于不接受暗示。

    傅艷蒙躺在床上，霍嶸卿打開了流水器，登時一陣水滴聲傳來，聽起來清爽而又單調，這時霍嶸卿在傅艷蒙眼前用溫水洗凈了手，用一條雪白的毛巾擦干，然后又在空調的送風口前烤了一會兒，將手烤得更熱一些，便來到傅艷蒙面前，用兩手的拇指按在她的前額正中，說道：“一股舒服的暖流流遍你全身，現在開始放松，再放松，這么久的時間，你一直都非常疲倦，應該要放下這一切，好好休息一下，你的眼球開始疲倦了……你已睜不開眼睛了，閉上眼吧……”

    傅艷蒙感覺到霍嶸卿那溫熱的手指帶了一定力度，從自己的前額按摩到眉角，霍嶸卿此時的聲音也很有特色，聲調非常平板，語意也簡單，而且經常重復，讓人想到了清涼庵尼師們的誦經聲，不過很神奇的，自己真的感覺有一點倦意，伴隨著這淡淡疲倦的，是仿佛有一根羽毛在自己大腦后部輕輕地拂動，微微地有一種發癢的酥麻感，此時霍嶸卿已經按摩到她的面頰，其實她尤其喜歡對方按摩自己的額心，感覺真的好像有股溫熱的能量從那里注入到自己的控制中樞，好像自己的前額突然打開來，一道溫泉水流入進來，雖然自己意志堅定，但是這種溫暖寧靜的感覺也很難抵抗，最重要的是，傅艷蒙發覺自己渴望這種感覺，她不想抵擋，末世這么久，她已經實在很疲倦了。

    霍嶸卿單調而奇異地安撫人心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一次的災變，讓你感到壓力很大，對嗎？有哪些是你感覺再難以承受的呢？”

    傅艷蒙終于不由自主地開口道：“這是一場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善惡很多時候難以分清，我現在漸漸不再去想軍人的責任，想的只是生存……”

    一周以來，霍嶸卿給幾個人進行了催眠療法，傅艷蒙去過兩次，現在她的狀態看起來飽滿一些，陸青薇可以明顯觀察出這一點，從前傅艷蒙也還算樂觀，不過與現在比起來，就愈發顯得那時是故意輕松，現在她的精神狀態健康起來，陸青薇也很替她高興。

    其實這幾天陸青薇也有一點黑眼圈，晚上總是睡不好，一閉上眼睛，她的眼前就出現那一只放在火上烤的手臂，這個時候陸青薇才恍然記起，當時自己似乎是聞到了燒烤的香味，很濃烈的rou香，這在寒冷的季節是非常誘人的。末世已經將近兩年，陸青薇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尸體，然而那一回卻仍然極其震撼，畢竟從前她看到的大部分都是給行尸撕咬過的尸體，雖然零碎凄慘，但畢竟可以歸咎為災難，但這一次就是罪惡了，人相食的沖擊力是非常大的，尤其還是謀殺。

    因此于金彤便對她說：“薇薇，你要不要也去霍醫生那里看一下？我去過了，感覺很好，那次我們幾個人一起去那里，她給我們集體催眠，很舒服，我很久以來都沒有感覺到有這樣輕松了，好像要沉溺下去一樣，真想一直就這樣下去，可惜催眠療法不能一直用下去，霍醫生說，不能超過十次?！?/br>
    陸青薇：這也有一點感覺像是毒品啊，少量可以鎮痛，如果用得太多了，不知會發生什么樣的后果。

    “啊……我還是不用了，調整一下就好，放心，我沒事的?！?/br>
    聽她們描述過的美妙感覺，陸青薇其實心中也有一些發癢，這就像精神按摩一樣，大崩潰持續了這么久，確實讓人深感壓力，神經繃得非常緊，不過她馬上便想到，還是算了吧，催眠師有的時候會引導求助者說出自己的困擾，以此作為一種心里宣泄，倘若自己一個不留神，說出空間的存在，那可就不知該怎樣收拾殘局，難道自己要從此離開花溪，找個地方藏起來，從此永遠禁閉在空間中？

    所以無論再怎樣睡不好，陸青薇也只能自己給自己進行心理按摩，比如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房間里，洗過一個熱水澡之后，便坐在椅子上開始冥想，設想著空間之中春季里野花盛開的場景，冬季過去，冰雪消融，荒涼的空間里一派生機勃勃，讓這里原本的強大安全性之上格外增添了一種美感，冬天的空間雖然安全可靠，但總因其寒冷和荒蕪而有一種嚴峻感，但在溫暖的春季，和煦的風溫柔地從山林原野中吹來，帶來草地的清新氣息，天氣暖起來，感覺便沒有那么僵硬，美好的新世界已經出現在自己眼前。

    二月中旬的時候，營地的門外又來了幾個新人，陸青薇驚喜地重新見到小唯，這個隊伍里還有一個法國女人，叫做Bridget，一把西洋劍看起來華麗而又犀利，另外居然還有陳昊朗和陳萃陳嫣，陸青薇一看到小唯，就興奮得一把抱住了她：“太好了，終于又見到你！你們是怎么找來這里的？”

    小唯也露出笑容：“我們在地圖上看到這個地方，就想著碰一碰運氣，沒想到這里居然真的有一個營地，而且你也在這里?！?/br>
    陳昊朗摘下帽子在手里揮了揮，非常爽朗地對殷文茜笑道：“哈哈哈殷律師啊，又見面了啊，你們這個營地很不錯嘛，看得出運轉得很好，你們過得這樣好，我就放心了?！?/br>
    陸青薇：這口氣莫名領導視察，很像是長征之后到達陜北的中央機關。

    殷文茜淡淡地說：“大家一直在努力，我們不想讓這個營地也好像之前那樣崩潰?！?/br>
    “啊哈哈哈哈是啊，那一次要說我也是有責任的，作為營地的首腦，很愧對大家，不過這一次一定不會再那樣，殷律師，你也不會再計較那時候的事情了吧？畢竟末世剛剛開始，大家都沒有經驗嘛?！?/br>
    “我們當然不會再讓那種事二次發生，好了，進來說話吧?！?/br>
    陸青薇腦子里莫名想起了之中的杰克，在眾人面前以一種十分慷慨豁達的態度向拉爾夫道歉，這樣舞臺劇一般的姿態事實上是一種壓力，拉爾夫如果不表示原諒，就會顯得自己心胸狹隘。

    夏曼莎很快給她們安排了房間，領取生活必須用品，Bridget與小唯住在一起，就在距離陸青薇不算太遠的樹屋，陳昊朗父女三人則住在客房樓里，也是選擇了一個三人套間，馮碧文則給她們檢查了身體。

    休息了一天之后，就要分配工作，陳昊朗哈哈哈地說：“要么我主管食堂嗎？從前我是經營飯店的，對餐飲行業很有心得?！?/br>
    殷文茜看著他，道：“我們這里的結構扁平化，食堂是陳姐和施東研在負責，現在我們需要更多的人修墻，所以你們就一起來建墻吧?！?/br>
    “啊，也好啊?！标愱焕实菚r有一點失望。

    長久的漂泊讓陳萃和陳嫣都沉默了許多，不過陳萃的恢復能力似乎更強一些，如同一片原本失去水分的花瓣，在露水的滋潤下很快便重新鮮活了起來，不過一周時間，她便重新顯得興致勃勃。

    每當工作的間隙，大家坐下來休息喝熱茶的時候，她便一臉快活地和其她人說著：“我們從前住過很多酒店，有一年的夏天，爸爸帶全家人去巴厘島，那里的海水真藍，沙灘特別干凈，白得就像雪一樣，我們住在滿是紗幔的酒店里，風一吹，白色的帳幔就飄起來，地板是透明的，站在房間地面上就能看到下面的海水和魚……”

    秦敏敏立刻開動腦筋：“我很好奇當災變發生的時候，那些海島旅游地會發生什么？”

    謝品源咯咯笑道：“真可惜這里沒有從島上遠路返回的，不過讓我來猜一猜，大概是和我們的山間夏令營差不多，如果是那樣獨立在海島附近的客房還好一點，如果一群人住在島上，一個人發病，很快許多人都會傳染擴散，假如組織得力，快速消滅行尸，大家還可以在島上就這么住下去，否則就成為一個死島，那些散布在近海的獨立房屋，只要確保內部的安全，對外就只需要防備從海里爬上來的行尸，希望不要一窩蜂幾十上百只地抓住臺板要爬進屋子里來，平時就可以海釣了，倒是不愁食物?！?/br>
    于金彤或許是想到了海鮮，她笑了兩聲，馬上很實際地說：“可是淡水怎么辦？海水是不能喝的吧?！?/br>
    謝品源笑道：“那就要想辦法多收集一些雨水，另外如果捉到了大魚，剖開魚身沿著魚刺貯存有一些新鮮流汁，直接就能喝了?！?/br>
    歐陽慧快活地說：“想辦法做一個小舢板，如果岸邊附近沒有行尸，就劃到岸上去，一般旅游區都主打椰樹沙灘，就可以喝椰子汁了?！?/br>
    謝品源一笑：“椰汁確實能夠解渴，不過成熟的椰子，果汁有很明顯的致泄功能，少喝一點是沒事的，但是喝得太多就會腹瀉，從而更加容易引起脫水，尤其是在那種炎熱的地方?！?/br>
    小唯一直和Bridget嘀嘀咕咕說著什么，Bridget是一家法國公司的駐華商務代表，雖然懂一些漢語，但卻不是非常精通，因此有時候溝通就會不太順暢，好在有小唯給她翻譯。有的時候看到Bridget那滿臉猜測、努力理解的神情，陸青薇就不由得暗自慶幸，幸好小鹿的財力不足以支撐國外游，想一想如果自己剛巧是在大災變的時候穿越過來，而當時小鹿菇涼正在日本或者韓國旅游，那可真的是很麻煩了，即使有空間都非常艱難，畢竟空間是一個原生自然，不是宇宙飛船，那種情況下，旅游團領隊壓力格外沉重吧？希望地陪也能盡量多地提供一些幫助。

    這時小唯含笑說道：“Bridget說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她可以說一說自己當時在飛機上的經歷?！?/br>
    眾人一聽，立刻就發生了興趣，這還真的是很罕見的情境，秦敏敏最了解了，她已經把花溪里面的人采訪了個遍，只差新來的這幾個，之前的伙伴當災變發生的時候，或者是在大巴上，或者是在宿舍或者家里，總之基本是在陸地，只有夏曼莎是和朋友在公園里蕩舟游湖，當時聽到岸上一陣驚叫，她們趕快把船劃到岸邊，接應岸上奔逃的人進入小船，真不愧是基督教信徒，這種時候第一個想的是救人，于是一艘原本只能搭載兩個人的船，一下子又跳進來三個，合計五人，嚴重超載。

    好在她們也并不是想要完全犧牲自己去救人，眼看船的吃水線已經很深，再有人上來就有沉沒的危險，于是連忙將船劃離岸邊，就在湖心一直等待救援，直到天黑的時候，才有救生人員通知她們可以靠岸了。

    于是在大家濃烈的好奇心之下，Bridget談話的興致也更加激發了起來，一串法語如同流水一般傾瀉出來：“％％……＆……￥……?！?/br>
    陸青薇：雖然很好聽，但是聽不懂o（╯□╰）o

    小唯在一旁翻譯著：“五月十八號的時候，Bridget正在從法國飛回中國，那一班航班上發生了sao動，有一個心臟病人猝死，很快轉化成僵尸，咬傷了救助的人，包括一名醫生和一個空姐，她的親人也受到傷害，好在那個時候大家已經對此有所了解，就將死者鎖了起來，受傷的人也隔離在休息室。然而當來到杭州上空，飛機卻無法降落，因為地面剛剛發生了一陣混亂，地勤正在處理，所以航班就在空中盤旋了好久，當時飛機上的人都很煩躁，這種情況確實很離奇，一般來講都是航班晚點，但是現在明明已經來到目的地，卻不能夠落地，許多人都有自己后續的安排，有的人后面的商務會議趕不上時間，因此便不住地投訴，空姐發了飛機餐和飲料來安撫大家，可是隨著客機在空中盤旋得越久，乘客的情緒就越焦躁。

    當時天已經漸漸地黑了，Bridget望著遠處的城市，覺得似乎比從前要黯淡一些，很多燈光都已經熄滅，之前她有的時候乘坐夜間航班，這里都是萬家燈火，雖然是深夜，也不會感到寂寞，可是那一天她卻覺得很有一種傷感。夜里九點多的時候，地面終于清理完畢，乘客們從機艙里走下來，看到外面都是荷槍實彈的軍警，就知道情況非常嚴重，不過她們這時還不被允許到外面去，所有人就在候機大廳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八點多的時候，機場大巴才重新開通，據說那個晚上城市里面很亂?！?/br>
    當小唯翻譯完畢之后，人們便紛紛議論起來：

    “那種情景，想一想也是很郁悶的啊，就好像火車臨時停車一樣，停在那里很久也不走，都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到達自己的地點?！?/br>
    “是啊，尤其是本來應該白天到站的，哪知竟然要在車廂里過夜，好在還提供餐飲?！?/br>
    陸青薇這時已經腦補一萬字Bridget手中揮舞那把古色古香的西洋劍，在混亂的機艙里大開殺戒，帶著一群幸存者殺出一條生路，忽然間想到，飛機安檢非常嚴格，這樣的武器只怕帶不到機艙里，頂多可以托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