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突如其來

    四天之后，三個人走在荒涼的公路上，一個男人走在前面，兩個女子走在后面，前邊的男人赫然是黃明言，中間的女孩子是于金彤，隊尾的女子則是陸青薇。

    陸青薇看著如今的這個生存團隊組合，暗暗嘆了一口氣，作為一個不擅長社交，對人際政治很生疏的人，陸青薇有另外一個技能點，就是善于觀察，黃明言她當然是曉得的，狂妄自大，情緒不穩定，于金彤雖然平時沒有什么存在感，然而她之前連走出繩欄采蘑菇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在營地里做一些清洗烹飪的工作，當然這些工作也非常重要，尤其是涉及到衛生情況，一定要格外小心的，然而她如此的不愿面對外界真實的狀況，如今失去了營地的保護，甚至連車子都因為沒有汽油而被迫拋棄，這樣毫無保護地行走在外面，她的狀態就很令人擔憂，陸青薇很擔心走著走著她倘若突然一個崩潰，會害死三個人。

    于金彤神情恍惚，機械地邁著雙腳，她感覺自己并不是走在路上，而是飄在路上，腳下的地面仿佛不是真實的，而是如同云端一般，事實上她感覺自己周圍整個環境都如同幻境一般，災變之前，自己是一家公司的文員，每天朝九晚五，做著安安穩穩的工作，雖然是有一定的工作量，但是并不太累，工資雖然不高，但也足夠應付生活費和零花錢，同事們都很好，自己是本市人，工作后也一直住在家里，不用外付房租，日常起居有人照顧，可以說生活十分安逸。

    因為家里只有自己一個女兒，mama爸爸一直疼愛得很，像是同為獨生女的小鹿點點滴滴說的那些奇葩事情，自己半點都沒有遭遇到，還有營地里另一個女孩說的，“我爹說到了婆家不會洗碗就會挨揍”，自己簡直連聽都沒有聽到過，瞠目結舌，難道現代人家里都沒有洗碗機的嗎？偶爾自己想要干一點家務，mama爸爸總是說：“寶貝啊，你上了一天班，很累了，這點事情我們來做就好了，你快去玩兒吧?！彼运龑嵲陔y以想象會有人如此兇橫地要求女兒做家務。

    對于將來的生活，媽爸也已經給自己安排好：“將來一定要給彤彤找一個像我們一樣愛她的男人，這樣才能放心將我們的心肝寶貝交給他啊?！?/br>
    至于如果找不到該怎么辦？mama爸爸并沒有說。

    可以說從小到大，于金彤都是在一罐蜜糖里泡大的，她也不負家人所望，長成了一個乖乖的，甜甜的，軟軟的女孩子，簡直好像萌寵一樣，從中學到大學，學業過得去就好，尤其是大學里，除了期末考，其她時間非常舒服，就是吃吃玩玩，畢業找工作也是找輕松安穩的，其實也是正規公司，福利齊全，工資雖然不是很高，未來也沒有太大的發展前途，然而卻如同一個保溫箱，無風無雨，溫暖舒適，于金彤很希望就這樣一直孵一輩子。

    本來自己的人生軌跡或許真的會是這樣，然而哪知忽然之間就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那一天是自己一個人在家里吃飯，前一天mama就說，大家約好今天一起去看一個剛剛生育完，產后滿一個月的同事，爸爸則下午在三人家庭群發了微信，說要去參加客戶的酒會，兩個人都不能及時回來，于金彤的晚飯便只好靠冰箱里的冷凍食品解決，雖然她家里一般是不吃那些的，都是mama爸爸烹調新鮮的rou菜，認為冷凍過的食品失去原來的味道，營養也差了一些，至于外賣更是很少點，因為餐館衛生可疑，不過家里還是備有一些應急食物，以備不時之需。

    因此于金彤便取出一盤母親事先包好的鮮蝦云吞，拿出幾只來放在臺面上，又取出一小團堿面，在鍋里燒了開水，便煮了一份云吞面，自己雖然不會燒飯，然而像這樣半成品已經準備好，只是下鍋一煮，再放一點調料，她還是可以的，而且難得自己動手做一餐飯，很有一種DIY的樂趣，平時雖然母親父親做的東西也都是自己喜歡吃的，然而自己加工出來的成品畢竟還是不一樣，因此每當自己燒飯的時候，于金彤往往居然很有創意，比如說這一回做云吞面，除了蝦皮和香菜，她還撕開一小包夾心海苔丟了進去，這一下連芝麻都有了。

    幾分鐘后，于金彤便輕輕哼著歌兒，端著一碗鮮蝦云吞面來到餐廳，她放開了客廳的音響，在宛轉的歌聲中開始吃這樣一個人的晚飯。平時于金彤一般都是不會獨自吃飯的，感覺太孤單冷清，她是一個受不了孤獨的人，平時在公司里都是同事們一起吃飯，在家里總會至少有mama爸爸其中一個人陪同吃飯，說說笑笑，不過今天家里人都不在，只有自己一個人，因此于金彤便一定要點開音樂來聽。

    “夢里夢著醒不來的夢

    紅線里被軟禁的紅

    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

    再無動于衷

    從背后抱你的時候

    期待的卻是她的面容

    說來實在嘲諷　我不太懂……”

    張碧晨的這首“紅玫瑰”的歌聲之中，于金彤很輕松地吃著飯，雖然一個人吃晚飯的時候，看著外面昏黑的夜色難免有些傷感，不過她盡力讓自己快活一些，像這樣獨自吃飯也是一種難得的體驗，所以品味一下這樣家中只有一個人的氛圍，其實也別有味道，于金彤盡力讓自己適應，努力向好的一面去想，過了一會兒心情居然也輕快起來，自己煮的這一碗云吞面也當真不錯呢。

    吃過晚飯，自己將碗放進洗碗機，清理了廚房，就打開電視來看韓劇，雖然這種背投電視用來看戰爭片效果最好，自己的父親就經常感嘆這一點，不過于金彤卻覺得，用來看韓國愛情偶像劇也是很不錯的嘛，那些放大的花園啦，酒店啦，漂亮的韓國房屋啦，更好像身臨其境。

    然而一直到了九點多，mama爸爸都沒有回來，中間于金彤曾經給mama打過電話，說已經出來了，爸爸是參加商業活動，不方便接電話，自己便發了微信過去，然而一直沒有回復，或許正在忙吧，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于金彤心里越來越慌，mama的手機無人接聽，爸爸那邊干脆顯示已關機，她再也無法忍耐，簡直坐立不安，關掉電視在客廳里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竟然流下淚來。

    眼看時間已經來到九點二十三分，于金彤左思右想，終于撥打了110，結結巴巴地和接警人員說，自己的親人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警員記下了她母親父親的名字，語速極快地說道：“有結果我們再通知你，城市有些地方發生sao亂，不要擅自出去尋找親人?！?/br>
    “嗯嗯，我知道了。請問……”

    然而對方已經咔嚓一下掛斷了電話，方才與自己說話時，于金彤就已經聽到那邊電話鈴聲急促地不住響著，很顯然對方那里極其忙碌，沒有時間與自己說太多。

    于金彤就這樣一邊斷斷續續的哭泣，一邊站在窗邊等候，可是一直到半夜十二點，都沒有等來親人的消息，警局沒有給自己打電話，mama爸爸也根本沒有回來，于是于金彤便從抽噎變成哭泣，再變成嚎啕大哭，她一時間真的想不顧一切地跑出去找人，然而外面一陣陣尖銳的警笛聲，顯示出一種非常緊張的氣氛，手機也接到政府信息，要大家謹慎出行。

    她百般糾結之中，終于還是打開電視，新聞里面反復播放的是政府官員的講話，要人們待在家里，非必要情況不要出門，另外還有一些防暴警察現場處置的片段，因此于金彤便不敢出去，更何況即使出去了，也不知該向哪個方向尋找，母親從前就告訴過她：“如果我們遲遲不回來，你不必去找，找也是找不到的，只要乖乖待在家里等待就好?！?/br>
    于是這一個晚上，于金彤連澡都沒有洗，就那么躺在床上，又是擔心又是害怕地度過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終于有消息來：“于金彤小姐，你的父母昨天受到感染，已經住進醫院，請你來領取一下她們的遺物?！?/br>
    當時自己就失聲叫了起來：“她們只是去醫院，為什么叫做遺物？”

    對面停頓了一秒鐘：“遺忘的物品，有空就過來吧，路上注意安全，不來也沒關系?！?/br>
    當時自己不住地抽泣，是mama爸爸的東西，怎么能夠不去呢？于是于金彤擦了一把臉，吃了幾塊餅干，換了衣服背上皮包，想了一想又拿出了父親的高爾夫球桿，提著金屬球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一路上只見道路一片凌亂，有警車往來巡視，穿著橙黃色馬甲的環衛人員正在清理地面的垃圾，雖然滿眼狼藉，然而秩序似乎已經開始恢復。

    好在這一路沒有遇到暴力襲擊的事情，平安無事來到了附近的警局，在那里，女警將一包東西遞給了她，打開口袋，nongnong的消毒水味道擴散開來，于金彤看到里面是母親的手機，父親的錢夾子，兩個人的身份證，另外還有一些零碎的小物品，比如房屋鑰匙和車鑰匙之類，除此再沒有別的東西。

    女警和她說：“昨天晚上現場比較混亂，其她東西找不到了，銀行卡之類如果丟失趕快掛失，不要給人冒用?！?/br>
    當時自己看著這些東西就哭了出來，女警說了一聲“保重自己啊”，便轉身去處理其她事情，警局里一片嘈雜擁擠，許多人趕來報案，這種時候居然還有盜竊搶劫，另一些人則是詢問事情，或者像自己一樣領取親人的物品，所有的警察都非常忙碌，當于金彤終于回到家里，一頭栽倒在沙發上一邊哭一邊想，這才記起許多警察的眼眶都是青的。

    哭了一陣，于金彤終于爬起來，進入雙親的臥房，撬開一個上鎖的抽屜，那里放著的都是重要文件，房產證之類，另外還有一個筆記本，記錄著所有銀行卡的卡號，但是沒有密碼，于金彤逐個撥打了銀行電話，哽咽著將母親名下所有銀行卡全部掛失，偏偏工商銀行那邊的接線員也是個新手，說是本崗位上的人今天減員嚴重（接線員：這個組昨天晚上偏巧部門聚會，一網打盡真是倒霉），所以臨時調崗，請客戶諒解。

    終于搞定這件事，于金彤便撲倒在床上繼續哭，雖然警方沒有明確告知雙親已經死亡，然而于金彤畢竟不是童話里單純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她對社會也是有一些認識的，從昨晚的氣氛看來，情況顯然不對，十分嚴重，更何況當時警員連“遺物”這個詞都說了出來，她可不認為對方是口誤，雖然竭力抗拒，然而于金彤內心已經有所判斷，母親父親很可能都已經不在了，一夕之間自己就成為孤兒，這個事實太殘酷，讓她簡直感覺天都塌下來了，全身無力，自己今后要怎么辦？要怎么樣活下去？

    從那天開始，于金彤就再也沒有出過門，她在家里一連哭了三天，中間有朋友同事打電話發微信來安慰，出事的不止她一家，大家彼此提醒，千萬要注意安全，再之后，外面就越來越亂，母親和父親也真的再也沒有回來，她知道，這個世界真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她真的覺得渾身都是冰冷的，仿佛置身冰窖，于金彤的母親很注重營養學，因此她身體十分健康，從沒有低血糖的現象，然而此時她卻覺得血管里的血液仿佛都是涼的，全身無力。

    即使沒有再出門，然而家里存了許多東西，母親是半個營養學專家，家里單是米就存了五六種，有泰國香米、糙米、胚芽米、糯米、還有一點小米和玉米碎，面粉有一小袋，因為家里主要是吃米，饅頭花卷很少弄，頂多是云吞，另外意面除外，西餐類是常吃的，油則是橄欖油椰子油花生油，另外還有各種rou和蔬菜水果，三開門如同衣柜一般的大冰箱里面塞得滿滿的。

    雖然很少進廚房，然而于金彤卻也算是無師自通，炒菜燉菜都可以，唯一困惑的就是酸辣土豆絲，為什么土豆絲放在鍋里炒了很久，卻仍然是生的？難道是自己切得不夠細？于是她只好將土豆絲回鍋添水稍稍煮了一下，這才算真正熟了。

    于金彤將一盤蒜蓉青菜端上了餐桌，一邊吃飯，一邊望向窗外那冒煙的火災現場，對面那棟樓的一個房間突然起火，煙火從窗戶滾滾冒了出來，業主群里面有人說，半個小時前已經報了火警，然而消防隊到現在還沒有來，打電話過去催，就說再等等，正在另一處現場救火，消防部門如今人員也非常緊張，連后勤文職都已經出動了，而且最近各處火警逐漸增多，消防隊員也是疲于奔命，所以提請各位市民注意電力燃氣安全。

    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于金彤都一直守在家里，如今三居室的房屋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尤其是深夜走在里面，簡直好像鬼魂，然而她卻不得不堅持下去。冰箱里的綠葉菜是優先消耗的，很快就吃完了，然后她就開始吃根莖類的食物，另外母親還準備了一些醬料放在冰箱里，比如青椒蘑菇雞rou番茄醬，這是為了一時來不及現場烹調，用意面來充一餐的時候用的，母親雖然注意健康，然而畢竟也是要上班的。

    另外她還有許多零食，比如鹵豆干、芥末青豆之類，房間角落有一個儲物箱專門裝零食，雖然母親父親不贊成她吃這樣添加了許多防腐劑的東西，然而奈何這是她的天性，家人對她一向寵愛，在這件事情上自然也不愿意讓她不開心，所以零食該買還是照樣買，只是透明塑料儲物箱上面蒙了一塊花布，免得母親為自己打掃房間的時候看到了，心里感覺不舒服。

    因此靠著這些東西，她撐過了困守期，當政府要求大家隨軍隊撤離的時候，這棟樓幸存的人們匯集在一起，然后整個小區的人形成一股人流，打開小區門向外面沖去。于金彤家里雖然有車，奈何她不會開車，所以只好找了一輛自行車來騎，一路與大家一起來到基地。

    后面的日子更加恍如夢幻，雖然是活著，然而于金彤感覺自己周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基地破滅了，山中的營地也無法繼續存在，如今自己和另外兩個人正如同行尸一般，游蕩在街上。

    這時黃明言忽然說：“看，那里有一棟房屋，我們過去瞧瞧?！?/br>
    于金彤耳朵里鉆進這樣一句話，登時將那包裹著她的回憶的泡沫打破了，愣了一下，問道：“為什么？”

    黃明言白了她一眼，道：“當然是為了找吃的，不然包里空空，今天中午吃什么？”

    “哦?！庇诮鹜谥邪l出這一聲，便跟著黃明言向路邊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