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碧琉璃宮殿般的醫院
第六章 碧琉璃宮殿般的醫院 謝芳儀去給人家看水果店,一方面是有了收入,另一方面也給了余若荻更多的個人時間,從前自己要做點什么,只能半夜里偷偷地做,連從空間中帶出蔬菜來都不方便,如今可是好了,謝芳儀晚上九點多才回來,這么多的時間足夠她打理空間,馬上到了七月中旬,麥子和水稻都該收割了呢,雖然第一年產量不高,不過終究也是一個開端。 唯一擔心的就是,工作時間太長,謝芳儀如今已經是四個多月的身孕,很辛苦的,倘若因為太過勞累而發生什么意外,就很糟糕了。 謝芳儀倒是沒有怎樣擔憂,笑著說:“其實從前教家館也是很累的,五個孩子吵鬧得厲害,不但身體累,心里更累,如今好在是沒有客人的時候就可以休息一下,倒是比從前舒服些。農家的女子臨到生產還在地里干活兒,我也沒有那么嬌氣?!?/br> 余若荻聽著她的話,雖然是十分要強,然而卻也著實令人悲傷,所有的堅強,都只是因為迫不得已。 七月十四號這一天是周五,余若荻早上上班的時候,高高興興地想著,再上一天班就可以休息,周日的時候自己上午干活兒,下午去頂替表姐看店,讓jiejie不要那么勞累,到了晚上九點多,謝芳儀回來了,從口袋里取出一份報紙遞給她:“快看,有一個很離奇的事情呢,這里,就是這里?!?/br> “jiejie,你今天買了報紙???” “不是我買的,是隔壁茶樓的堂倌東生給我的,他打掃桌面,發現有人留下了報紙,就拿給我來看,說他反正不識字,上面有了有趣的故事,等有空給他講來聽聽,哦對了,前兩天我還替他給家里寫了一封信?!?/br> 余若荻一想,這樣倒是也好,自己與jiejie正處于厲行節約的階段,平日里不買報紙的,jiejie用代寫書信換了免費的報紙來看,倒也是互通有無了。 余若荻將這份世界日報展開來,讀著jiejie指出來的那一則,叫做“被裁后楚囚對泣 焚高香共盟同死”,只見那短短的三段幾十列鉛字講述的是,一個男人名田喜,三十多歲,住船營;一個男人名劉桂,四十多歲,住北塢窯,一向在某處充當工務人員,不久前失業,兩個人關系一向非常好,在業時情同手足,失業后更是朝夕不離,因為謀生不易,心生悲觀,于是這一天在院子里燒了香,家里人本來以為是在結義為兄弟,哪知道喝了許多酒之后,兩人來到西直門外高亮橋邊,用繩索將彼此的手腳都拴在一起,共同投河自盡,兩人的母親和妻子已經去尸場認領尸體。 這高亮橋也是北平一座比較出名的橋了,余若荻聽說是建在元代的時候,這兩人因失業而走上絕路,在這樣經濟不景氣、飯碗難找的大環境下,讓余若荻也有一點兔死狐悲的感覺,不過她將這件事往深處想了想,莫非這真的是民國時代的藍色生死戀? 于是她脫口而出:“他們兩個的妻子都是同妻嗎?” 謝芳儀一愣:“同妻,那是什么?” “就是男同性戀的妻子啊,同性戀就是,男人愛男人,女人愛女人,這樣子?!?/br> 這一下謝芳儀立刻就懂了:“原來是龍陽君彌子瑕一流人物。不過這兩個人也是難說,可能只是兄弟情深呢?真是可惜,一時想不開,就尋了自盡,死后留下老母妻子,該是怎樣的痛心呢?想來也是有孩子的吧,不知孩子要怎樣養活?!?/br> 謝芳儀做這一份工,居然很是得心應手,接受一些革命的理論其實也有一定好處,就是她沒有傳統知識分子那樣清高,從前當教員自然是認真地去做,如今擺攤賣水果也是那么從從容容的,雖然起初也是有一點難為情,然而很快便落落大方起來,并不覺得怎樣丟份兒。而且比起一般的攤販,謝芳儀畢竟是讀過書的,說起話來斯文得很,格外的禮貌,人家都愛聽她說話,以是便吸引了更多的客人。 到了九月的時候,這一天謝芳儀回來家里,笑著對meimei說道:“今兒發薪水,老板多給了我五個角子?!?/br> 余若荻本來頗有些心事,聞言便振作起精神,笑道:“你的那個老板雖不算苛刻,卻也很不容易拔毛的,多給這么多錢,想來是jiejie賣瓜賣得好?!?/br> 謝芳儀抿嘴一笑:“自然吶,人家看著我這樣一個命運坎坷的女子,孤身一人要養育一個孩子,當然是肯多幫襯一下?!?/br> 余若荻噗嗤便笑了出來,在這樣街頭叫賣的日子里,謝芳儀很快學會了賣慘,再配上她那素淡的大褂,文雅的儀容,比別的攤檔不同,確實是很能招攬顧客的。要說自己的這位jiejie雖然一腔熱血,然而也不是個不知轉圜的,從前她就勸過自己,倘若是有了如意郎君,等過幾年退婚的風波淡了,遠走高飛在外面結婚,家鄉人未必曉得,就算曉得了,苗家時過境遷,也不會太過在意,這便是“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所以說讀書不能只讀半句。 因為jiejie這件喜事,余若荻原本心頭的烏云便暫時也驅散了。 又過了半個多月,九月二十七號這一天晚上,睡到半夜,余若荻夢中忽然聽到一陣呼痛聲,這個鐘點正在人睡夢正香的時候,余若荻本來是淺睡眠占主體,今天好在睡得比較沉,哪知突然間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她馬上就意識到情況不好,無論再怎樣眷戀睡鄉,如同深陷在沼澤之中一樣,這個時候也必須把意識拔出來。 她努力清醒了過來,好在是沒有發生睡眠癱瘓,然后連忙爬起身子跑進臥室,昏暗之中只見謝芳儀黑乎乎的身體正在床上輾轉,聲音十分痛苦的樣子。 “jiejie,你怎么了?肚子痛么?” “不知為什么,忽然間腹部疼得很,方才褲子里濕了一片,我想可能是要生了?!?/br> 余若荻腦子里立時掠過兩個字:早產。 本來是十一月中旬的預產期,哪知現在就發動了,如今顯然是羊水已經破了,需要馬上去醫院才好。 本來余若荻的打算是,預產期之前幾天就要jiejie住進醫院待產,但是現在情況特殊,不能再那樣從容,一人寬的樓梯又是三更半夜,找人攙扶扛抬也難,好在她心中倒也是早有預案,最壞的情況已經想到,于是幫助jiejie穿好衣服,自己也穿戴整齊,然后一把將jiejie的身體挪動了一下,轉瞬間姐妹二人就移進了空間的山洞之中。 余若荻對jiejie叮囑道:“jiejie,你現在這里等候一下,我很快就來到樓下,到那時再將你接出來?!?/br> 然后她便出了空間,拿了皮包抓起鑰匙,出門后鎖了門,便一路扶著樓梯,順著狹窄昏暗的樓梯跑下了五樓,到了一樓門廳,這里也是一片漆黑,一點淡淡的月光從大鐵門高高的格柵透了進來,余若荻見此處安靜無人,便一閃身又進入空間,將jiejie扶了出來,然后拍響了值班室的大門,顧阿嫂正巧今夜當班,一看姐妹兩個如此模樣,自然也曉得是提前發動了,連忙給她們打開大門,幫余若荻一起扶著謝芳儀走到街邊,等候深夜的黃包車。 經過一番周折,終于來到協和醫院,聽說是急診早產,值班的醫生們馬上行動起來,還打電話給正在家中休息的麻醉醫師,以備萬一剖宮產。 余若荻坐在產房門口的長條木椅上,著實的緊張不安,產房之中偶爾傳來一兩聲忍耐不住的叫喊,然后便是寂然無聲,也不知jiejie在里面怎么樣了。她掏出懷表來看了一下,兩個人是夜里三點來到的醫院,到現在已經是早上六點二十幾分了,從進產房到這時,也已經三個多小時,然而還是沒有結果,真的很讓人擔心的啊。 余若荻將懷表揣了回去,不由得便站起來,在地上來回地走著,安靜的走廊中只聽到她的腳步聲,一時間只覺得口干舌燥,偏偏附近又沒有地方可以喝水,余若荻不由得便咳嗽起來。 又過了一個鐘頭左右,產房的門終于開了,一位護士小姐走了出來,手里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轉著頭問道:“誰是謝芳儀的家人?” 余若荻跑了幾步來到跟前,聲音里克制著焦急,說道:“我是,請問我jiejie現在怎么樣?” 那二十四五歲的護士上下打量了她幾眼,道:“放心吧,已經安定下來了,母女平安。家里還有其她人嗎?” 余若荻搖頭:“只有我一個,不過請放心吧,我會照顧好jiejie的?!?/br> 護士暗暗嘆了一口氣,又是這樣年紀輕輕失誤的,只有一個這樣的小姑娘幫手,雖然一臉老練能干,然而自己哪里看不出來尚且稚嫩?這兩姊妹的年紀加起來只怕也不過四十歲,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辦? 護士將嬰兒交給她,說道:“一會兒給產婦拿一些換洗的衣服過來,倘若是能顧得過來,便熬一些小米粥給她,加一點紅糖,折騰了這么幾個小時,精力已經耗盡了,好在不是剖宮產,可以立刻吃飯的,這幾天飲食都要清淡,不要弄那么大魚大rou的,魚湯雞湯倒是可以,撇了上面的油,只要清湯,再加幾塊rou,要燉爛,那樣容易消化,倘若沒有時間,我們醫院里也有代辦飲食的……” 余若荻連連點頭,將護士的指導與前世的健康知識對接,腦子一邊轉,一邊脫口而出:“我jiejie不喜歡吃小米?!?/br> 護士有一點恨鐵不成鋼地說:“那就煮白米粥,倘若有紅棗,加一點在粥里?!?/br> 余若荻恍然大悟。 護士:看看你這生疏的樣子,讓人怎么能放心??? 余若荻:其實我會轉彎的,只是方才一個不留神便給說出來了o(╯□╰)o 于是余若荻隨著看護來到jiejie的病房,看著她們將jiejie扶到了床上,余若荻坐在床邊,笑著說:“jiejie,你瞧,寶寶長得多像你啊,多么的可愛!你先看著孩子,我回去哪一些衣服用品,再煮一點粥給你帶來?!?/br> 謝芳儀一綹頭發給汗水粘在前額,疲憊地點了點頭。 余若荻不住地打算著,毛巾和臉盆也要帶來,家里正好有一條新毛巾,暖水瓶這里是有的了,自己還要給jiejie帶牙具過來,另外還有飯盆。 余若荻又安慰了jiejie幾句,說自己很快就回來,然后快步小跑著出了門,坐了黃包車很快回到自己的家里,打點了衣物,又煮了紅棗白米粥,山洞附近的棗樹,從八月以來果實已經成熟了,要說空間之中雖然遲遲才種了一點糧食,但果園卻已有規模,余若荻從小便將一些桃核杏核蘋果核丟進來,這么多年來已經蔚然成林,雖然很少有機會修剪枝條,難免影響產量,不過幾個人吃倒是夠了的。 煮了一鍋粥,又用麻油鹽粉拌了一點點筍絲,余若荻提了一個網兜的東西,拎著保溫桶便走了出來,這個時候公寓樓的值班人員已經換了,是周阿叔,余若荻便和他說:“阿叔,我這里有一封信要交到XX貿易行,麻煩你幫我找個人跑一趟,這里有五個銅子,算是跑路的錢,務必要回執?!?/br> 周阿叔點頭道:“我曉得了,你放心吧,聽顧嫂說,昨天晚上你jiejie發動了,今兒想來是要請假的。唉,只有你們姐妹兩個,也是為難啊?!?/br> 余若荻那一天本來是想要一整天都陪著jiejie,不過謝芳儀力勸她回去上班:“畢竟是協和,這里面的護士們待人親切得很,與家里人也沒有什么兩樣,你還是去上班,盡量少一點誤工,差事要緊,我們姊妹之情也不在這一時的陪伴上?!?/br> 余若荻想了一想,也是對的,以兩個人如今的條件,確實難以這樣使用時間,本來是正常的陪伴產婦,這個時候卻顯得有些奢侈了,于是她又叮囑了幾句,便匆匆離開醫院,去貿易行繼續上班,如今只是上午十一點,還有大半天的時間。 謝芳儀在協和住了一個禮拜的院,主要是孩子因為早產,頗有些孱弱,生怕出事,所以母女兩個便在醫院里多住了幾天,謝芳儀奶水比較充足,孩子吃了幾天奶,臉色漸漸紅潤了起來,不再好像病弱的小貓一樣的了。 這一周之中,余若荻每天早晚前來探望,早上送來早飯,有時是雞絲粥,有時是魚片粥,米粒之間都漂著水芹菜,不過午飯晚飯就要在醫院里吃,余若荻再送一點宵夜來。 雖然是住的普通大病房,然而協和的條件也真的是相當不錯,窗框門框刷得粉白粉白,墻壁也十分干凈,看著十分清爽,另外還有淋浴熱水器、沖水馬桶、空調、電氣爐子這一串自動設施,雖然是很懷舊的款式,然而也讓余若荻感受到了現代氣息,病人的餐食也很不錯,有中餐有西餐,因此姐妹兩個開玩笑:“倒是比家里還舒服些?!?/br> 隔壁床一個三十幾歲的女子,看到整天就是余若荻過來探望,這一天終于好奇地問:“謝小姐,孩子的爸爸呢?” 謝芳儀一時間沒有說話,余若荻張口便說:“死了?!?/br> 那女子也是飽經世故的了,一看余若荻的神情,便知道另有緣故,于是便也不再問。 謝芳儀看了看自己的meimei,秋秋對于那個男人可沒有半點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懷,毫不客氣的。 十月四號謝芳儀出院的這一天,正好是中秋節,貿易行放假一天,余若荻便很不需要另外請假,這一天早上,她帶了一籃子紅鵝蛋,來感謝醫護人員和同病房的伙伴,還是那一位大姐,將這一枚橙紅色的鵝蛋拿在手里觀賞著,笑著道:“娃娃小小的,喜蛋倒是大大的?!?/br> 謝芳儀噗嗤一聲也笑了。 這個時候醫生來例行查房,余若荻又忙著將喜蛋塞給她們,還笑著說:“都是用桃木染的色,十分安全的?!泵駠鴷r代也要講食品安全啊。 醫生也笑,這位余小姐雖然年紀小,對于現代科學的東西倒是頗能接受,最起碼在醫療衛生方面很容易溝通的。 辦理了出院手續,謝芳儀與余若荻走出了這前身為豫親王府的協和醫學院,謝芳儀在門口轉回頭來,望著那翠綠的琉璃瓦還有潔白的石頭欄桿,幽幽地說了一句:“我住北平的協和醫院,一生中倒也總是有這么一回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