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前方是星辰大海
第三十六章 前方是星辰大海 八月里,天氣有些涼快下來,這一天中秋節,梅詠雪晚上回來的比較早,便坐在樊瑞仙家里,與蘭生一起一邊吃薯條,一邊看話本。 梅詠雪拿了一根薯條,在碟子里蘸了一些番茄醬,就放進自己的嘴里。秋季里吸收了整個夏天的陽光與水土養分的成熟馬鈴薯啊,一定要揀大個兒的土豆,這樣的地下莖切成條才好做薯條,松軟粉糯,香味濃郁。據說麥當勞炸薯條選用的馬鈴薯也是有標準的,必須達到多大的尺寸,想來也是很容易理解的,畢竟太小的話削成薯條就只有一點點長度,仿佛抽煙剩下的煙頭,拿在手里不要說爽快,連安全感都沒有,仿佛手微微一松就要掉落,要說那樣小小的圓圓的土豆蛋,倒是很適合水煮土豆,加一點珍珠rou丸,澆上辣椒油一起煮,味道很不錯。 薯條只是一道小吃,然而與番茄醬搭配真的是太出色了,這種食物本來是除了土豆本身的氣味并沒有太多精彩的地方,然而一旦蘸上通紅的番茄醬,就把那股鮮味完全提了起來,非常鮮明,然而卻也不會過于濃烈刺激,空閑的時候用來消磨時間是很好的,不但蘭生喜歡吃,連姨婆和jiejie沒事時也拿來當做零食,大為夸贊梅詠雪的想象力。 梅詠雪也很是得意,自己雖然前世不是大廚,但是今生卻勝在先發優勢,后世的那些飲食經驗很可以拿來先吃一下老本。 蘭生這幾天正在看一本,這本書梅詠雪也曾經翻過的,本來她以為這是一本記錄鄭和七次遠航印度洋和東非路途見聞與經歷的書,哪知一連看了十四章,都沒瞧見鄭和的影子,滿紙都是一個叫做碧峰長老的,在那里降魔除怪,到了第十五章,鄭和終于出來了,“奴婢仗著萬歲爺的洪福,情愿立功海上,萬里揚威。奴婢是下得西洋,奴婢是掛得帥印?!焙喼笔菓蚯畎?。 鄭和不但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在世界航海史上也是很數得著的,不過有時候梅詠雪感佩之余,心里的滋味也有些復雜,鄭和原名叫做馬和,家族是元朝的貴族,居住在云南,朱元璋推翻了元朝,他的家族作為舊王朝的力量當然被摧毀,十歲的馬和成為明軍的俘虜,從此他幸福的童年便結束了,明軍閹割了他,而且還讓他在軍隊里當秀童。 當年看到這段文字,梅詠雪還不知道秀童是什么意思,查了一下才發現,原來“秀童”居然就是“男妓”的意思,也就是說幾百年前的馬和在十歲的時候不但被閹割了生殖器,而且還成為了軍隊中的性奴,這放在現代,那就是令人震驚的虐童案。 其實最讓梅詠雪感慨的還不僅僅是十歲成為被閹割的男妓,而是之后還要給這樣殘害他的朱明王朝賣命作戰,這簡直好像水滸傳里面扈三娘一家都給梁山泊滅了,還得給王英當老婆,為水泊梁山拼殺一樣。 當然鄭和還算是得到了好結果,畢竟建功立業了,他應該除了長得好看之外,頭腦也很好用的,否則估計也就當一輩子性奴了,不能送進南京宮里去,更不能夠成為朱棣的貼身親隨。 而且無論遭遇多么悲慘,他畢竟是一個男性,雖然當了俘虜成為性奴又成為朱棣身邊的宦官,可是有名正言順學習的機會,而且宦官也是國家公職系統里面有正式品級的,社會身份受到承認,所以后面才能夠帶領船隊遠航,整個有明一代都不乏太監當監軍監礦的。 相比之下宮中的女子雖然也算是有品級吧,然而那活動范圍差得可太多了,而且還面臨殉葬的風險。 這時蘭生一臉好奇地問了一句:“舅舅,鄭和下西洋,那遠洋的地方真的如此離奇么?那里的人都是什么樣子的,也是與我大明一樣,說漢話,寫漢字么?” 梅詠雪想了想,道:“其實從世界地理來看,鄭和去的地方不應該稱作是西洋,而該叫做南洋,主要是東南亞一帶,最遠還去過黑非洲,那邊的人雖然不與我們長得相像,南洋的人種比較瘦小,皮膚偏黑,非洲人則是身材高大,rou皮兒油黑油黑的,那些地方并不說漢話,有的有文字,有的還沒有,不過大家都是人,倒也并不是很稀奇古怪。如今外面西洋人正在大航海,其實我們大明朝二百多年前就開始了,只可惜后面因為種種原因中斷了?!?/br> 這個時候梅詠雪忽然想到,中國在許多方面似乎都是這個套路,先機是占了,然而后面莫名其妙地斷掉,比如說熱武器,其實在火藥的原產地倒是也一直在發展的,比如在這個時代就已經有了三眼火銃,然而到了后面鬼使神差地就落后了,人家連榴彈炮、迫擊炮、卡賓槍、連發手槍都做出來了,我們這邊還主要倚仗騎兵馬刀,乾隆皇帝回贈給馬嘎爾尼的禮品是茶葉、絲綢、工藝品,這就是農業國對工業國啊,硬生生把自己的先發優勢變成了別人的后發優勢。 不過好吧,那個時代已經是滿清統治,或許可以解釋成“這不是華夏文明的落后,而是蠻夷的落后”。 蘭生又問道:“舅舅說的什么亞洲,非洲,都是什么地方?我看,只有什么東勝神洲、南贍部洲和北俱蘆洲、西牛賀洲,沒聽說過什么黑非洲,舅舅是從哪里看來的?” “啊,很久之前看過一張西洋傳來的世界地圖,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這里是亞洲,這里是歐洲,歐洲下面是非洲,大洋這一邊是美洲,這是北美,這是南美,哦南洋下邊還有個澳洲島。我們大明就在這個位置,蒙古以北是羅剎國,就是俄羅斯,這是一個地處歐亞大陸中部的地方,所以相貌融合了東西方的特點,有點韃靼人的樣子,也有白人的血統。再西邊歐洲人都是金發碧眼,臉孔雪白,比我們大明最白的人皮膚還白,咱們這邊的人其實是屬于黃種人……” 樊瑞仙端了一盤切好的水果過來,招呼道:“你們舅侄兩個但凡有空就湊到一起,也不知說的都是什么,要說佛經里四大部洲終究有些虛無縹緲,因此神話演繹便用上了,結果詠雪你倒是講得頭頭是道,仿佛當代一般。別光顧著吃薯條,來吃一點西瓜吧,薯條乃是烤出來的,有些熱氣,吃點西瓜潤潤喉嚨?!?/br> 梅詠雪也笑了:“多謝jiejie,吃了這么多薯條,喉嚨里還真的有點發干?!?/br> 烤薯條時候的煙火氣直接攻到喉嚨里,這也太立竿見影了,另外方才在翻看話本的時候,梅詠雪不由得就有些感傷,前世工作之余休息的時候,自己一邊吃薯條一邊是在做什么呢?哦是看片子,比如“殺死伊芙”,又或者是“地球百子”,真的是又緊張又爽啊,非常能夠放松經過一周緊張工作之后的神經,然而如今自己又在做什么呢?就是看這些稀奇古怪的話本。無論什么樣的當代文學,既然能夠產生,就是有其土壤的,梅詠雪并不想多做評論,只是對于自己而言,精神生活實在太匱乏了,無論如何也難以得到滿足,這是讓她最感覺痛苦的。 旁邊蘭生一邊吃著西瓜,一邊說道:“舅舅,照你方才說的,那非洲的黑人黑得如同墨錠一般,夜晚走在外面只能看到眼白和牙齒,那可得有多黑?” 梅詠雪笑道:“反正是非常黑,而且頭發還是卷曲的,仿佛用火鉗子燙過一般?!焙髞砀潜毁u做奴隸,著名的黑奴貿易啊。 蘭生的眼神悠悠地飄向遠方:“啊,我真的也想帶一支船隊,下南洋和非洲,還要去美洲看一看。從前只當這世上只有我大明國,還有周邊的日本朝鮮蒙古遼東,這就是全部的世界了,如今才曉得外面這樣廣大,只是局促在這樣一塊地方,實在是有些悶呢?!?/br> 梅詠雪頓時一拍巴掌,好遠大的志向,比姨媽我的理想高明多了,我就想當個成功的餐飲業主,多擁有一些業余時間看看書之類,用一句后世的名詞那就叫“小富即安”,沒有太過高遠的憧憬,加油孩紙,你的前路是星辰大海! 中秋節過后,工作時間又恢復了正常,這一天梅詠雪正在店面值班,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嗩吶鼓樂之聲,街上人聲喧鬧起來,有些人跑了出來就站在街邊看熱鬧,一臉激動地指指點點。 穿越到古代之后,梅詠雪忽然理解了舊時代背景的電視劇里,為什么外面有一點事就有一堆人興奮圍觀,倒也并非是天性就好事,而是娛樂方式實在太少,又整日埋首于生計,日子十分枯燥,因此只要外面有一點波動,擴散到這里就是比較大的震蕩了,所以每當有紅白事的時候,都好像沉靜的池塘激起了波瀾一樣,大家都格外激動起來,站在門口伸長了脖頸向外面看。 梅詠雪前世對這種社情本來是不以為意的,她不是個喜歡看熱鬧的人,因為可以吸引注意力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別人結婚的車隊或者辦喪事的儀仗對于她來講都沒有什么可留意的,走在街上看到這種情形,她腦子里想到的往往是“趕緊回家啊,這一部劇還沒追完呢”。 可是來到這里之后,她也明白了為什么過去的人那么喜歡講人家的新聞,實在是因為有趣的事情太少,所以只好關心別人的家務事,在茶水與瓜子之中口沫橫飛地消遣心情。 甚至梅詠雪自己也有了一點這樣的傾向,婚禮她倒是罷了,尤其喜歡參加的是壽宴,高壽這個事情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沒有半點瑕疵,是一件十分值得慶祝的喜事,因此有時去參加壽宴,那份子錢便是十分心甘情愿的,酒席吃得也開心,連臺子上唱的古老的南曲聽著都格外有趣味。 這個時候京劇還沒有形成,根據梅詠雪的歷史知識,這個后世的國劇是在清代成型的,當她穿越到明代之后,發現這個時候流行的是南曲,尤其是昆腔,元代的雜劇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式微,北曲差不多沒幾個人唱了,于是梅詠雪少少幾次赴席,聽的都是這種細膩婉轉的水磨腔。 昆曲她在現代的時候也曾經聽說過,有一些很有古典審美情懷的人會喜歡聽這種曲子,梅詠雪對于這個群體的感受就是:好高雅的小資情調??! 雖然自己也喜歡看一些詩詞之類,可是對于昆曲愛好者不知為什么總有一種距離感,一想到這樣的人,腦子里就出現一幅畫面:民國時代半中式半西洋的安靜房間里,昏暗的光線中還能夠看到微塵在浮動,老式留聲機慢慢地轉著,細細的緩慢曲調從喇叭里播放出來,配合著那種幽幽的檀香氣息,是一種長日無事的慵懶味道,用一句革命化的評論,就是“地主資本家的腐朽品味”。 當然了,她對京劇也沒有什么興趣,十分平等了,梅詠雪當年最喜歡的是流行歌曲,不但喜歡中國的,歐美日韓的也都聽,口味十分國際化。 不過今生在人家宴席上——比如東方鏡家老太太的壽宴——聽昆曲,可是截然兩種感覺,宴會上人聲喧騰,大家樂呵呵聊著閑話,不住地勸著酒菜,臺上“紅拂記”唱得正在興頭上,對于那唱腔曲調,梅詠雪雖然仍然不是很感興趣,然而這個時候的氣氛卻是很好的,每個人都喜氣洋洋,仿佛天地間一片祥和,再沒有半點的憂愁不幸,熱熱鬧鬧如同過年一樣。 雖然梅詠雪仍然很年輕,然而經歷了這么多變局,讓她真的有一點滄桑感,因此在這樣歡快喜慶的場合很有一種怡然自得的感覺,如同魚游在水里,并不攪動波浪,然而卻溶于這樣的氣氛之中,仿佛奶油要融化一樣。 所以今天這是什么事情呢? 荊不棄到門口探了一下頭,和人聊了幾句,回來便笑著說:“原來是老宋家的姑娘今兒出閣了,她家的女兒總算是送出去了?!?/br> 梅詠雪微微一愣:“怎么說?” 荊不棄擠了擠眼睛,笑道:“小梅哥原來居然不曉得,那丫頭天生的乖僻性情,只喜歡修道,不喜歡嫁人,拖到如今十八歲了,好不容易打發出去,聽說昨兒晚上還在家里哭了半宿呢嘻嘻嘻,真是古怪,嫁人成親挺好的事兒,倒弄得仿佛是充軍發配的一樣?!?/br> 梅詠雪:可不就是嘛┓(?′?`?)┏ 旁邊蒲明城老成持重,說了一句:“唉,‘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婦人家也自為難,可是世上又能有幾個曇陽子呢?” 梅詠雪這個時候不知怎么,忽然間想起了“螟蛉義子”的典故來,本來是一個多么富有情感的傳說故事啊,相信這個說法的人,看到細腰蜂捕捉蟋蟀之類的昆蟲,要把它們攜回到自己的窩里,當做自己的孩子來撫養長大,是怎樣溫暖的濃情厚意,然而那小蟲卻頗有些不識好歹,宛轉抗拒只是不肯跟了去,令旁人也要嗟嘆它實在不夠明智,不能體會別人的好意了,這就是因為看不到真相,心中就有了滿滿的感動。 細想來,賈寶玉雖然沒有那么多的塵世閱歷,然而看到邢岫煙許配了夫家,心中也慨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這直覺也是很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