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盛夏的寒意

    進入六月，無論是空間內還是外面的廣州，天氣都更加炎熱了。

    六月五號是周二，越漫晶從公司回到家里，剛剛進入空間，就聽到微信電話響。

    “漫晶漫晶，你在家里嗎？我mama說要給你送一點素菜，是她們教派聚餐拿回來的，說要報答上一次她生病的時候你過來送飯的情意，哦泳毅那里也要送?！?/br>
    “啊，我剛到家，好的多謝阿姨了，我馬上出來！”

    越漫晶出了空間打開門，只見牛寶莉拿了一個方便飯盒正站在門前，見到越漫晶就把飯盒往前一遞，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說：“給你，今兒的菜比較豐盛，還有豆腐做的素rou呢，雖然沒有放蔥蒜，然而放了姜，也算是調味品吧，我媽說這都是供過佛的，沾了佛的喜氣福分，能得庇護的?！?/br>
    越漫晶一笑，道：“素rou啊，這個就是心中還有殺生的念頭了，不虔敬。佛如果能庇護信徒，也就不用有醫院了?！?/br>
    “誰說不是呢，醫療費用節節升高，醫保項目一塊塊剔除，還要往她那個什么‘信仰’上賠錢，不過隨她吧，這種精神力能支撐著她別得大病也行，萬一真的有事這不是還有我和我爸呢嗎？總有人給她兜底。漫晶，今天臉色怎么不是很好？太累了還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不會是今天環境日，聽著那些關工廠的新聞覺得煩吧？”

    越漫晶見她看了出來，也就不再勉強維持表面的平淡無波，放下笑容郁悶地說：“我們公司日資方撤資了?！?/br>
    “矮油不奇怪啊，之前聽你說起過黨支部的事情，我就覺得日本方面要撤退了，這也算是新時代第二次抗戰勝利吧。接手日資的是誰？一般人這種時候沒這膽量吧！”

    “××集團，說是國家資本，以后我們就要變國企了?！?/br>
    “艾瑪也行啊，往好了想，畢竟端上鐵飯碗了，只要不是太出格兒，不擔心被炒魷魚?！?/br>
    “炒魷魚倒是不擔心，我擔心下崗啊。不過也沒什么，反正能找到其她門路賺錢。哦，這些佛菜替我謝謝阿姨??！”

    “好的，知道了?！?/br>
    越漫晶將飯盒拿回空間中，打開一看，菜的確是不少，除了豆腐素rou，還有一些芹菜上海青蘿卜豇豆之類，讓她的眼神定住的是飯盒底部一層油湯，蔬菜上面也是油汪汪的，這是從油桶里撈出來的菜嗎？越漫晶感覺自己用底下那層油湯直接能再炒兩個菜了。

    她將那油湯倒了出去，只熱了一部分素菜，又調了一個沙拉，今天的晚飯上桌得非?？?，不到十分鐘就做好了。

    越漫晶坐在西式桃花心木餐桌前吃著東方供佛的菜，不由得有一種惡搞亂入的感覺，不過據說這些年東方哲學比如佛教之類在歐美也流行開來，所以自己這也不算是亂搭。

    她嘗了一口素rou，加了姜味道還行，也不是很咸，然而就是那個油膩啊，自己把油湯都倒掉了只留下菜，還是這個樣子，真難以想象她們放了多少油。

    越漫晶米飯配著教徒的素菜，不時還要吃一點沙拉，倒是也把這一頓飯吃下去了。

    洗過碗之后，越漫晶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小小的門廊里，一棵常青藤沿著粗糙而厚重的石塊爬了上來，如今臥室和客廳的窗戶上都已經掛滿了綠色的葉片，現在它們橫向發展爬到這里來了。

    雖然是盛夏，然而到了晚上畢竟能夠稍微涼快一點，夜鶯在月桂樹上歌唱，草叢中的蟋蟀也在叫著。周圍沒有人聲，除了自己之外空間中再沒有第二個人，如果是中國古詩詞的敘事方式，這個時候應該是孤獨寂寞的吧，蟋蟀的叫聲更添凄涼，連夜鶯小夜曲式的婉轉啼鳴也是孤寂中帶著驚悚，仿佛要拍鬼片一樣，所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誤解和錯覺，越漫晶總覺得西方的藝術情懷比中國要更富有生命活力一些。

    這時微信聲音響起，她打開手機一看，原來是牛寶莉壞笑著問：“佛前素菜的味道怎么樣？”

    越漫晶笑了，回復了一句：“味道不錯，只是油擱得稍多了一點，幸好有姜提味道?！?/br>
    韓泳毅也說：“是啊，本來菜是挺好的，就是油有點多，寶莉和阿姨說說少吃油吧，對身體不好?！?/br>
    牛寶莉“哈”了一聲：“她們平時總是吃素不吃rou，肚子里沒油水，做菜可不就得多放油？姜我又不喜歡吃，她們的菜我吃兩口就吃不下了。天天吃這樣的菜，我和我爸吃一頓海鮮就diss我倆，我也是沒話說。對了過兩天還說要出去旅游，我現在是明白了，這佛法的凝聚力全在聚餐和旅游上面呢?！?/br>
    越漫晶楞了一下：“這么大熱的天，去哪里玩兒??？小心中暑?！?/br>
    “去東北，長白山天池，避暑去了?！?/br>
    韓泳毅憂心忡忡地說：“怎么去那里??？不是說前些天朝鮮剛試驗了新型核彈，那邊可能會有危險的，最好還是去別的地方吧?！?/br>
    “唉，我和我爸都勸她別去，金三胖那邊太鬧騰，多危險啊，她就是不聽，一定要去，去年剛去了九寨溝峨眉山拜佛朝圣，也不知這一次去天池是去拜什么，反正就是要去?！?/br>
    越漫晶脫口而出：“天池怪杰嗎？”

    牛寶莉頓時哈哈大笑。

    韓泳毅問：“她們出去旅游，是自己出錢還是教派出經費？”

    牛寶莉說：“有什么區別呢？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師傅憑空哪兒來的錢？難道真能點石成金？”

    越漫晶心里想：反正凡是跟我要錢的宗教我一概不信。

    第二天一來到公司，剛剛打開電腦開始查詢生產計劃，庶務就發了一份表格到郵箱里，并且走過來提醒道：“來來來填表了，大家把這份表填一下，然后發給我，今天之內要填完??！”

    越漫晶覺得有點煩，每天工作都忙不完，還要填這些人事方面的表格，然而她點擊開來只瞟了一眼，立刻就繃緊了神經，只見那張表格的抬頭赫然寫著：女員工生育史調查表。

    下面的項目是分娩及流產次數、死胎、異胎次數、早產史、煙酒史、月經周期乃至初潮年齡，越漫晶立刻就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這已經不僅僅是侵犯隱私的問題了，難道是有人盯住了自己的zigong嗎？

    越漫晶本能的反應就是不填，然而一想到高懸在頭上的黨支部，她就猶豫了起來，如果不填寫這份表格，自己會不會失去工作？雖然空間能夠提供許多物資，然而自己畢竟還需要與外界進行交換，真的要以銷售食材來賺取貨幣，一個是長期大批量的售賣難以掩飾物資來源，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照這個趨勢，天知道將來情況會發展成什么樣子，如果一切私營經濟都國有化呢？如果自己根本沒有權利進行個人經營呢？在那種情況下，如果自己沒有一個比較正式的工作，那么就徹底成為社會邊緣人，那并不是她所希望的，她想要的是當一個混跡于眾人之中而又保有自己秘密的隱士，不是直接被扔出主流社會??！

    于是越漫晶磨蹭了一個上午加半個下午，下班之前終于將那份表格隨便填寫了一下，然后發給了庶務。

    回到家里，她就將這件事發到了網上，很快果子貍就發來了私信：“漫晶，你們公司也在調查這個？你們不是外企嗎？哦對了，上一次你和我說，黨支部進駐了?！?/br>
    “外資已經撤離了，我們現在正在逐步過渡到真正的國企，這個表就是今天突然讓我們填寫的。我填表的時候，渾身都感覺不對勁，覺得自己成了機器?！?/br>
    “我也很擔心，根據我家里三代人的祖傳國企蹲坑經驗，一般而言國企對于上邊的風向變動是最為敏銳的，也是執行上面政策的有力工具，所以祂們現在開始調查這個，配合現在越來越厲害的全面開放生育的風，我很擔心這是準備生廢每個育齡女人的節奏?！?/br>
    “簡直有病啊，現在中國人口已經十四億還多，人工智能不斷發展，最近幾年天氣又不是很正常，開放生育做什么？就這片土地還能禁得起更多人分吃嗎？”

    越漫晶差點脫口而出：你們都有隨身空間??？不怕那么多人爭資源？還是公共資源可勁兒吃，不吃白不吃？

    自從填了那份表，越漫晶就十分別扭，連大夏天都不覺得特別熱了，雖然身體仍然經受著高溫，然而她的心里卻是拔涼拔涼的，滿心不舒服。

    她就這樣別扭著一直到了周五的晚上，明天終于不用上班去了，不用去面對外面那滿是混亂攪擾的社會。越漫晶坐在二樓陽臺，月光灑落大地，蒸騰的熱氣和流動的風中都帶來了盛夏滿園綻放的花朵香氣，給人一種淡淡的醉酒情緒，一時間越漫晶真的有一種“仲夏夜之夢”的感覺。

    越漫晶穿著絲綢吊帶睡衣，靠在陽臺欄桿上望著遠處，可惜的是這里沒有設置路燈，因此能夠望到的距離并不遠，想來莊園主那個時代如果夜晚要出門，應該是提著一盞煤油燈吧。然而她仍然可以看到那條蜿蜒的溪流在月光下反射出粼粼的銀光，也能夠看到淡淡的夜霧中搖曳的花叢，還有更遠處的樹林，那些樹木的黑影此時并不讓她感覺到忐忑，仿佛有鬼怪藏在里面，而是有一種神秘和浪漫。

    然而一想到前兩天剛剛發生的事情，她就覺得心里又開始涼了，空間帶來的安全感也變得不穩固起來。

    在陽臺坐了一會兒，安排了一下明天要做的事情和休閑項目，越漫晶便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拿過手機來看。

    這兩天她都沒怎么上微博，因為沒有心情，然而此時她本來是想看一看一個書畫攝影博主的微博來解一下悶，順便提高一下自己那可憐的藝術修養，可是打開微博卻發現自己發的那條“剛剛從外企改制成國企的公司開始普查女員工生育狀況”的微博竟然有幾百條轉發，這可是越漫晶從來沒有過的大熱門，她從前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小透明的微博居然也會被人轉發幾百次，還有一百多條評論。

    越漫晶打開評論來看，許多人說這風向太可怕了，然而也有一些人讓她感覺很奇怪，那些人一口一個“造謠！”“女權癌受害妄想癥又發作了！”越漫晶真的是感覺無FUCK說，自己只是說了一下自己公司里實際正在發生的事情，怎么就成了造謠，受害妄想？這都是什么人??？

    比起這些無意義的謾罵，有兩條評論倒是立意新穎一些，一個叫做“你的檔案”的人說：“女權一直是在重復她們的那一套理論，從過去重復到現在，你看看她們的言論，基本上沒有新穎觀點，一直在說那些話，讓人感覺到女權是陳舊的，過時的?！?/br>
    越漫晶氣得腦子發暈，立刻回了一句：“因為現實狀況一直沒改變，所以才要不停地說?！?/br>
    有一個叫“煮肘”的人在“你的檔案”評論下一唱一和地說：“你還是too young too naive，這些上躥下跳的女權者都是接受國外資助的，有境外勢力在背后cao縱，否則她們怎么會跳得這么起勁？”

    這一下越漫晶可震驚了，她環顧了一下自己的客廳，又透過敞開的窗子看向外面，心想這位可真有水平啊，連自己接受了歐式莊園空間的境外資助都發現了，簡直是長了一雙透視眼啊。

    越漫晶冷冷地回了一句：“如果真有大饑荒，我是肯定餓不死的，不知道你到時會怎么樣？”

    然后就使用剛剛學會的拉黑技能，將這幾個人果斷拉黑，話說從前她只發生活小情趣小感想的時候真的沒有需要使用這項功能的機會。

    越漫晶忽然想起了果子貍前不久說過的“盛世治典亂世救書”，雖然自己當時也說要繼續加油下載，然而最近有點忙，這件事就拖拖拉拉一直沒有加緊辦，說實話她確實是有些松懈了。然而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給了她前所未有的緊迫感，說實話單單是國家政策的問題她雖然擔憂，卻還不至于這么沮喪，然而剛剛看到微博上那些人的謾罵污蔑，她開始覺得心徹底涼了，這難道就是中國的民意基礎嗎？這么多rou精，真讓她有一種打不勝打的感覺。

    所以似乎、可能、大概、也許，她也應該為末世做一下準備了。

    于是越漫晶走進書房打開電腦，開始搜尋更多電子書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