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柔福之死
第四十七章 柔福之死 無論人間發生怎樣的慘事,時間依舊緩慢流逝,春節之后不知不覺間便到了三月,宋金徹底完成所有手續,南宋的一攬子讓步一共有四條:對金奉表稱臣;年貢銀25萬兩,絹25萬匹;割唐、鄧、商、秦四州;殺死抗金主帥岳飛。 對于岳飛之死這一條,可以說完顏宗弼在戰場上沒有得到的,在談判桌上得到了,政治啊,真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清明節的時候,呂晴和商玦按照慣例帶兩個孩子來到法鏡寺拜祭先人。 旁邊尼僧們念著經,四個人上了香,默默禱告完畢,姜川忽然問:“大舅舅,我娘長得什么樣子?” 商玦在一旁扶額:十萬個為什么模式又要開啟了╮(︶﹏︶")╭ 呂晴道:“你們的娘親啊,長得十分清秀,你們兩個長得有點像她?!?/br> 姜越:“我娘當年的日子過得苦嗎?” “挺苦的。好在我們后來找到了你們,不過那時候我們的姊姊已經油盡燈枯,是你們的小舅舅給她辦的喪事?!?/br> 商玦插口道:“我們辦得很認真,雖然沒請多少人過來?!?/br> “舅舅和我娘親是怎么樣分散的?” 呂晴眉頭都不皺一下:“那要從靖康之難說起,你娘親外嫁,大家逃難便分散了,后來我們來到臨安,發現她也在這里,不過那時已經太晚了?!?/br> 姜川:“我娘在娘家的時候都喜歡做些什么?你們經常在一起玩兒么?” “姊姊她在娘家時啊,喜歡刺繡,讀書,種花,我們小時候常在一起玩兒的,捉迷藏放風箏什么的?!?/br> 姜越:“娘親作女兒的時候是不是很喜歡笑呢?是不是父母都疼愛呢?” “那是自然了?!?/br> 姜川:“娘親沒出閣的時候,也喜歡騎大黑狗嗎?” “那個倒沒有,你們娘親斯文著呢。為什么你總是問你們娘親在娘家時候的事情?” 姜越:“嫁人之后的事還用問嗎?不過是燒飯織布養孩子,再沒那么水靈了?!?/br> 呂晴與商玦對視一眼,這倆孩子真有我們的風格??! 商玦笑了一下,說:“好了,你們兩個出去玩兒吧,離水池子遠點?!?/br> 智圓叫了兩個小尼姑跟著兩個孩子一起出去,呂晴商玦則被她請到后面奉茶。 智圓和呂晴談了一會兒佛理,便轉頭和商玦講起了經濟之學: “如今朝廷發放了會子,一張紙便能當錢用,商施主以為如何?” “國朝銅錢一直緊缺,因為與四海貿易,本朝銅錢堅挺,所以大量流向海外,這也是難免的事情,另外成百上千兩的交易要提著一大兜銅錢金銀趕去付賬,確實也是麻煩,所以才發了會子。紙幣能否管用,全看朝廷是否靠譜兒,如果大家都信任朝廷,那么一張紙便可以當做錢,若是朝廷有了事端,會子恐怕就會成為一張廢紙?!?/br> “阿彌陀佛,施主所言與貧尼所想的一樣,若是有一天動蕩起來,大量存有這種東西的人可是要傾家蕩產啊,還是儲存銅錢金銀的為上?!?/br> 商玦笑道:“真的到了最糟糕的時候,只怕金銀都沒用了,大家以物易物,用糧食換布匹藥材武器,但愿不要出現那一天?!?/br> “啊,那可就是末世了。兩位施主一會兒還要帶著兩個小施主到山林之中踏青嗎?” 呂晴笑著說:“是啊,每年的清明時候總要出來好好玩上一天的,平時她們兩個在家里悶得狠了,早就盼著這種時候,只可惜不能常常帶她們出來?!?/br> 智圓微笑著說:“阿川阿越兩個小施主長得很快,一年一個樣子,如今都這般大了,看他們的面相,都是有福之人,?;垭p修,人中龍鳳?!?/br> 呂晴笑道:“多承師父吉言,人中龍鳳也不指望了,一輩子平平安安就行?!?/br> 兩個人在禪堂喝完了茶,便告辭走出來四處尋找姜川姜越,只見這兩個寶寶正和兩個尼姑jiejie在竹林里玩捉人兒,呂晴和商玦連忙將她們兩個抓了過來,對陪玩兒的尼僧道了“叨擾有勞”,領著孩子走出法鏡寺。 四個人坐在馬車里,前面的車夫吆喝了一聲,揚起鞭子趕著馬車向山下走去,一路趕往包家山園子。 只聽姜川說:“小舅舅和我們講西游記的故事,道是觀音菩薩的南海普陀山有蓮花池,還有紫竹林,法鏡寺里面也有這兩樣東西,雖然小是小了一點。我從前只覺的那是很美的,如今才發現原來也大有用途……” 姜越搶著說道:“的是的,蓮藕竹筍都好吃,蓮子羹也香甜,荷葉能用來包裹東西,竹枝竹竿可以用來編織打造器物,小舅舅說滇南那邊的人多住竹樓,啊呀呀,有一片竹林一片荷花池,居家的食用都能辦個七七八八了,果然是好東西,難怪菩薩愛這兩樣,人間的寺廟也多栽種?!?/br> 商玦:看來觀音菩薩真是個做家的人,會過日子,竹林荷花,神仙洞府必備裝備。 呂晴眼神飄過來:這倆可憐的娃,咱們空間里好大一片竹林,那一面湖里開滿了荷花,只可惜自從她倆半懂事不懂事,就再沒進去過,悲催啊,虐童??! 包家山這時已經是人山人海,許多臨安城里人攜家帶口拿著食盒席子到這里來游玩,尋一處桃花鮮艷茂盛的地方鋪了草席擺上酒食便賞玩起來。 這包家山之所以有此盛況,乃是因為滿山滿園遍植著桃花,成千上萬株桃樹此時全部盛放,一眼望去一片粉光耀眼,如同錦幛一般,目力所及看不到邊際,人在其中仿佛墮入粉紅色花朵的海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花粉香氣,人的嗅覺對此不是很靈敏,除非是花粉過敏癥,蜜蜂就敏銳得多了,一群群在桃林中嗡嗡地飛來飛去。 連商玦和呂晴也很陶醉于此時的美景,空間中的山上雖有原生桃林,然而那些野生的桃樹卻是混著其它雜木的,沒有這里這般純粹,她們自己種的桃樹也不過幾十棵,雖然看上去也是很漂亮的,但是卻不像這里這般蔚為壯觀,更何況空間中即使把兩個孩子帶進去,畢竟只有四個人,哪像外邊風景區這么熱鬧?許多人開心和睦地聚在一起,確實也是一種歡樂。 大寶小寶見了這一大片桃花林,又看到這么多人,也興奮起來,不住地跑來跑去,這可把呂晴和商玦緊張壞了,連忙把她們帶回到自家席位,生怕跑丟了。 商玦與呂晴帶著姜川姜越在自家的坐席上吃菜吃果子,兩個大人還喝了一點酒。這桃林風景區實在太熱鬧了,不但游客多,許多小販也趕在這個時候沖銷售額,挎著籃子穿梭在游客中間吆喝著大賣稠餳、麥糕、乳酪、乳餅,還有鮮花水果各種玩意兒,呂晴商玦雖然帶來的東西多,終究不如這些小販叫賣的物事品種豐富,所以呂晴終究是掏錢買了幾塊棗兒糕,兩個黃胖泥娃娃。 商玦這邊舉起一杯酒剛送到唇邊,忽然聽到隔壁席位有人在說:“如今宋金兩國議和之事已經是板上釘釘完全敲定了的,據說太后馬上便要還朝,這一下官家母子終于能夠團聚了?!?/br> 商玦的酒杯立時頓了一下,兩秒鐘后才把那杯酒送進肚子里去。 果然到了八月的時候,韋賢妃終于帶著徽宗的棺槨回到臨安,據說母子二人相見之后抱頭痛哭,趙構很快就尊自己的生母為太后。 就在許多人都以為這一下天家終于骨rou團圓,以后可以太平安樂地過日子的時候,忽然平地里響起一個炸雷,已經在臨安過了十年好日子的柔福帝姬忽然被捕入獄,嚴刑拷打之后得出結論:這個“柔福帝姬”是假的,真正的柔福早已經被折磨死在金國。 很快這件事的始末緣由便在坊間流傳開來,原來韋太后還朝后,聽說柔福帝姬早已經回來了,便很詫異地對兒子趙構說:“柔福已病死于金國,怎會又有一個柔福呢?金人都在笑話你呢!說你錯買了假貨,真正的柔福早已經死了?!壁w構聽了立刻便將“柔福帝姬”移送司法部門,嚴刑之下得到了這樣一個委曲宛轉的故事: 這位“柔福帝姬”本來是東京城中乾明寺的尼姑李靜善,汴京攻破后,她被亂兵掠往北方,在路上遇到一個名叫張喜兒的宮女。張喜兒曾在懿肅貴妃(柔福帝姬生母)宮中侍奉,知道許多宮闈秘事,一一都說給了靜善聽,尤其還說靜善的相貌氣質酷似柔福帝姬。靜善對這個巧合十分動心,于是開始留心記憶各種宮闈秘事,而且刻意模仿張喜兒所說的公主形態。之后,靜善在戰亂中經歷曲折,曾經三次被人拐賣,最后被土匪虜入盜伙,被迫嫁給了一名小土匪。宋官軍剿匪之時,抓住了靜善,打算以匪眷的名義將她殺死。靜善為了活命,稱自己就是柔福帝姬,享受了十年的富貴之后,如今終究被揭破了。 這種戲劇化的曲折連后世看了那么多玄幻網文的商玦都不由得拍案稱奇,這想象力也太強大了,這樣的事情都能搞得出來,如果是真的,這個叫“靜善”的尼僧實在是個演藝行業的天才,根據宮女的描摹就能表演出公主的行動做派,如果她是冤枉的,酷刑之下能構思出這樣的“認罪狀”,編劇能力也是非常強的。 既然真相大白,趙構便也沒留情面,將靜善斬首于東市,她的丈夫高士榮則被奪去了“駙馬都尉”的職位。 雖然“柔福帝姬”人死萬事休,這件事似乎應該告一段落了,然而坊間卻議論紛紛,商玦在店里便聽到食客們講論這件事: “一個民女尼僧只憑著宮女的話便能將個帝姬演得如同真的似的,簡直是成了精!況且就算她能演,那許多舊宮人內宦是吃閑飯的?一個假帝姬竟然能混過她們的老眼?” “可不是嘛,能在宮中有個位置的人都是人精,是那么容易蒙騙的?那內宦馮益當初也指認這帝姬是真的,如今便也倒了霉,送昭州編管去了,也是倒霉?!?/br> “要說高駙馬可是更窩火呢,真的是墻倒眾人推,有那好事之人不說他乃是無妄之災,還編了個歌兒來嘲弄:‘向來都尉,恰如彌勒降生時;此去人間,又到如來吃粥處?!瘑蕷獾煤萘??!?/br> “唉,再怎樣倒霉也比帝姬幸運多了,帝姬可是沒了一條命呢!” “可不是么,我聽說當今太后在金國嘁嘁喳喳……” 商玦回到家里,背著兩個孩子把這些事情悄悄和呂晴一說,呂晴也嘆息道:“縱然是假的,也是迫于無奈,當時若不這般說,只怕十年前就被當作匪眷處死了,更何況還未必就假呢。要說太后當年被擄去金國,這些年定然十分艱難,為了求生忍辱負重也不是她的過錯,只不過柔福本來也沒有什么十惡不赦的罪過,就這般死了,實在令人嗟嘆?!?/br> 商玦則說:“這場親情權力博弈之中,柔福是注定的輸家,在親生母親與同父異母的meimei之間,官家當然選擇生母,更何況徽宗皇帝后宮眾多,女兒兒子一共六七十人,這么多姊妹兄弟哪里能夠培養那么深的手足親情?所以當然毫不猶豫炮灰了柔福。幸好她沒有生育,否則她的孩子不知要被怎樣處置了?!?/br> 深宮之中,韋太后靜靜地跪坐在佛像前,供桌上的香爐之中香煙裊裊,雖然是馥郁芬芳,然而說實話有點熏人。宮室之中重重簾幕遮掩,溫暖靜謐,裹了一件織錦加厚長袍的韋太后感覺到了這些年來從沒有過的安全感,仿佛回到了母親的zigong里。 雖然回到大宋新都已經有一個月時間,然而每次午夜醒來,韋太后仍然感覺好像是在夢中,真沒想到東京城破十五年之后自己居然能夠重新回到大宋宮廷,并且成為太后,回首這十幾年暗無天日的日子,如今簡直不像是真的,她有時恍然之中很怕自己只不過是做了一場美夢,夢醒之后發現還是在金人的虎狼窟中。 韋氏雖然扶徽宗的靈柩歸國,表現得忠誠貞烈,然而事實上她對于這個丈夫是沒有什么太深感情的。韋氏并不是趙佶的正妻,趙佶先后冊封的皇后一共有四個,自己算是第五個,是由兒子趙構即位后遙尊的“宣和皇后”,作為皇帝實際上的妾室,她肯定沒有那么強的歸屬感,更何況趙佶輕佻放蕩,內寵眾多,同為妾室,受寵的還有鄭貴妃、王貴妃、喬貴妃。宮內的美人還嫌不夠,趙佶居然到外面歡場中尋找情人,那李師師色藝雙絕名冠汴京,趙佶便搭上了她,韋氏自命官宦之女,如今要和娼門女子共事一夫,并且還要爭寵,她第一次感覺到其實自己也并沒有怎樣高貴。 因此靖康之難,她對于趙佶其實是憤恨多于悲痛的,趙佶和金人之間到底更恨哪個,有時她自己也說不清。 韋氏不由得又想到自己在金國臨行的時候,顯恭王皇后的兒子趙桓跪在地上扒著自己的車輪哭訴道:“若能歸宋,只為太乙觀主足矣,他不敢望也?!碑敃r自己也十分配合場景地哭著說:“如果你不回來,我寧愿眼睛瞎掉算了?!比欢f氏心知肚明,自己是不可能幫他說什么的,回來之后只在與兒子密談的時候不咸不淡地提了一句,然后馬上便用別的話帶過,兒子趙構也仿佛沒聽到一樣。 韋氏對趙桓既鄙視又有些憐憫,這個人本就糊涂,這些年來的俘囚生活更是讓他那僅有的一點點腦子都丟掉了,他怎么不想想,他兄弟趙構的妻妾女兒都在金國,這么多年都沒能回去,他作為前任皇帝又是當今官家的異母兄長,這么敏感的身份怎么可能再歸國? 況且自己縱然在宮中被尊為太后,日子也不是那么好過的,兒子后宮中地位最尊崇的吳貴妃快眉眼里掃人,聽兒子說明年打算立她為皇后,這個人可不是好相與的,宮中的美人若不知退避,若是這吳貴妃壽命長,將來有她們的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