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父親的權利

    林地中那個小營地里的人似乎要在這里長期住下去一樣，師冬野看著他們將一些木棍削尖，棍尖對外扎成了類似拒馬一樣的障礙物，組成了最外層的防御圈，每當有行尸走來，首先會被木棍刺穿，幾乎沒有行尸能夠漏網走到繩圈這里來。

    當這些終于建立好之后，外面幸存者的情緒似乎終于稍稍放松下來了，師冬野可以看到她們開始將營地內部收拾得更加整齊，那個女子甚至從外面移植了幾棵格外鮮艷的野花到帳篷旁邊，她和歐陽云鶴一起住在這里。

    歐陽云鶴坐在地上刮起了胡子，甚至還理了發，隊伍中的一個男人從前是理發師。不得不承認，打理過儀容之后的歐陽云鶴確實比之前精神多了，剃光胡子剪好頭發，洗干凈臉還換了一件比較整齊的衣服，這個人終于恢復了他原本的年齡外表，不再是四處漂泊的中年男人的形象。他長得十分不錯，濃眉大眼，額頭飽滿，五官立體，皮膚微微有些發黑，但還能看出原來白凈的底色。

    師冬野將鏡頭放大，仔細看著這個和初澄眉眼有兩分相似的男人，雖然相貌十分清爽俊朗，但是師冬野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種陰郁，據何重邁說他本來是十分陽光開朗的，和何重明的性格很像，看來兩年的末世掙扎求生給每個人帶來的變化都很大。

    而此時歐陽云鶴則自在地在營地里走動著，絲毫不知到不遠處的那片藤蘿表層有兩片帶了幾個黑點的葉子正對著自己的方向，那是仿生擬態微型攝像機，它們將營地里的活動盡收眼底。

    那個叫做韓沁的女子手里提了一個籃子走了過來，說：“林子里的蘑菇不少，我真后悔當初沒有學一學怎么種蘑菇，否則我們就不需要擔心附近野生的蘑菇會吃完?！?/br>
    歐陽云鶴笑了一下，道：“好在林子里的食物還有許多，你看那里！”

    韓沁轉頭一看，只見防御圈外一只灰色的兔子一蹦一跳來到那片藤蘿邊，正在吃下方的葉子，顯然它吃得很開心，爬山虎的枝條都被它微微拽動。

    韓沁將籃子輕輕放在地上，從腰間摘下一副強力彈弓，取出一枚彈丸放在皮墊上拉開彈弓仔細瞄準，彈丸飛射出去的剎那，師冬野一顆心就提了起來，很擔心它會打在車身上發出“當”地一聲金屬脆響，但下一秒彈丸已經高速在野兔脊背上穿了一個洞，野兔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皮毛之中流出汩汩的鮮血來。

    師冬野暗暗贊嘆，真是個好獵手，準確度高，而且安靜，難怪韓沁在隊伍里這樣有地位。

    韓沁跳出繩圈搬開拒馬，拎著兩只耳朵將兔子撿了起來，打量了一下，一臉滿意的神色。

    回到繩圈中后，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過來幫忙一起剝兔子皮，笑著說：“好大一只野兔，看來是成年了，不是那種初生不久的小兔，這一只可以燉一鍋rou出來，加上那些蘑菇，好香??！”

    看著少年一臉饞涎的模樣，韓沁笑了笑，說：“幸好上次在那個小工廠里收集了那些鋼珠。我們把皮子也處理一下，多積攢一些毛皮，冬天可以御寒來用?！?/br>
    何重邁走了過來，笑著說：“這種感覺很奇妙，我們就這樣看著她們，仿佛大家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是她們卻不知道我們的存在。我在想剛剛在山上遇到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

    師冬野聳聳肩：“你們當時就發現我了?！?/br>
    何重邁充滿回憶地說：“是的，那個時候我們有很多人，錦榮還在，還有柯寧，雖然那孩子有些被寵壞了。那時周圍的一切剛剛開始墜落崩潰，人們還不是很危險，可是現在，我簡直害怕同別人接觸了，哪怕是曾經的熟人?！?/br>
    “真想知道張天舒她們現在怎么樣了，療養院還在嗎？”

    就這樣過了幾天，小營地一直十分安寧祥和，她們每天會出去尋找物資，有時也能打一些野味回來，還下套子捉到一只活兔子，師冬野聽她們說要再抓幾只，公母配對，繁衍小兔子，以后吃兔rou就不發愁了。

    這一天晚上，師冬野幾個人在客廳看了一陣墻壁上的監控錄像，正準備休息，忽然警鈴拉響，監控器上方的紅燈也一閃一閃亮了起來，屏幕上畫面一轉，只見遠處絡繹不絕正走來一群行尸，黑夜之中看不太清，只能看到遠遠近近都有一些晃動著的黑點。

    “天啊，行尸來了?！?/br>
    何重邁和佟莉絲立刻也緊張起來，三個成年人都飛快地拿起武器，裝填好子彈，雖然知道那些行尸傷害不到她們，但這種情況下還是早作準備為妙。

    營地中很快也有了動靜，在遠處易拉罐與石塊敲打聲音的警告下，人們紛紛披著衣服從帳篷里鉆了出來，歐陽云鶴跳到車頂，拿著手電四處一照，立刻大喊道：“撤退！立刻撤退！別收拾了，我們趕快走！”

    正在拆除帳篷的兩個人反駁道：

    “沒有帳篷，我們就算逃開了，睡哪兒？”

    “對啊，這里還有鍋鏟和吃的東西，外面有那些木矛，能頂一會兒吧？現在也不知到底有多少行尸?！?/br>
    這時前面的行尸已經來到拒馬前，不出意外地，走在最前面的幾個直直地撞在矛頭上，銳利堅硬的木棍尖端從它們的胸腔中穿過，就仿佛穿透一塊破爛厚重的棉被。然而后續的行尸接連不斷地涌上來，不多時那幾個拒馬就紛紛倒下，最外層的防御屏障崩潰了。

    營地里的人一便將地上的東西胡亂塞進車里，一邊問著：“我們往哪個方向走？好像四面八方全都是行尸！”

    歐陽云鶴定了定神，用望遠鏡四面看了看，指著一條路說：“從這里走，這邊好像行尸不多?！?/br>
    兩輛車一前一后沿著那條山路開了出去，一路不斷有行尸倒在車輪之下，走出一段路之后，那兩輛逃亡的車忽然先后都停了下來，掉過頭來又往回開，半路上后面那輛車突然拋錨，停在那里，周圍的行尸瞬間涌了上來，那輛中型私家車此時看起來仿佛被潮水淹沒的礁石一般。

    車里的人打開車門，撞倒兩個逼上來的行尸，揮舞著武器一路砍殺著向前狂奔，前面的車也慢了下來，車里的人不斷開槍支援著他們。

    三人一車終于退回到營地原來的位置，這時繩圈已經被沖斷，四周的行尸洶涌而來，一個男人驚恐之中突然看到了不遠處的藤蘿，他跑過去抓住藤蔓就往上爬，希望爬到高的地方能夠獲得暫時的安全，但是下一刻藤墻垮了下來，這個人一下子摔在地上，一個行尸立刻撲到他身上，男人的神經終于斷裂了，“啊啊”地大叫著拼命想要推開那猙獰的食尸鬼，連藤蘿墜落后顯露出來的高大車輛都顧不得去看。

    歐陽云鶴大叫一聲“浩澤挺??！”奮力砍倒兩個橫在面前的行尸，就向同伴沖去，但這時一只行尸在后面抓住了他，歐陽云鶴只得飛快轉身托住行尸的下巴，狠狠將它摔倒在地。

    那個叫浩澤的男人叫得更大聲，顯然情況十分危急，就在這時，那仍然掛滿藤蘿的房車忽然打開門，里面探出一個人的身子來一槍打在行尸的后腦殼上，行尸身體一顫，軟癱在那人的身上，然后只聽一個女聲高喊道：“快上車！”

    聽到這一聲招呼，浩澤原本絕望的心頓時又活了過來，他拼命將趴在自己身上的尸體推開，從地上爬起來三兩步上了車，房車里燈火通明，這是很久以來他見到的最明亮的燈光，仿佛回到了末世前?；蛟S是燈光的原因，也或許是周圍都是厚重的金屬板，因此浩澤進入車內之后，立刻就感到放松了許多，他直覺地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但是他的同伴還在下面。

    車門那里有兩個女人正在向外射擊，浩澤撲到關閉著的車窗處拍著玻璃窗沖著外面喊道：“快上車！這里安全！”

    這時只聽一個女孩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離開車窗，到那邊去?！?/br>
    浩澤轉過頭來，這才發現另外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孩正舉著手槍，槍口對著自己，一臉戒備。

    浩澤輕輕舉起雙手，點頭道：“好的，好的，別擔心，我們不是壞人，謝謝你們救了我們?！比缓笞裱⒌氖疽?，退到房車尾部另一邊的角落里。

    在房車里面幸存者的支援下，外面的四個人終于都進入車內，最后一個人正沿著金屬臺階往車里跑，忽然一個行尸從下方抓住了他的腿，那人一聲大叫，手抓著車門用力向后踹，一腳正踹在行尸的胸前，將行尸踢得身體一晃，手上松開了?？墒沁@時卻有更多行尸抓住他的褲子和鞋，那人轉過身去用匕首狠狠扎在一個行尸頭上，這時窗戶里伸出一只槍管，把抓著他的行尸連連爆頭，車窗下伸起許多只枯手，差一點就要抓住槍身。

    終于那個最后掩護全隊的人也上了車，他剛一進入車廂，車門就毫不猶豫地咔嚓一下閉合，沉重的車門夾住了兩只行尸的胳臂，只聽咔吧一聲骨胳斷裂的聲音，然后行尸的手指就不再有力地抓撓了，只能輕輕動幾下手指。從那兩只手的粗細大小來看，顯然是兩只不同的行尸。

    五個人尸口余生，到了這時只覺得方才拼死反擊的力氣一下子都失掉了，房車門窗緊閉，外面雖然有行尸的拍擊聲，但是因為有金屬車廂將雙方分開，所以并沒有迫在眉睫的危險。

    歐陽云鶴顧不上看自己方才被行尸抓過的腿部，兩眼直直地望著車廂內一個人，說：“重邁！”

    何重邁已經將狙擊槍的槍管從窗口收回，看著他從容地說：“云鶴，好久不見?！?/br>
    這時師冬野說：“看一下你們身上有沒有受傷？”

    歐陽云鶴轉頭看向她，說：“就算受傷也不會立刻變成行尸，只是我們現在怎么辦？困在這車里等外面那些家伙自己散去？”

    “不，房車立刻離開?！?/br>
    說完這句話，師冬野就轉身快步進入駕駛室，發動房車呼嘯一聲向外沖去，掛在車身上的殘余的藤蘿全部被扯斷，落在地上。

    即使身在駕駛室，師冬野也能聽到客廳里的對話：“重邁，謝謝你們救了我們，如果沒有你們，我們這一次恐怕是在劫難逃，非常感謝。不過你們能把槍放下嗎？我們在末世前就是好朋友，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們都知道對方是好人，我相信你的伙伴們也都是好人，請你相信我的伙伴也不是壞人好嗎？”

    “云鶴，我們已經分別了很久了?！焙沃剡~意味深長地說。

    “是的，但我還是我，你也還是你，并不是每個人在末世都會變化?！闭f到這里，歐陽云鶴忽然聽到小女孩的哭聲從房間里傳來。

    那個年輕的女孩對何重邁說了一句：“我進去看看她?！焙芸?，她就領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幼童從臥室走了出來，另一只手里還緊握著槍。

    歐陽云鶴看著那個女童，眼睛慢慢變亮了：“重邁，這是我們的孩子，對嗎？啊，讓我來計算一下時間，她現在該有一歲了。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把她生下來了，災變的時候我還在想，如果你成功懷孕，不知道后面要怎么辦?！?/br>
    何重邁立刻警惕起來：“這是我的孩子，何初澄。我當時很艱難地才生下她來，我的朋友們幫助了我?！?/br>
    歐陽云鶴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她的一半基因屬于你，但是另一半屬于我，她也是我的血脈，你不能否認我是她的父親。尤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外面混亂而危險，她需要父親來保護她?！?/br>
    “我記得我在人工授精的時候就和你說好了，這個孩子屬于我和我的家族，你當時也同意了的。我們會保護她，這一點你不用擔心?！焙沃剡~寸土不讓地說。

    歐陽云鶴笑了笑，掃了一下房車內部的人和配置，說：“重明呢？他去哪里了？外面這么大的變動，他都不出來嗎？他不想見一下姐夫嗎？”

    “我沒結婚，沒有丈夫，重明也沒有姐夫?！?/br>
    歐陽云鶴明了地點頭道：“重明死了是嗎？我就知道會這樣，總是有人會死，接連不斷地失去同伴，而你們只有重明這一個男人，現在他死了，你們這里只剩下女人。我從來沒有輕視過女人，但是只有你們不行，你們需要更多同伴，尤其是男性同伴，我們會戰斗，會為了孩子而戰?！?/br>
    “所以你們每個男人都想當爹是嗎？我還沒問，云飛怎么樣了？”

    歐陽云鶴的臉色一陰：“我哥哥死了，他們一家都死了，我嫂子，我兩個侄女侄子。所以重邁，請你為我想一想，我的家族已經斷了，而你的還在，雖然重明死了，但是他的侄女還活著，這對于我來講是并不公平的，為什么我要遭受這些？是的，幾乎每個男人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世界毀滅了，但是我們還想創造一些屬于自己的東西。在這一點上，女人永遠無法理解男人，就像健康人永遠無法理解殘疾人一樣。我不是說男人是殘缺的，而是我們的確缺少一個關鍵的部件，這讓我們與世界的聯系割裂了，只能通過女人來重新恢復這種聯系?！?/br>
    何重邁冷靜地說：“你可以和其她女人合作?！?/br>
    “算了吧?！睔W陽云鶴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這種時期誰會生孩子呢？現在女人和男人zuoai的時候，最關心的不是性高潮，而是避孕。的確曾經有個女人為了把男人和自己死死綁定在一起而懷了孕，但是那個女人最后的結局是什么呢？被行尸吃掉了，大月份的孕婦根本跑不快，而她的男人并不是總有效的，有時候他也愛莫能助。從此之后，我所看到的所有女人都在避孕這一塊嚴防死守，哪怕她們嘴里再怎么樣說愛你?！?/br>
    韓沁在一旁露出了嘲弄的表情，轉過了頭去。

    “她們做得沒錯，條件并不總是適合生育后代?！?/br>
    “所以既然我已經有了孩子，為什么還要再去舍近求遠呢？房車很堅固，而且容量也很大，足夠我們九個人住在這里，我們會一起保護初澄，一起尋找物資，初澄太小了，她需要更多的支撐?！?/br>
    房車突然一個急剎車，原本坐在駕駛位上的女人挎著槍走了過來，站在佟莉絲身邊。

    何重邁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何重邁按按鈕打開了車門，說：“外面暫時沒有行尸了，你們下車吧?！?/br>
    歐陽云鶴的臉色漸漸紅了起來：“你要干我們走嗎？趕走孩子的父親？她叫何初澄是嗎？其實她本來應該叫歐陽初澄的。我已經讓步了，你卻步步緊逼，何重邁，你……”

    一旁的韓沁打斷了他：“趁著行尸暫時沒有追來，我們走吧，外面挺安靜的，車子開出來夠遠了?！?/br>
    歐陽云鶴轉頭憤怒地說：“韓沁你在說什么？那是我的孩子！”

    “好了伙計們，放松一點，她們不欠我們什么，事實上她們方才剛剛救了我們，而她們本來可以不幫忙直接開著車子跑走的，因此是我們欠她們的。在誰的屋檐下就遵守誰的規矩，不受歡迎的客人本應離開，這沒什么可說的?！?/br>
    說完，韓沁就第一個跳下車子，步入茫茫夜色之中。

    那個叫浩澤的男人看了一下雙方，默默轉過頭來也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