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森之城

    關濤眼睛半睜半合地，前面駕駛位車座靠背的影子斷斷續續模模糊糊在他眼縫中閃過，夢魘的形式已經變換了，之前不斷回放的影響現在變換了內容，不再是一遍一遍回播當時夜審的鏡頭，而是各種碎片雜亂地塞進來。

    前一段是林地里師冬野彎下腰去采蘑菇挖野菜的鏡頭，腰間的布袋已經塞得滿滿的，下一段就是自己被強迫進入黑夜中的樹林，時刻擔心行尸，那種黑暗中的恐怖氣氛讓自己不住地流冷汗，再下一段是段佩很溫暖地把一只備用飯盒給了自己，還幫自己收集了一些農舍里的衣物、工具，下一秒就換成了戚威那既清晰又模糊的大臉在自己眼前不住地晃，粗魯蔑視的話帶著回音在自己耳邊盤旋，卻又怎么樣都聽不太清楚，然后又是溫馨的房間里大家坐在一起吃飯的情景，桌子上放著許多盤盤碗碗，飯菜堪稱豐盛，雖然自己因為一直在躲避行尸，只能在拋錨的車輛里收集到一點物資，但是和新隊友一起吃飯的時候，感覺到最幸福的一點卻不是終于吃飽了，而是自己終于安全了，在一個看起來很有力量的團隊里，這里的人各有各的技能，有些人甚至還身兼數長，比如張天舒就是醫生，但是也很能打。加入這樣一個團隊，自己能夠得到的各方面的支撐會是很多的。

    因此他絕不想被這樣一個團隊拋棄，更不想有人借著為宋明瑛報仇的名義傷害自己。

    關濤閉著眼睛歪了一下頭，當師冬野問自己燃燒瓶制作方式的時候，自己本來產生了一種被需要的感覺，覺得自己是有用的，仿佛兩種黏質膠體正在互相滲透，最終會融合成一種，但是晚上的時候戚威立刻就打破了自己的這個錯覺，他讓自己明白自己與他們不是一起的，甚至有可能她們團體本身也不是一起的。

    他腦子里正混亂地想著，忽然車子一個急剎，關濤的身體往前一沖，好在安全帶勒住了他，沒有撞到椅背上去。憑借這么多天來東躲西藏驚弓之鳥的本能，他立刻知道前面發生了問題，不是道路斷了，就是遇到了行尸。關濤一個激靈，透過車前窗往前看去，看到的是何重邁那輛標致車的車屁股。

    這時柯豪的步話機響了，里面傳來孟錦榮的聲音：“各車輛注意，前方走來一小群行尸，看樣子不是很多，大概幾十個的樣子，我們不能再繞路了，這個麻煩我們能解決的，大家都到戚威的車頂上來，帶上長武器?！?/br>
    柯豪回了一聲“收到”，啪地一下打開車門就和段佩一起下了車，從后備箱里拿出頂端磨尖銳的鋼釬和車載防身棒，防身棒前面包了一層帶鋼刺的金屬套子，那是昨天在農舍的倉儲房里面找到的，也不知主人原來是用它來做什么的，張美卿用簡單的工具給他加工成這個樣子。

    關濤試著推了一下車門，沒有推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力量不夠，不過眼看著大家都上了越野車頂，他不得不再一次用力，這一次終于把門推開了。他手里拿的是宋明瑛之前用來幫助行走的硬木棍，昨天晚上那個恐怖的戚威硬是把這根棍子塞在自己手里，強迫自己拿著，讓自己用它當做武器，還教自己怎樣將它的前段削尖，然后在火上輕烤一下讓尖端變得更堅硬，這簡直就是一種精神折磨，一想到宋明瑛的鬼魂可能就附在這上面，關濤就覺得貼著木棍的掌心仿佛被許多鋼針在扎一樣。

    關濤最后一個上了車頂，其她人都已經站好了自己的位置，他被擠到了最尾部的邊角。關濤探著頭往前方一看，只見一群行尸距離這里只有幾十米遠了，在他眼里，那一隊行尸浩浩蕩蕩非常龐大，吼叫聲如同雷聲一樣傳進耳朵里來，關濤沒敢再看第二眼，立刻轉過頭來，手里拄著棍子，他覺得自己的視線又開始模糊了，眼前看到的已經不再是車子下面的公路，而是行尸在撕咬遇難者的肌rou，一片血rou模糊。

    一分鐘左右，行尸群就來到了車輛邊，它們的手直直地伸長起來，向著車頂的人便抓，看著就如同鬼怪的叢林一樣。關濤看到它們的手抓向自己，立刻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驚恐地看著那些僵硬的手。

    這時其她人已經開始動手，孟錦榮手里的斧子直直地劈向一個行尸的頭顱，這個行尸生前是一個非常強壯的人，四方大臉頭顱碩大，骨骼也十分堅固，以孟錦榮的力氣，也連劈了兩次才劈開，行尸終于倒下，然而后面的立刻填補了上來。師冬野端著撬棍，找準行尸的眼睛，飛快地刺出，在行尸來不及抓住撬棍的時候就已經刺入它的大腦?？潞赖奈淦黠@得格外威猛，如同簡易版狼牙棒一樣，防身棒本身就有一定的重量，如今前端又包裹了帶刺金屬皮，因此一砸下去就是幾個血窟窿，砸喪尸的頭非常犀利，一下暴擊就能夠看到有帶著污血的腦漿流出來，然后喪尸就軟倒下去不動了。

    每個人都拿著武器在殺喪尸，即使那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蕙蕙也拿著一把長柄羊角錘到處敲，敲了手臂敲頭部，圓錘頭在行尸腦殼上發出扣扣扣的聲音，看起來就像敲核桃一樣。

    然而關濤拿著木棍對著下面正在吼叫抓扯的行尸卻就是無法揮下去，他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周圍一個個猙獰的行尸，那是他在噩夢中經常出現的圖景，尤其末世之后，幾乎每個晚上他都能夢到它們，漆黑的帶著霧氣的樹林中，跌跌撞撞走出了幾個行尸，它們發現了自己，加快步速向自己走來，自己想要逃跑，卻發覺怎么也移動不了腳步。當行尸終于來到自己面前抓住自己的時候，關濤往往就會突然從夢中醒來，一下子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在他如今已經很有自制力，沒有尖叫出來。

    此時那些可怕的行尸一個個正在倒下去，關濤喘著氣，終于也揮起了木棍，就在這時，一只行尸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褲腳，關濤頓時驚得“啊”地叫了出來，連忙往后退，SUV邊緣并沒有護欄，如果滑下去，直接就栽進喪尸堆里去了，馬上就會被饑餓的行尸分食。

    站在他旁邊的張美卿見他慌成這樣，一撬棍就扎進行尸的太陽xue里，那個戴著耳環和鼻環的朋克搖滾風男性行尸手一松，往旁邊栽倒了。然后張美卿轉過身去便料理面前的那只食尸鬼。

    關濤終于被激起了兇性，高高舉起木棍就向剛剛擠上來填補空位的行尸打去，擊在它的頭上，幾下之后行尸終于歪歪斜斜地被后面的行尸擠倒了。

    清理行尸的過程其實不到十分鐘，但是在關濤心中，卻好像過了一個小時那么漫長，最后終于越野車周圍已經沒有吼叫站立著的行尸了，人們紛紛抹著臉上的汗跳下了車，拖著行尸的腳將它們拖離公路。喪尸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清理到最下層，段佩拎起一具尸體的兩只腳正要往外拖，忽然那只本以為已經徹底死去的活死人手臂竟然又動了起來，喉嚨里也開始吼叫。

    段佩一下子就丟下那兩只開始蹬動的腳，驚訝地看著這具死而復生的尸體，戚威正好從旁邊經過，兩手舉起工兵鏟一鏟就將行尸的腦袋從脖頸處切斷，然后說：“這是誰??？還憐香惜玉的，呃，這是個公的?！?/br>
    段佩拔出匕首上前將行尸的頭部破壞掉，行尸的眼珠兒終于不轉了，嘴也不再一張一合。關濤拿著棍子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車隊繼續上路，中間經過幾次小波折，第二天下午的時候終于來到羅山山腳下，許多人都不由自主地輕輕吁了一口氣，希望山上沒有被行尸占據，漫山遍野布滿僵尸。

    沿著公路向山上走，大約半個多小時之后，前方出現了一片建筑，綿延的圍墻伸展向兩邊，正面一座雕花的墨綠色金屬大門。車隊停了下來，人們紛紛走下車，來到正門口，師冬野看到門口掛了一塊牌子：“青森療養院”。

    一陣波動在人群中傳播開來，輕松和興奮的情緒開始在人們心中震蕩。

    “療養院啊，這里的條件一定不錯，好像酒店一樣，哪怕是連鎖酒店都好，這些日子風餐露宿真的是不舒服?！?/br>
    “軍隊的吧，我知道軍隊有許多療養院，過去大國營時代還有許多職工療養院的，現在不是很清楚了。如果是軍隊療養院，可能里面還能找到點武器之類?！?/br>
    “應該有一些醫療設施，雖然可能不是很高端專業。理療儀之類的總該有吧？我覺得渾身僵硬酸疼，該好好按摩一下?！?/br>
    “這一大片土地，我們可以種些東西，再從外面收集一些，應該就夠我們消耗了?！?/br>
    “這里面不知究竟有多少個行尸，不會幾百個吧？不過就算真有那么多，療養院的行尸應該也沒什么體力。嘿，看，它們來了?！?/br>
    原來游蕩在庭院草坪上的十幾個行尸發現了她們，蹣跚著向她們走來。大門沉重而堅固，因此人們一點也不擔心，笑嘻嘻地看著它們撲到門上，對著外面的新鮮血rou嘶吼。

    孟錦榮拿出匕首，說：“別讓它們繼續叫了，會把附近可能在游蕩的行尸吸引過來的?！?/br>
    師冬野提起撬棍來到門前，一撬棍扎進一只行尸的眼眶，其她人也開始動手，很快，那七八只行尸就倒在了地上。

    戚威用鏟子敲了敲金屬門，脆亮的聲音回蕩在周圍，然而等了一會兒，里面并沒有其它行尸走出來。孟錦榮撬開門鎖，兩扇大門緩緩地被推開了，幾輛車開了進去，在院子里圍成一個車圈?？諘绲耐ピ菏旨澎o，草坪上一片碧綠，幾只小鳥從樹上飛落到草地上啄著草籽小蟲，如果不去看那翻倒在樹下的桌椅，這就是一個下午喝茶的好地方，好像世外桃源一樣。

    場地中間有幾座樓房建筑，都并不是很高大，樣式也比較簡潔，正中那座白色方正的五層樓門前掛了一塊金屬牌：“康復中心 行政樓”，顯然兩旁的幾座樓房都是療養人員的住所。

    孟錦榮和戚威、張天舒過去打開了康復中心的大門，從里面晃蕩出來兩個行尸，打倒它們之后，大廳里靜悄悄的，一時沒有其它行尸再出來。人們魚貫走進大廳，師冬野看到接待前臺一灘血跡，電話已經摔落在地上，電腦也已經砸掉了。

    根據標示牌，一樓二樓都是康復中心，一間小小的電梯連接各樓層，電源顯示這里仍然在通電。

    孟錦榮讓大家都退后，自己按開了電梯的開關，然后迅速向后一跳，電梯門緩緩打開，一股惡臭頓時飄了出來，從里面跌跌撞撞走出來三個行尸，其中兩個穿著工作人員的服裝，還有一個顯然是療養人員，角落里還有一輛手推車。

    對付僅僅三個行尸對于她們已經不是一件難事，將行尸打倒后，武文聰進去揭開手推車上面的蓋子一看，一臉晦氣的表情：“原來是送餐的，事發的時候他們一定正準備開飯了。我說怎么這么臭，哪怕是在行尸堆里都沒聞到過這么惡心的味道?！?/br>
    柯豪道：“它們如果真的能夠腐爛得那么快，倒是好了?！?/br>
    一樓主要是康復區，有一間精油療法室，推開房門，里面有兩個喪尸在游蕩，滿地的精油瓶子有的破碎了，有的還是完整的，隨著行尸的腳步滾來滾去。清理了芳香療法室，再往里走，是一間氧吧，孟錦榮剛一推開門，就立刻往后疾退，壓低聲音道：“快撤！”

    師冬野從后面看到，那間寬大的氧吧里足足有幾十個行尸在晃動。

    隊尾的人立刻掉頭變成隊首，她們如今也堪稱訓練有素了，行動頗為迅捷，一行人腳步急促地向外跑去，好在行尸行動比較遲緩，因此沒有捉到最尾的人。

    人們一個接一個從Smart車上翻過去，跳進車圈內，很快行尸群就趕了過來，將車圈包圍了起來，戚威孟錦榮和張天舒堵住了Smart車的缺口，不讓行尸從那里爬進來，其她人則站在車上用長工具打喪尸，就像他們昨天在越野車上那樣，好在這些行尸都比較消瘦，因此也沒有太大的力量。幾分鐘之后，場地中恢復了安靜。

    車圈外的行尸被拖開，這一次它們死得都很徹底。人們又回到了氧吧，查看有沒有漏網之魚，這時師冬野才發現，原來這個房間里一直流淌著音樂聲，很輕緩，很柔和的樂聲，還夾雜著山間的流水與鳥鳴聲，如果不是這里滿是血腥，氧吧的負離子配上這種樂曲，讓人簡直感覺如同置身于森林之中。

    準備上二樓的時候，師冬野來到前臺，找到開關將氧吧的音樂關掉了。

    二樓三樓相對比較好清理，二樓有理療室和一間小餐廳，一個茶室，另外還有廚房，里面人都不多，三樓是行政中心，十幾個文職人員死在了這里，好在幾乎每間辦公室的門都是鎖住的。

    張天舒翻開院長室的一份文件看了幾眼，臉色登時陰了下來：“我的天，這里居然是結核病療養院！”

    眾人一聽，立刻也嚇了一跳，鄭冰驚愕地問：“肺結核嗎？不是說中國已經消滅了結核??？那都是舊社會常見的病，自從建國之后不是逐漸消滅了嗎？”

    張天舒陰著臉，說：“當時是在鏈霉素的作用下消滅了結核病，但是結核桿菌一直存在，它們也在升級變異，后來有一部分新型病菌就產生了抗藥性，產生了耐多藥結核菌，醫療界一直呼吁政府重視這件事，政府也確實撥了款，不過款項不是很大，我們的傳染病同行一直很擔心這種病會再次爆發，把我們帶回沒有抗生素、面對這種‘白色瘟疫’幾乎束手無策的時代去。沒想到這里居然有一家這種病的療養中心，看來結核果然已經開始擴散了，能來這里的都是經濟條件比較好的人，她們也被傳染了?！?/br>
    蕙蕙緊張地說：“那我們在這里會不會有問題？我們不會得結核吧？我從前看過魯迅的，太可怕了！”

    何重邁撫住她的肩膀，說：“別擔心，現在什么細菌病毒都沒有行尸病毒可怕，這塊地方很不錯，我們把它徹底消毒就可以了?！?/br>
    一想到相比結核病菌而言更可怕的行尸病毒，蕙蕙似乎得到了一點奇怪的安慰，一顆心竟然頓時也放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