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雨季

    晚上，蘇霓下了班回到家中，本來這時便是盛夏，空間里今天更是出奇地悶熱，讓她甚至感覺呼吸都有些不是很通暢。她抬頭看了一下天空，烏云很是厚重，讓黃昏的天色顯得比平時要昏暗，夏季里傍晚六點多的時候本來不至于這樣灰暗的。

    這兩天可能會下雨了吧？看著盤旋在庭院里花叢上的幾只蜻蜓，蘇霓這樣想著。

    簡單做了一點晚飯，蘇霓已經熱得一身汗了，她把飯菜端到竹林里，那里還稍微涼快一點，但即使是這樣，吃過飯后蘇霓也覺得自己應該立刻洗澡了。這樣窒悶的天氣，不但做飯，連吃飯也是有些辛苦的。

    蘇霓洗了碗之后飛快洗了澡，總算洗去了那黏糊糊的汗液，身上感覺清爽多了，然而當她進了空間，頓時便感到汗水又開始從毛孔里流了出來，今晚的空間簡直比外面的廣州還要熱，蘇霓嘆了一口氣，無論怎樣，自己都是絕不會睡在外面的，太沒有安全感了。

    蘇霓坐在院子中的石椅上，電子書調整到夜間模式，最近她非常喜歡看末世，下載了幾十本在電子書里，正在一本本翻看，這些已經是她精挑細選的，然而看著卻總覺得不很如意，感覺沒有美劇驚心動魄，然而她又實在很想看中國背景的，如今她尤其喜歡找女寫手的書，似乎情感更能貼近一些。然而文采好的姑娘們似乎都去寫宮斗宅斗了，很多末世文看起來很像是游戲文字，讓蘇霓總覺得不是很暢快。

    尤其基本上都是各種異能，一道雷電發過去劈死一個喪尸，一個火球發出去燒死一串喪尸，雖然起初看起來是很炫目了，但是看久了就有點神經麻木，蘇霓倒是很希望里能寫一些困難環境下的生存知識。她輕輕放下書，覺得自己應該買一本生存手冊來看看，就是退役特種兵寫的那種，那個可能更刺激一些。

    蘇霓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拿過手機來刷了一下微博，點開一個互關朋友的主頁看了一下，這位朋友時常發一些政經新聞，結果這一次居然讓她看到一條意味深長的消息：農村土地確權正式開始，合理利用土地，不允許破壞浪費耕地，宅基地要嚴格審批。

    蘇霓一看到“土地”這兩個字，就本能地有一種防御心理，這可太敏感了，她可沒忘記中國歷史上那么多次的農民起義，每一次都很恐怖的，原因都是為了土地和食物。本來土地國有化，這么多年一直承包給個人，如今突然說要確權，讓人心里覺得怪怪的，而且還特意提出來不許破壞浪費，這是要做什么？要建立大農場嗎？

    其實蘇霓是不覺得建立現代化大型農場有什么不好的，現在科技發展了，小農式的分散生產本來就應該淘汰，用現代機械來耕種，效率很高，先進技術更加容易被采用，而且也節省人工，節省人工……那么剩下來的人應該去哪兒？

    蘇霓抬起頭看了看周圍，這時天已經很黑了，她的視線射不到太遠的地方，只能到達竹林的邊緣，看著那一根根竹子影影綽綽地戳在那里，看起來黑乎乎的細長條，只是沒有搖曳，因為沒有風。

    自己的空間中倒是有很大地方，但是說自己浪費資源也好，或者沒有人類的友愛也罷，自己是絕不會讓別人來開發這里的湖泊草地的，這是獨屬于自己的，不需要任何人來分享，哪怕是號稱“共同建設”。資源的儲備讓她感到安心，不為人所知更讓蘇霓感覺安全，她站起來伸開胳膊做出一個環抱的姿勢，太幸福了，不會有任何人知曉自己有這樣一片土地，因此也不會來和自己確認土地所有權，更加不會有人來征收自己的土地，這片空間永遠都是自己的。當然，自己在這里也要小心維護，一旦發生什么災害，也沒有人能夠幫助自己。

    時間已經到了夜里十點多，蘇霓在石渠邊又洗了一下臉，拿著書和手機回到房間里關上房門，然而所有窗子都開著，這樣熱的天，屋子里既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如果不打開窗子通風可是真的很難受啊。

    蘇霓躺在床上，那種氣悶的感覺比方才在外面要強烈一些，她在竹席上輾轉了一會兒，忽然聽到一陣嗡嗡嗡的聲音，蘇霓的心頭頓時煩躁起來，拿起一旁的扇子大力扇了幾下，將那蚊子扇走了，然后也沒有立刻丟下扇子，轉過來便給自己扇起風來，天這樣悶，能有一點空氣的流動也好。

    要說開著窗子雖然比較通風，但是蚊蟲也是毫無阻擋，有時候便會有這樣的煩惱，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到耳邊一陣輕微細密的嗡嗡哼哼的聲音，頓時便一陣火大，睡眠的甜美酣暢全被搞砸了。

    過了幾分鐘，耳邊再沒聽到那讓人心浮氣躁的蚊蟲鳴叫，蘇霓把扇子放下，安心地睡了，迷迷糊糊之中她腦中出現了一幅畫面：床尾外拔步床小隔間精巧花架上放著的那盆豬籠草，瓶蓋的復面分泌出一種淡淡的氣息，黑暗之中，一只蚊子被那氣味所吸引，飛了過去站在瓶口，蜜腺散發出來的帶有麻醉作用的的香氣讓蚊子昏頭昏腦，腳下的籠口又極其光滑，它頭暈腳滑地一頭栽進下方如同一個小號茄子一般的捕食籠中，就如同一個人從懸崖上失足跌落進下方的湖泊，然后就淹死在里面，被消化液逐漸融蝕，成為植物獵手的養分。

    這就是蘇霓在這植物茂密的地方雖然沒有使用電蚊香，但也能順利度過夏天的小技巧，天然滅蚊器啊。

    第二天早上，蘇霓是悶醒的，雖然昨天晚上到了后面并沒有蚊蟲的sao擾，但是整個夜晚都十分悶熱，讓她一直睡得不是很沉，每當半夢半醒的時候就感覺身體上的汗液在不住地滲出，好像下面的席子都汗津津的。

    前一天夜里因為燥熱而不能睡好，讓她在次日清晨的時候有些疲憊，又有些煩躁，簡稱起床氣，不能睡一晚好覺是讓她感覺最痛苦也最怨恨的了，簡直是人生中一大不幸。然而蘇霓仍然只能匆匆騎著腳踏車趕到避秦津，做每日例行的工作。

    八點多的時候，事情基本都做完了，她踩著自行車正往回走，忽然天上的云層陡然暗黑下來，如同一塊厚重的鉛塊壓在上面，蘇霓一看就知道不妙，腳下立刻加快了速度，然而這時噼里啪啦的雨點已經掉了下來，蘇霓暗叫不好，來不及回到云夢澤了，她立刻停下車子，把車子撐在一邊，自己閃身轉入公寓，從浴室外的小走廊飛快跑到客廳中間，然后又進入空間，把掛滿水珠的車子推進客廳。

    在客廳中終于聽不到外面的雨聲和風聲，蘇霓呼出一口氣，窗簾拉開一小段到陽臺找了一塊風干的抹布將車身擦凈，在陽臺上她看了一下久違的社區風景，今天好像有點小陰天啊，不過陽光還算明亮。擦干腳踏車后，蘇霓把運動鞋脫下來，就換了一雙塑膠拖鞋，找出備用雨傘撐開來便重新進入空間。

    空間中的雨下得正大，塑料拖鞋在石板路上踢踢踏踏地響著，四散濺起水花，蘇霓頭上打著傘，只聽雨點打在尼龍防水布上發出嘭嘭啪啪的聲音，那雨點足有黃豆大，蘇霓可以想象雨珠打在傘面上，迸散開來飛濺成細碎的水沫，如同在傘蓋上開出許多小小的水花來。

    好在這里離云夢澤也不是很遠了，蘇霓一路踩著水回到白粉墻邊，推開門走了進去，門前是石子路，直通住房，然而今天蘇霓卻沒有走這條路，而是轉了個方向踏上旁邊的游廊。進入廊子里，上方的頂棚遮蔽了雨水，蘇霓一顆心頓時安定下來，她收起雨傘，向著游廊外甩了幾下上面的雨水，便拎著傘沿著游廊往前走。

    游廊在院子里兜了個圈子才通到房屋前面的走廊，蘇霓一向很少從這里走，因為不愿意繞路，但是今天雨水實在很大，她只能沿著游廊的遮蔽來走。拖鞋里蓄滿了水，啪嗒啪嗒踩在木質的游廊地板上，回頭一望只見一串水印，印得木板的色調都有點暗到發青了。

    終于回到房間里，蘇霓在門口換了一雙干凈拖鞋，拿了毛巾擦干凈小腿和腳上的水，好在一般夏天早上去避秦津她都是穿的運動短褲，因此沒有弄到褲管都濕淋淋的。

    要做早飯了，然而今天沒辦法去水渠邊取水，蘇霓只好從廚房拿了一個雞蛋，到外邊公寓從車筐里揀了幾條早上剛摘的青菜，一起拿到廚房里去清洗，簡單煮了個湯面。

    把面碗放在桌子上，蘇霓坐下來看著房間里，門和兩面的窗戶都已經打開了，三面的風都灌進來，比穿堂風還要厲害，蘇霓一邊吃著面條一邊感嘆，昨天自己好像在蒸籠里一樣悶熱得睡不著覺的時候，真的想不到今天居然一下子這么涼快，簡直是八面來風一樣。風非常大，風中帶著雨水的腥氣和涼意，吹得屋檐下掛著的鐵馬叮叮當當直響，讓這雨境更加有一種悠遠的韻味。

    蘇霓懊惱得直拍自己的大腿，為什么這一場雨不在昨天晚上砸下來？那樣自己就不會那么辛苦，一個晚上忍受熱氣了。

    雨下得這樣大，雖然耳朵里灌滿了噼噼啪啪的雨水聲，卻讓人感到格外的寂寞起來，明明沒有什么需要憂慮的事情，卻仍然感覺有一些莫名的悵惘。這種時候似乎很可以讀一點東西，“在很有意思的季節寄來的人的信札，下雨覺著無聊的時候，找出了來看?！彪娮油ㄐ湃绱朔奖愕臅r代，已經沒有人寫信，因此蘇霓便找出一本紙質書來看。

    這本書把她帶回了那個年代，這本書她已經看了大半，現在已接近尾聲，便是看到解放后張愛玲的選擇，滿大街都是灰色藍色的人民裝，她這樣喜歡新奇漂亮的衣服，怎么能夠忍受？她根本不喜歡這樣的世界，也不想強迫自己去適應，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有眼光有能力，能夠在閘門即將合上的那一刻之前溜出去，好像一縷風一樣飄走了，只留給別人一道淡淡的影子。

    這一段時間的回憶寫得很短，舊世界與新世界之間這樣急劇的轉折，本來應該是有很多經驗與體味可寫，然而卻寫得這樣少，蘇霓很快就看完了，只覺得不夠味，返回頭又看了兩遍，然后放下書想著，為什么張愛玲晚年沒有寫一本回憶錄呢？真的很想看看她是怎樣看待自己的一生，和自己所經歷的那個時代。蘇霓尤其想看看張愛玲對新中國的感想，雖然她一九五二年就離開了中國，在新世界只待了三年時間，但是變化這樣劇烈，簡直是舊時代攔腰斬斷，新時代突然強硬嫁接，她那么敏感豐富的內心怎么會沒有觸動呢？

    民國的有很多，但是這個時期的文藝描寫，除了那些農村土改或者革命題材，其她的她似乎很少看到，更別說像張愛玲這樣背景的作家寫出來的了，另外一種視角幾乎完全被抹殺。

    吃過午飯后，本來已經漸小的雨水又變大起來，外邊雨水敲打屋檐地面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進來，風也重新變得猛烈，空間中的涼意更加深了，竟然有了一點點初秋的感覺。

    蘇霓到公寓洗手間里絞了一條濕毛巾，回來將席子上殘留的汗漬擦干凈，然后靠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吃飽了午飯再加上昨晚的疲倦，讓她的睡意很快涌了上來，她便很順應自然地放下書，躺倒在枕頭上。

    鐵馬的聲音清脆地傳進她的耳中，與大顆雨點擊打在房屋土地上的聲音一起，帶來一種莫名的情緒，尤其配合著這里古典的氣息，更有一種淡淡的傷感，讓蘇霓一下子想到了“雨霖鈴”這個詞牌名。在那樣一個危機四伏朝不保夕的艱苦時代，雨雪天氣格外讓人惆悵吧，除非是高高在上的頂層。

    不過，自己終于可以睡一個好覺了，蘇霓翻了個身，這一邊的席子還沒有被傳導上自己rou體的溫度，因此更加涼爽，蘇霓只覺得心里好像吃了一根冰淇淋那樣的爽快，這幾天的低氣壓天氣，尤其是昨天晚上的巔峰積累的燥熱郁悶一下子全消掉了，盛夏的苦惱短暫地消失了，讓她感覺到這種狀態的夏天特別的可愛，就是那種一段時間的高溫之后突如其來的暴雨涼爽，這樣的天氣也不好出去外面做什么，最好的事情就是在房間里睡覺，揮霍得理直氣壯啊。

    蘇霓就這樣一直睡到太陽偏西，當她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光線已經非?；璋?，她看了一下鬧鐘，已經是五點多了，自己竟然一覺睡到這個時候，不過此時的自己感覺好像充好了電的電池，昨晚的虧欠全都補回來了。

    外面的雨已經小了，然而天空中仍然壓著烏云，因此本應該布滿金紅色夕陽光線的空間中此時一片灰黑，蘇霓穿著塑膠雨披騎著自行車來到避秦津，把晚間的飼料添好，又將圈舍中的糞便清理了一下，這一天的農事才算真正結束。

    回到云夢澤，她進公寓洗了個澡，將衣服泡在水盆里，便進入空間廚房打開燈來做晚飯。

    起居室里一片明亮亮的橙黃色燈光，與外面的昏黑壓抑相對比，更顯得明朗溫馨，蘇霓就在這樣的燈光下吃完飯。她看著房間中的布置，又看了看窗外那暗淡的光線，心中突然冒出的一個念頭是：這樣的天氣如果是在燭光下或者油燈的光線下吃飯，那感覺有點凄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