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稅空
第二十九章 稅空 第二天，蘇霓胳膊下夾著一個盒子來到門店，開門開燈之后，她將皮包和木盒都放在柜子里，然后便在門店四處轉著收拾昨天晚上四散零落的紙杯、圓珠筆、卷尺、計算器這些雜物。每次她開了店門，百分之九十的情況是首先要收拾放置在四處的東西，設計師在接待客戶的時候隨手放置的東西總是不記得放回原處，因此蘇霓幾乎每個早上都要整理這些零零碎碎的物品。 將東西擺放整齊，她便在前臺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打開電腦開始一天的工作，首先要看一下今天早上有沒有剛剛受理的訂單，系統有自動審核受理功能，昨天的一些訂單今天早上可能已經受理完了，這樣的話自己就要抓緊時間安排安裝位。 蘇霓忙了一會兒，其她人陸陸續續都來了，她向一個設計師要了昨天晚上十點多加班收款的單據，做進賬目里，然后將圖紙還給他用來下廠，就在這時，門鈴一響，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邊走邊說：“誰要寄快遞？” 蘇霓舉起一只手來，說：“是我是我，我有東西要寄，麻煩幫我把這個盒子寄出去，謝謝了！” 快遞員用手持式簡易打單機將手機中的快遞信息打了出來，拿著膠膜紙問：“你這里有沒有紙箱？你這個要打包的?！?/br> 蘇霓連忙說：“我去找找，應該是有的?！?/br> 她跑到雜物間，那里堆積了一些紙皮，都是門店各種貨物的包裝箱，為了賣紙皮，所以并沒有扔，都是折疊好堆疊在那里。蘇霓從里面撿出一個大小合適，并且比較完整沒有破損的紙皮，拿到前臺來重新擴展成一個小紙箱，將木盒往里面試著一放，基本上比較合適，她又往里面墊了幾塊泡沫，這一下完全妥當了。 看到她在店里跑來跑去，坐在前臺側面不遠處的冬敏笑嘻嘻地說：“阿霓，寄的什么東西??？網購的商品要退貨嗎？” 蘇霓歪著頭一笑，說：“是回禮??！” 冬敏眼珠轉了一轉，道：“啊，就是上一次的神秘禮物是嗎？” “是啊是啊，收了人家的禮物，總要回禮的嘛?！?/br> 快遞員沒有去看盒子里裝的是什么，直接用膠帶將紙箱封上，將運單“啪”地一下貼在上面，蘇霓付了運費，快遞員抱著箱子就快步走出了門，將紙箱往小貨車上一放，便開著電動貨車嗖地一下竄了出去。 本來這一天還算比較順利，但是到了下午，蘇霓的感覺就不太好了，積臨的一位客人定制了十萬三千多的家具，對方一定要開具發票，蘇霓有點頭皮發麻地向客戶解釋道：“發票我們會開出來，不過這個月恐怕不行，沒有發票了，可能要三月份才能開出來，您看可以嗎？” 那個身材粗壯、腦袋圓滾滾的男人一聽就炸了，瞪圓了眼睛氣勢如虹地說：“什么？我今天交完全款，十萬塊錢都給你們了，按理來說你今天就應該給我把發票開出來，現在居然說要三月份才開？你不要和我說什么沒有發票，我對這一行很懂的，你們就是為了少交一點稅，偷稅漏稅，是吧？” 見積臨站在一邊只顧著埋頭寫購貨單，蘇霓只得自己硬著頭皮說：“實在是因為這個月已經沒有發票了，真是不好意思，您看……” 男人手一揮，晃著腦袋仿佛京劇念白一樣地說：“你不要和我扯，你們這些事情我都知道，少開票，少交稅，這能瞞得了誰？這么大的上市公司連鎖門店會說沒有發票？我和你說，我不是一般的人，你要是不在下個月安裝之前給我把發票開出來，我就去稅務局舉報你們，立刻就把你們這家店給封了，你信不信？” 雖然這個人聲色俱厲，但是他這種姿態卻讓蘇霓莫名地覺得很有喜感。 和他同來的一個四十幾歲、眉眼毫無棱角的女人在一旁溫吞地笑著，輕聲似乎是勸解地說：“你們還是快一點把發票開出來吧，他是認得那些人的，在那些地方有關系的，他如果真的去了，你們就糟糕了，不是嚇唬你們的?！?/br> 蘇霓估計自己此時的表情一定是沉靜如水，她平靜柔和地說：“不要著急，我回頭問一下老板，盡量在二月給您開出來?！?/br> 男人語調帶著重音，如同鑿子鑿墻一般地說：“不是盡量是一定，否則讓你們老板等著關門吧！” 蘇霓臉上掛起虛假僵硬的笑容，敷衍安撫著，和積臨一起把購貨單圖紙之類的文件整理裝訂好，將客戶那一份資料裝進紙袋里，然后共同將仍然不停數落著的客戶送了出去。 當客人終于走了，店里面此時暫時沒有其她客人，積臨笑瞇瞇地說：“阿霓，這樣不行啊，每個月只有十五萬的發票額度，可是我們一個月業績總有一百多萬的，今年還說要沖三千萬，這么一點點的額度怎么行呢？你看看現在，各個都在催發票，尤其是這個客人，真的是很有來頭很有背景的，惹惱了他肯定會有大麻煩的，你和瑛姐說說吧，是想要少交一點稅呢，還是寧愿關門?！?/br> 蘇霓聳聳肩，說：“這個由瑛姐決定咯，額度不是那么好提高的，現在我們是屬于小企業，如果額度高了，就是普通納稅企業了，那是有本質不同的?！?/br> 蘇霓打開發票管理表，看了一下上面的數據，前期的發票到現在還有四十幾萬沒有開，按照這樣的進度，三月份都無法給那位頗有來頭的客戶開完發票的，蘇霓本來的想法是三月底四月初開具完畢，但是二月要開票，這讓她實在有點頭疼。 她坐在座位上，對著EXCEL表格，開始用低低的聲音給瑛姐打電話。 晚上九點，這一天的工作終于結束了，蘇霓回到家里，到這時她真有一點心力交瘁的感覺，臨近春節的這段時間事情特別多，讓她有時候就有一種度日如年的煩惱，只好一天天數著日歷計算還有多少天放假，到了那個時候，一切總該結束了吧？ 直到洗完了澡，蘇霓一整天在工作中積累的情緒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她擁著被子坐在床上，手里拿著一張乳白色的長板，這張骨質的板很薄，看上去就象一張厚紙板一樣，但是正反兩面卻寫滿了字，周圍還繚繞著彩色的花紋。上面的字寫的是：麻花霞家茶華沙車牙蛇瓜斜邪芽嘉……并不成連貫意思的一些字，看起來仿佛是咒語，但其實是一張韻牌，是蘇霓在文具類的物品中找到的，起初她還以為是古代的葉子牌，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韻牌。 這是下平聲六麻韻，看著韻牌上這些字，蘇霓不由得慨嘆，古今聲韻大不同啊，比如“邪”這個字按照現代讀音就無法加入“麻”聲韻里面去，畢竟元音不同，現代人想要依著古代的詩韻作出原汁原味的舊體詩，那可實在太耗費腦力了。 蘇霓拿過韻書來看那里面優美的詞組，在詩情畫意中沉浸了七八分鐘，思緒仍是不由自主地被白天那件事勾了過去。 她知道自己的老板這樣做是偷稅漏稅，按道理來說是違反法律的，但是她也知道現在經營不易，雖然她不是老板也不是會計，不知道具體的利潤率，不過畢竟店面收支表是由她負責做成的，每個月房租六萬多，全體員工工資一般在十幾萬，這就占了業績的百分之二十，還有其她零零散散固定不固定的開支，比如水電費，夏天高得嚇人；桶裝礦泉水費用；各種文具費用；宣傳物料費用；糖果餅干費；店面用品維修費，等等等等，都是很rou疼的開支，雖然單筆看起來似乎不是很高，但是加總起來就很不得了了。 扳著手指算到這里，蘇霓忽然想起來，自己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筆，就是給總部的材料人工費，生產運輸和安裝都是總部負責，這才是最大筆的成本，雖然自己不知道具體是多少。這樣計算下來七七八八地扣除，連蘇霓都覺得心里沒底，店面到底能賺多少錢？ 網絡上最近經常提到的死亡稅率，蘇霓畢竟不是經營者也不是財務，因此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嚴重，這個名詞究竟是不是符合事實，她無法判斷，但是今天那個男人威脅著要去舉報，讓稅局嚴查罰款這件事，蘇霓當時腦子里就涌起一個很惡意的念頭：查吧查吧，把民營企業都查倒，私有制企業全都整治得倒閉掉，外企倒是基本上都守法的，那就加重稅切肥rou，那樣子就又是國企大一統了，全面計劃經濟，是不是很爽呢？如果要搞二次文革，自己可不可以想辦法舉報那個人呢？竟然要定制家具，這是資產階級情調啊，自己好壞壞(*^__^*) 想到這里，蘇霓有些羞愧了，覺得自己的階級覺悟真的很不夠，居然站在資本家那邊說話，看來不搞一次大的運動，是無法清洗大腦了。 又過了幾天，一月二十五號這天晚上，店面全體出去吃團年飯，地點是社區會所的中餐廳，還是蘇霓去定的房看的套餐菜譜，房間名叫做“桃花”，很好的預兆啊，很有一種喜慶的氛圍，比蓮花水仙要熱鬧一些。 晚上六點多，大家陸陸續續都來到包間里，只差老板和店長遲遲沒來，到了七點多一點，她們也終于都到了，這時蘇霓已經感覺腸胃里比較空，再一看大家的臉色，也都是一副忍饑挨餓的渴盼，于是瑛姐一聲：“美女，麻煩上菜了！”，聽在大家耳朵里簡直堪稱天籟。 團年菜慣例前兩道菜一般都是鹵水拼盤或者是白切雞，蘇霓夾了一塊雞rou蘸了調料放進嘴里，味道真不錯，她尤其喜歡那用熱油澆淋的姜末，油香姜香混合在一起，還加了鹽的咸味，用來下飯最好不過了，蘇霓覺得有兩種很好的下飯調料就是：清蒸魚的醬油湯，白切雞的油爆姜。 蘇霓念頭一轉，想一想只是一頓飯吃得稍微晚了一些，自己就這樣渴望，仿佛這時這就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是一頓兩頓吃不到飯，或者是長年累月地食品短缺，那么人得饑渴成什么樣子？對于食物該是怎樣的極度渴求？ 餐桌邊圍坐的人之中有一個生面孔，這是新入職的雅萍，大概四十幾歲年紀，微微有點發胖，臉上有一點斑，蘇霓知道她是跟隨了瑛姐十幾年的老人了，瑛姐把她招回來是要作內務主管的，過年后就來上班，畢竟新一年業務量要擴大，只自己一個內務是不夠的。 對于這樣一個空降領導，蘇霓倒是沒什么想法，她反而還覺得挺高興的，畢竟自己一個人做內務工作是很忙的，蘇霓從前做的基本上是比較單純的數據工作和工廠內部的項目推進，但是到了門店，很多對外聯系的事情都要她來搞，比如辦理社保之類，社保到現在都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辦好，以后如果要讓自己跑稅局，那就更麻煩了。因此她覺得有這樣一個領導很不錯啊，那些事情都可以由雅萍來處理了，自己就可以專心與工場聯絡對接出貨安裝的事情了。 瑛姐是一個很會活躍氣氛的人，印庭也很善于炒熱氣氛，碰了杯說了新年的吉祥祝福，大家悶頭吃了一陣子菜，餐桌上就開始玩游戲，大家賭大小押錢，贏者通吃，蘇霓一向是不冒險賭博的，因此就坐在一邊笑瞇瞇地吃菜。 包廂里此時的氛圍非常好，很快就要放假了，工資也已經在昨天發了下來，年前的工作基本結束了，絕大部分安裝都已完成，進店的客戶也明顯減少，因此如今每天的工作也并不忙，蘇霓甚至能在白天工作的時間刷完每天的灌水七十分額度，后面幾天就是只等放假，心情十分輕松。 蘇霓夾了一塊筍干放進嘴里，很入味，筍干的味道果然與鮮筍不同，別有一番風味，自己的空間中滿是竹子，一年四季都是吃鮮筍，從沒想過炮制筍干，今后也可以弄一點筍干來吃，筍干燉雞應該比鮮筍煨雞另有一種獨特的味道吧。 一群人在一起吃飯真的很熱鬧，與自己一個人在空間中吃飯的感覺很不相同，這種人際交往自有它的魅力在，蘇霓掃了一眼滿桌子的菜盤，心里想，不僅是氣氛熱烈，而且菜品也豐富，餐桌上有十幾個菜，這就是大家聚餐的好處，可以品嘗很多不同風味的菜肴，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吃飯，四個菜頂多了，而且每樣做得都是少少的，很費功夫。 這時瑛姐又出了一個新花樣，保本競猜，招呼蘇霓來玩，蘇霓一聽，這個自己可以參加，于是便笑嘻嘻地加了進去，最后得了五十塊錢港幣，因為瑛姐是香港籍，身上總是帶著港幣。蘇霓把那張港幣平展著放進錢包里，這張紙幣她不打算花掉，就留著做書簽吧。到此今晚的彩頭人人有份，瑛姐真的是太周到了。 將近九點的時候，餐會結束了，一群人亂哄哄地走出餐廳，回到距離不遠的門店去取自己的春節禮物，那是蘇霓上網買的禮包，里面都是巧克力、餅干之類，正好用作節日零食。 每個人提了一個紙箱出了店門，蘇霓給大家分發完禮品后，又檢查了一下店面，這才最后一個出了店門，鎖好門拎著禮盒回家去了，這一天的活動到了這時圓滿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