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雪崩

    每年年底的那一個月和第二年年初的一兩個月，似乎總是大大小小的正式非正式的節日特別多，一月十一號這天將近下班的時候，蘇霓看了一下日歷，明天就是臘八節，她恍然覺得冬至日好像剛剛過去一樣，圣誕節的印象就更加清晰一些，因為門店的雙旦促銷活動剛結束不久，圣誕加元旦，是一個爭取訂單的好時段。

    蘇霓從來沒有認真地過臘八節冬至日之類，她唯二比較有感覺的節日就是春節和中秋，但是這一年多來在空間那種古典氛圍的熏陶下，她覺得自己對這種古老的節日也比較有興趣起來。

    其實蘇霓本來是更加喜歡西式風格的建筑和家裝，覺得色調更明朗一些，西方格調的住宅總能給她一種陽光明媚的感覺，讓人有一種活著的生動感，雖然她看舊文學頗為不少，但是一說到和自己切身相關的居住環境，她還是更偏向西式路線。蘇霓有時候幻想未來，就設想當自己有了經濟能力的時候，要布置一所美式田園或者歐洲古典風格的住宅，甚至可以加進一些地中海元素，那樣的房子住起來一定是心情很明快的。頂多在房子里安排一間日本風格的茶室，帶一點東方情調，至于中式還是免了，太過暗沉，只要想上一想就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因此蘇霓幾乎就沒考慮過。

    蘇霓感覺，中西方建筑的不同，就好像她們藝術的不同一樣，西方油畫總能給人一種生活的強勁脈搏的感覺，雖然那里面也有苦難，但可以讓人感到生命的氣息，而中國的水墨粉彩雖然很美，看著卻總是少了一層人間氣息，多了一種讓人難免有點疏離感的仙氣。

    但是誰知自己陰錯陽差竟然開啟了一個中國古典山水園林的空間，蘇霓起初除了資源，沒有考慮太多，畢竟她首先要解決的是自己的生存安全問題，但是住了幾百天之后，她發覺自己在這里過得越來越有滋味，這里都是新刷的油漆，所以建筑物的外觀色調并不沉郁。房間里雖然難免總有一種幽幽的氣息，這是由它的時代風格帶來的，但是配色也是或鮮妍或清新，并不是一味深顏色老木頭色的家具，那種中式家具標志性的深褐色讓人看著心里沉得慌，可是海瀛洲中的房屋布置卻讓人感覺很安閑舒適，并不會有那種巨石壓胸的郁悶。

    蘇霓尤其喜歡在園子里逛，穿著空間中不知何人的木屐走在游廊里，聽鞋底敲在地板上那種踢踢踏踏清脆的回音，拿著面包站在池塘邊，用面包屑去喂水里的錦鯉，那些渾身赤紅、少數夾雜著白色花紋的鯉魚看到水面上有食物丟了下來，頓時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前來搶食，因為大部分都是紅色，所以里面少量通體金黃的魚便格外亮眼。

    古時候內宅里的女人能夠用來做消遣的事情很少，喂魚便成了一個經典的鏡頭，在各種文章畫卷之中一次又一次徐徐展開，使盡了種種細膩的筆法從各個角度進行描繪，但是對于蘇霓來說，這種事情的趣味之處就在于它只是點綴，外面有廣闊的空間讓自己去發揮?？臻g中的園林的確很美，住起來也很舒適，蘇霓甚至覺得一處沒有假山回廊喬木池塘的房地產不能稱之為別墅，但是它最美的地方就在于是自己的后盾，而不是自己的整個世界。

    因此這一個臘八節，蘇霓就想過得特別一點，既然住在古典空間里，總要沾一點古典的情韻的，于是她下班之后便繞彎到超市里去買東西，空間里出產雖然豐富，但是總有一些東西無法自產，比如說桂圓。薏米她本來也可以自己種的，但是這種東西平時吃得比較少，田地里的糧食類作物便主要是水稻、小麥、糯米和玉米，另外還有一些豆類。

    超市中人來人往，蘇霓來到進口食品區，她如今很喜歡在這里買東西，畢竟在這樣的空間資源下，最能夠吸引她的就是這些漂洋過海遠路而來的東西。蘇霓買了幾瓶西方烹調香料，一包味噌，一袋壽司紫菜，還有一筒薯片，雖然種類比較多，但是分量很輕，價格也不貴。至于那些餅干蜂蜜之類，她覺得沒有必要買，自己在空間里完全可以自制自產。

    蘇霓是習慣記賬的，她掏出手機比對了一下上一次購買的價格，發現這些東西都有一點點漲價，她再掃了一眼貨架，總覺得上面的商品似乎有些冷清的樣子，不像從前那樣擺得密密麻麻，那時候站在貨架前，便感覺一種物質豐富的暖熱氣流撲面而來，如今這里的風微微有點涼了，仿佛是從遙遠的雪山上吹來的一樣。

    蘇霓在冰鮮貨柜和rou制品那里逛了一圈，轉到了洋酒區，貨架上是各色葡萄酒，蘇霓雖然很喜歡紅酒帶來的情調，但是自己空間中的蜜酒花雕之類還沒有喝完，況且也頗有幾瓶葡萄酒，因此就從來沒有在外面買過。不過她還是很喜歡逛洋酒區，喜歡這里的氛圍。

    蘇霓站在酒架前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有一種自己覺得酒瓶圖案和酒液色彩都非常美的葡萄酒，價格竟然上漲了百分之二十，原價七百多塊錢，現在已經直逼九百了，漲幅真大??！

    她想了想，將那瓶葡萄酒拿了起來，放進購物籃里。

    晚上回到家，吃過晚飯后，蘇霓洗了個澡，便將白米、糯米、薏米、栗子、紅豆、蓮子、百合、花生這一類東西都淘洗出來，然后就放進電飯煲里先煮開，然后調了微火慢慢地煲著，將時間定為八個小時，一直到明天早上五點鐘，之后就是保溫。

    這些事情弄完了，蘇霓就回到臥室里看睡前書。

    第二天早上，蘇霓惦記著要吃自己人生第一次臘八粥，便早早起了床，她來到起居室推開窗子一看，只見外面不知從何時起又飄起了細細的雪花，蘇霓呵出一口氣，真是一個吃粥的好天氣??！

    她走出外面漱了口，回來后便從廚房里盛了一碗粥，然后坐在小幾前喝了起來。粥煲了一夜，又軟又糯，連湯汁都變得粘稠，米粒豆粒和花生都已經飽脹起來，紅紅白白看著色彩豐富而溫暖。里面加了許多紅糖白糖，甜絲絲讓人心中有一種被撫慰的感覺，大清早吃這樣一碗粥，蘇霓感覺自己的心暖融融的，看來甜粥也是一樣不錯的東西。

    她一時間浮想聯翩，腦子便莫名轉到很詭異的地方去，竟然想到如果是一個剛剛病了一場的人，雪天的早晨燒著炭盆吃這樣一碗熱氣騰騰的臘八粥，應該也是很呵護自己的事情吧，大病初愈時喝一碗甜軟香糯材料豐富的粥，似乎另具一種美感。

    鍋里的粥還有許多，今天中午和晚上都可以繼續喝，只要再配上幾個包子或者餡餅就行了。

    一月二十號是星期二，蘇霓本來是不應該休息的，但是因為前一天周一許多事情，她就調整到周二休息。這一天從早上開始，空間中的天上就紛紛揚揚飄起雪來，這可不是細小的雪粉，而是真正的雪花，蘇霓感覺由于它們的面積帶來的在空氣中的浮力，這些雪片在空中真的是隨風飄蕩，似乎下落的速度比雪粒要微微慢上一些。

    推開的窗戶外吹進一陣寒氣，蘇霓即使穿著毛絨睡袍，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今天的天氣很明顯比前幾天要冷，蘇霓煮了一小鍋蔥豉雞蛋粥，空間中大廚房里的豆豉啊，還剩下好多。

    喝完了這一大碗熱熱的稠粥，蘇霓的鼻尖便見了汗，這時她身上最后一點涼意也已經完全被驅散了。如今室內外溫差比較大，為了省電，電暖氣沒有開到太高，房間里一般都維持在十七八度，微微有點發涼，但是現在已經完全不冷了。

    蘇霓吃過了早飯，頂著寒氣往避秦津去了一次，回來后便窩在床上抱著湯婆子輕易不肯下來，除了吃飯和上廁所之外。蘇霓看了一會兒小電影，一個念頭動了，點開手機上的電子日歷一看，原來今天竟然是節氣中的大寒，難怪天氣這樣冷，雪也下得格外大一些。

    手機里的電池電量將盡，看小電影就是這樣耗電，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從床頭柜里摸出充電線來給手機充電，好在排插就在床頭，可以繼續一邊充電一邊玩手機。

    蘇霓點進微博里，大寒這一天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因此也就沒有人發表什么特別的感想，只有一個主打詩詞書畫的博主發了一些雪壓竹枝的照片，說今天是大寒，雪景看起來格外不同一點。

    又刷了一會兒，忽然看到有人轉發了這樣一個微博：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再一看原博的發出方，竟然是人民日報！蘇霓的心頓時就感覺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這可不是言情中見到那個荷爾蒙正相配的人時心頭的撞擊，而是仿佛被一塊堅硬的冰棱敲在心臟上，絲絲寒氣逼人。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大廈將傾，大家都在忙著互相指責，推卸責任了。

    單單提出這個觀點，這種說法其實是有她的道理的，蘇霓一向以為國民與政府是相輔相成的，有什么樣的國民就會有什么樣的政府和體制，而政府與制度又反過來增強了這種國民性，可以說兩者本來就是一體，但是現在統治階層突然這樣說，蘇霓立刻就聯想到一個本來和對方握著手表示親如一家的人突然變臉，指著對方的鼻子說：“不要以為都是我的責任，其實你也有很大的過失的！”頗有一點圖窮匕見的味道。

    蘇霓回想起自己從前看過的那些宣傳品，什么軍民魚水情，黨和人民心連心，歷史選擇了毛**，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現在對方是在明明白白告訴那些相信了“人民萬歲”這四個字的人說：“這一切都是你們自己選擇的，所以發生了什么后果都不要怪我”嗎？

    窗戶已經被關上了，但是此時蘇霓卻感到一股陰嗖嗖的冷風吹在自己身上，那風很細，蘇霓坐在床上，也并沒有北風的呼嘯聲傳進來，但是她卻感覺那細細的寒風如同一道冰線割在自己皮膚上，那冰形成的線條鋒利如刀，讓她有一種尖銳的刺痛，超低溫的寒冷又仿佛起到了一種麻醉作用，讓肌rou都僵硬了，神經也變得遲鈍麻痹，但即使如此，她也能夠感受到皮膚被割開的變化。

    蘇霓將原來主要堆在下半身的被子向上提了提，一直圍攏到胸部，這樣讓她感覺更溫暖了一些。雖然房間中很安靜，但是蘇霓卻覺得仿佛真的有一股凄厲的風聲在自己耳邊回繞，那種呼號聲聽起來好像是鬼叫，而且她竟然感覺自己似乎真的聞到了那種極地冰原冰冷嚴峻的氣息，雖然很清冽，與霧霾的混濁不同。

    一句搶先下手指責對方的話雖然讓人憤怒，但是蘇霓更深的卻是心驚，如果是普通的困難，統治階層絕不至于說出這句話來，他們能近似撒潑打滾地讓大家一起背鍋，是不是說明情況已經壞到非常嚴重的地步，統治黨派感覺已經走投無路，無法擺脫困境，因此只能拉著大家一起下沉？

    蘇霓只覺得自己的身上一陣陣發冷，一時間好像連銅暖水罐都不那么熱了，明明自己剛剛還覺得它很燙，要用絨布套子包起來才行，金屬導熱特別快。

    蘇霓坐在床上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想到自己還要囤積些什么東西，食用油不需要買太多，那東西保質期不是很長，而且即使外面油料緊張，自己空間中也已經備了簡易榨油機，可以自己榨油；食鹽在現代應該不至于是短缺商品，所以買上幾包存起來就可以了；蔗糖可以多備一些，自己制糖不是那么容易的，雖然也可以用蜂蜜代替。

    她左思右想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件最重要的東西，那是決不可或缺的，就是衛生棉條。如果今后大匱乏真的發生了，她可不想像過去的年代那樣使用月經帶，用布條或者衛生紙墊在里面度過生理期，那實在太痛苦了，自己距離絕經還有十幾二十年，那樣子可怎么過呢？

    于是蘇霓立刻上網找了一家好評度很高的衛生棉條電商，而且還是海淘的外國產品，商家介紹說消毒非常好，品質極其有保證，因此她一次性就下了五十包的訂單，這些東西應該夠自己用幾年的吧？

    下完訂單，蘇霓算了一下手中的錢，嘆了一口氣，又超支了，月初發下來的薪水全都用來還信用卡還是不夠，下個月的工資也要用來還款了，幸好瑛姐已經答應過年前將十二月的工資也發下來。

    將這個大漏洞補上后，蘇霓感到輕松多了，幸好自己想到了這件事，將來可能發生的困難又少了一種，這時那條“雪崩論”給她帶來的沖擊也逐漸減輕，周圍那種寒冷的感覺漸漸消退，蘇霓覺得自己的身上又暖了過來。

    過了一會兒，她從被窩里爬了出來，廚房里放著最后一塊羊rou，幾個小時的時間已經解凍好了，吃過了這塊羊rou后，要想再吃就要重新殺羊了，不過蘇霓不打算再殺羊，因為過年前要殺的是豬，年夜飯絕對不能沒有新鮮的豬rou??！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新鮮的蔥，因此蘇霓不好做蔥爆羊rou，便做了一盤孜然羊rou，吃過了冬天最后一餐羊rou后，蘇霓感覺到有點膩，她已經幾乎連續吃羊rou一個月了，弄得蘇霓有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成了游牧民族，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沒有一種奇特的味道。

    她打了個飽嗝兒，換了鞋到走廊中一個籃子里取了一碗紅艷艷的山楂，洗凈去除了花嘴和果核之后，便加了冰糖和白糖放在清水鍋里煮，十分鐘后便成了一小鍋湯汁粘稠果子紅亮的山楂罐頭。

    蘇霓盛了一小碗，坐在椅子上吃著，覺得胃里的羊油似乎消減了一些，這種需要消食的生活給了她一種別樣的安全感，她暫時將外界的風雪拋在腦后，一心享受眼前這安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