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靜寂新春

    整整一夜，蘇霓都被緊緊圍繞在一個又香又軟的小世界中，連夢中都仿佛躺在鮮花叢中一樣，中間連廁所都沒上，一覺睡到七點多。雖然簾幕密密地遮蔽著這個如同一個小房間一般的大木床，但是外面的陽光仍然透進來一些，讓蘇霓感覺自己閉著的眼皮上微微鍍上一層白光。

    此時她雖然腹脹得難受，但是仍然想要在被窩里再賴上一會兒，可是眼瞼上那一層白光正在喚醒她體內的生物鐘，蘇霓感覺自己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和自己說：該起床了，該起床了！

    蘇霓打了個呵欠，又掙扎了一會兒，終于從被子里伸出胳膊來，將旁邊的睡袍拖了過來，然后用很大的毅力讓自己坐起來把睡袍套在身上。

    起床之后，外面的冷空氣就讓蘇霓的動作變得迅速了，她先匆匆轉到公寓中的洗手間里上了個廁所，然后便回到空間中，出了房門站在廊子上，門邊放著一口不銹鋼鍋，昨天余下的腌篤鮮被她從砂鍋中轉到這里，然后放在零下五六度的房屋外面，這是一個天然的冰箱。

    蘇霓將鋼鍋端到公寓中，放置解凍了一會兒之后，就放在燃氣灶上小火煮了起來，煮沸后她在里面放了一小綹掛面，想了想還是沒有加雞蛋，畢竟這一鍋面就已經很豐盛了，又有火腿又有冬筍，再加雞蛋真的吃不完了。

    就在她煮面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噼里啪啦的幾聲脆響，蘇霓熄了火，來到客廳打開落地玻璃門站在陽臺上往下一看，只見幾個孩子正在樓下放鞭炮，是那種甩在地上就能炸裂的小鞭炮， 他們放得正熱鬧。

    蘇霓搖搖頭，走回客廳關好玻璃門，又拉好窗簾，回到廚房端起小鋼鍋就轉回客廳，然后從遮蔽得嚴嚴實實的客廳進入空間。她也懶得將湯面從鍋中盛到碗里，直接就把鍋子放在大理石書桌上面，下邊墊了一個竹餐墊，抄起筷子就這樣吃了起來。

    吃過早飯之后，蘇霓就坐在床上點開手機上的網絡購物平臺，今年春天的事情該好好準備一下了。不得不說，她要淘的商品還是比較冷門的，全自動小型耕種機和收割機，谷物處理機，榨油機，還有仿古筒瓦電池板的太陽能發電機。其她的倒還罷了，但是現代小型農機具的售賣商家非常少，尤其是蘇霓想要的那種高科技的、豆麥稻田翻耕播種一體化，水陸兩棲的機械，并且要求質量非常好，在空間中如果農機具出現故障，可是很麻煩的，蘇霓想到的就是自己還要下載幾份農機具維修手冊。

    終于她找到了一個海外代購的電商，對方代理的是日本農機具，由于日本土地狹小，因此小型機械非常發達，并且制造精良，只是價格昂貴，并且不完全是貴在成本上，和電商聊了一會兒后，蘇霓發現原來有百分之二十的加價是由于海關高額關稅，因此原本八十萬的耕種機器，要價便是九十六萬，收割機同理，單單是買其中一樣機械，她就要花去九十多萬的存款，銀行賬戶馬上去了大半。

    蘇霓咬了咬牙，電子賬戶上錢不夠，現在只能先買最急用的耕種機，否則三四月份的時候難道自己要弓著身子在田里翻土撒種嗎？去年收割幾小塊田地的糧食就已經累得自己直不起腰來，雖然偶爾放空自己的體力是一種有趣的體驗，但如果年年都是如此，自己就要哭了，農業體力勞動真的太辛苦。至于今年秋天的秋收，過一陣自己再想辦法吧。

    相形之下，糧食處理機和榨油機兩三萬的價格與播種收割機比起來已經是毛毛雨了，蘇霓點下確認購買的時候一點都感覺不到rou疼。但是接下來的發電機價格就讓她又開始齜牙咧嘴了，如果是普通的太陽能電池板其實是不會這么貴的，但是蘇霓極其珍視園林建筑的外觀，不肯把平平的電池板就那樣蓋在屋頂上，因此搜遍了產品目錄，終于找到這樣一家可以生產仿古墨綠筒瓦的太陽能發電機品目，如果把這樣的電池板鋪在云夢澤的房屋上面，應該不會太丑的吧？她又搜索了一下廠家品牌，發現是一個比較出名的牌子，于是蘇霓定了心，質量問題也有保證了。

    然而這種特種電池板的價格也是貴，幾乎有耕種機一半的價錢了，蘇霓咬了咬牙，將發電機也收進了自己的購物車。

    點擊付款之后，她看了一下自己銀行賬戶上的余額，頓時一張臉呈了哭相，銀行存款只剩下零頭了，不單是本金差不多都花光了，利息也有很大的損失。蘇霓一直以來的理財方法就是定期存款，每個月發了工資之后除了銀行房貸，只留少少的生活費，其余全都送進銀行存了定期，兩年前銀行貸款還完了，她也并沒有敢松一口氣，雖然身上的負擔明顯減輕，但是卻也并不敢亂花一塊錢，仍然好像一只在春天筑巢的燕子一樣，每到發了工資就將它銜回窩里，加固自己的燕巢。

    蘇霓發現，攢錢真的會上癮的，到后來她每次發工資，看到電子賬戶上新增長的金額，就有一種由衷的滿足感，平時也時不時就打開賬戶看一下，仿佛是補充能量的小食一樣，看過后就有一種溫暖幸福的感覺，簡直比把錢換成商品還要滿足，蘇霓覺得自己如果這樣發展下去，很可能會成為女版葛朗臺，現代鐵母雞。

    然而今天，八年來積攢的金額卻幾乎清空了，蘇霓看著賬戶上那可憐的幾個數字，頓時只想聳肩攤手，真的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但是無論如何，空間中最大的問題已經基本解決了，蘇霓放下手機，從床邊抽屜里取出一個錦匣，打開來，里面是一排象牙白的絲絡碗狀物，那是燕窩，空間中的好東西真的是無窮無盡啊。

    下午，蘇霓將泡發好并且挑凈了細毛的兩枚燕盞放進燉盅里，又加了幾塊冰糖，三十分鐘后，她關掉電源，將燕窩倒進一只玉白鑲銀的琉璃碗中，然后回到空間中，坐在書桌前拿起銀湯匙將碗里的東西攪了攪，放進嘴里，只覺得甜絲絲黏黏潤潤的，冰糖著實加得不少。雖然燕窩本身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味道，據現代醫學說本身營養價值也并不高，但是古書看多了，此時心理上那種受到撫慰的感覺便非常濃烈，恍然仿佛置身于古代貴族家庭一樣，小心翼翼地呵護保養，好像林黛玉一樣。

    蘇霓噗嗤一笑，自己能夠想到這些，看來最近也是心理有些虛弱，所以才亟需安慰，不過燕窩人參之類的東西，在傳統醫藥大為興盛的今天，倒是很可以拿來換錢。她腦筋一轉，就想起鶴壽堂中那個藥柜子來，那里面的值錢藥材可是不少，靈芝鹿茸之類都有，反正自己用不到，不如賣了中藥換西藥，還能夠充裕一下自己的小金庫，免得賬戶沒錢心里發慌，平時的水電物業畢竟也是要繳的。

    蘇霓的性子有時候是很急的，巴不得說干就干，她三口兩口吃完了燕窩，蹬上腳踏車就來到鶴壽堂，穿院過堂進入后面隔間打開金絲楠木螺鈿柜，這一次那里面的藥材看在蘇霓眼里就不僅僅是帶著古雅韻味的傳統藥品了，那一格一格都是錢??！

    她腦子里恍然掠過這么兩句話：“這一包人參固然是上好的，如今就連三十換也不能得這樣的了，但年代太陳了。這東西比別的不同，憑是怎樣好的，只過一百年后，便自己就成了灰了。如今這個雖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爛木，也無性力的了?！?/br>
    沒錯，這些東西放久了也就沒用了，不像柜子里的金銀錁子、翡翠貓眼之類的貴重金屬寶石，無論儲存多久都能夠保值，這些動植物藥品還是早早脫手是正經，發揮它們的最大價值，給自己也換一點需要的東西。

    蘇霓如同閱兵一樣把柜中的藥材檢視了一邊，然后心滿意足地騎上腳踏車沿著石板甬道往回走。此時空間中又下起雪來了，霏霏細雪如同粉末一樣從天上撒下來，落在樹上，假山上，道路上，也落在蘇霓身上。地面上很快就被雪粉遮蓋了，雖然只是極薄的一層，但是放眼望去卻已經是一片粉白，蘇霓的自行車在石板路上走過，不需要回頭看也知道后面拖出來一條長長的輪胎印，破壞了那原本完整的潔白。

    周圍一片安靜，仿佛能聽到細雪落地的輕微簌簌聲，這讓她清楚地感受到，這里只有自己一個人，這里的道路只有她在走，樹木水池只有她在看，房屋也只有她一個人在住。偶爾有鳥雀從遠方飛來，落在地上啄食著散落的草籽，或者落在枝頭上發出嘰嘰喳喳的鳴叫，在這里，這些生物就是自己的伙伴。不過蘇霓卻并不覺得孤單，即使空間中永遠都不會存在另一個人和自己說話，與自己一同站在湖邊看晚霞，在游廊上看雨打荷花，無法分享空間中的一切，她也不會感到有什么傷感，這種絕對的隔絕狀態正是她一直以來所渴求的，如今終于變成現實。

    雪一直靜靜地下著，蘇霓推開云夢澤的大門，推著車子進了院子，在回廊下停好腳踏車，她回轉身來望向前方，只見房前幾株紅梅開得正好，紅艷艷的花瓣映著枝梗上的雪光，看起來真好像寶石雕成的一樣，再配上前方的竹林，便有一種艷麗而又清爽的味道。

    進入房間后，蘇霓跺了跺腳，將鞋上的雪跺掉，然后換了棉拖鞋和睡袍。炭爐重新生了起來，蘇霓在床上看了一會兒書，打了個盹睡，到了晚上吃過晚飯，便又像昨天一樣將熏籠里燃起炭和香餅，把被子鋪在上面熏烤。

    大戳燈在屋角放出光來，蘇霓倚在熏籠上，連續看了這么多天的資料，她覺得大腦有些飽和了，便從書目里找了另一本書來看，那是一本講古代生活情趣的，諸如口脂面藥，首飾熏香之類，和自己所處的空間倒是十分相稱，而且對于園林中一些物品的利用也很有幫助，否則有些東西放在她面前， 她都不知道該怎么用。

    蘇霓正看到熏籠這一條，下面熏籠的熱氣讓她的腦子也有些發軟，雖然香爐中的香氣被棉被遮蔽了，但是書中文字的美妙香氣卻讓她感到分外旖旎浪漫，仿佛也置身于金粉富貴的貴族豪門之中，直到她看到了這樣幾句詩：“宮女熏香進御衣，殿門開鎖請金匙。朝陽初上黃金屋，禁夜春深晝漏遲?！?/br>
    下面寫的是：“宮女熏衣，并不在皇帝的寢殿，所以才要趕在皇帝起身之前，把熏好的御衣送過去。此時，夜色未盡，宮門處處上鎖，要按照特別的程序，讓管鑰匙的宮監來打幵緊鎖的殿門。忙完這一趟差使，太陽才剛剛升起。不難想像，女孩子入官之后，如果被分派了這樣的活計，那么她的宮中生活會是多么的辛苦和凄清?！?/br>
    然后又是一首花蕊夫人的宮詞：“蕙炷香銷燭影殘，御衣熏盡輒更闌。歸來困頓眠紅帳，一枕西風夢里寒?！?/br>
    如果是從前，蘇霓恐怕也會覺得這個宮女很凄涼，因為忙了半夜都不能看到君王穿上新衣時的樣貌，有點像“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的味道，不過如今她卻覺得，這樣其實也不錯啊，并不是誰都期盼皇帝老兒青睞的，能夠在宮中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也很舒心啊，工作穩定，薪水不錯，人身安全有保障，外面一圈御林軍，宮里面其他男人都是太監，也不用擔心性侵，宮墻里雖然封閉了一些，但是也遮蔽了外面的風雨，如果能夠公務員終身制，那也是很不錯的啊，免得出去找男人結婚還要應付一大堆的事情。

    所以那些宮詞啊，宮怨啊，在她看來很多都沒有必要，不過是男性文人的意yin與向往罷了，他們就希望女人一整天擺弄種種瑣屑精致的事情，然后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等待一個男人，把自己熬得九曲回腸肝腸寸斷的，于是男人的驕傲就滿足了，他們的飄飄然就是由女人那渴慕的目光托起來的。

    不過如果是蘇霓穿越到古代，有空間自然不必說，假如沒有帶著空間，她可是更加不想離開皇宮了，就這樣做一個一直熏衣服的不惹眼的小宮女就好，皇室有限公司包三餐和住宿，每個月還有固定工資，托能夠出宮的小太監幫自己買點東西什么的，放在現在那就是難得的體制內編制啊，不會失業，而且那個級別一般也不會卷入宮廷高層政治斗爭，哪像自己現在這樣還要考慮今后的收入問題；而且終生獨身，不用擔心家暴、婆媳不合之類的事情，還有那個年代最可怕的生育鬼門關也躲過去了，可以說是平平安安到壽終，太幸福了！

    因此元稹的“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真的是一首好詩啊，這就是幾個好姐妹相互扶持在行宮中清凈自在地度過了一生，反正皇帝不是常來，也沒有多少事情要做，到了晚年格外悠閑，就坐在太陽下面聊天，說說當年唐玄宗來這里時的熱鬧，打發一下時間，這就好像辦公室里的人休息時湊在一起講熱播電視劇一樣，又好像紅樓夢中趙嬤嬤說：“噯喲喲，好勢派！獨他家接駕四次，若不是我們親眼看見，告訴誰誰也不信的。別講銀子成了土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br>
    這里面并沒有因為情感被高貴者辜負而產生的那種卑微的怨恨，只有對熱鬧光景的追憶，所以在皇宮中熏衣服真的是一個好工作??！

    唯一讓她覺得有點擔心的是，長期值夜班會不會對身體不太好？

    （引的這本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