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荒城之夜

    整整兩天，飛船都在這座冰雪之城里游蕩，第二天下午四點多的時候，葉蓮娜在一棟街邊公寓樓前停了車，兩天的時間她已經充分體會到了這座類似鬼城的被廢棄的城市中的那種氛圍，她深深感到“白色恐怖”這個詞實在太貼切了，整座城市都被冰雪所覆蓋，由于長久沒有人到來，地面上的雪層都是均勻平整的，沒有腳印破壞那種完整性。

    葉蓮娜感覺這就是一個被冰雪封禁住的睡眠城市，里面的一切都保持在時間停止那一刻的狀態，并且能夠穿越漫長的歲月持久保持著冰封那一刻的新鮮度，片刻間葉蓮娜甚至有一種錯覺，整個地球已經成為一個巨大的冰鮮冷藏室，把里面所有的生物非生物都包裹在冰層中，永遠保持著被厚重冰層凍結那一秒的狀態，好像被包裹在樹脂中的昆蟲一樣，最后凝結成琥珀。

    她走過了幾條大街，也鉆進幾個小巷，飛船的隔音裝置被她暫時停止了，甚至偶爾還打開車窗，探出頭去傾聽外面的聲音，但是除了呼嘯的風聲，沒有任何特別的聲音傳來。

    駕駛室內的溫度有二十五六度，每一次準備開窗的時候，葉蓮娜都要回到生活區穿戴好防寒保暖的衣服，還要戴好帽子，這才回來搖下車窗，頓時駕駛室里就灌進來一道冷風，風中還夾雜著雪花，雪花被風吹著滾落在葉蓮娜身上、座椅上，車內的暖氣讓雪片立即融化，沾濕了衣服和棕黃色的皮面座椅。

    風雪雖然寒冷，但是那氣息卻十分清冽，葉蓮娜感覺到一股銳利清新的氣流直沖自己的鼻管，雖然因為溫差關系鼻粘膜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但是她卻感覺十分爽快，飛船中一直都是恒溫，一般都保持在二十七八度，十分舒適，因此有時候葉蓮娜就想尋求一點刺激，在溫暖的環境待久了，外面的寒冷就讓她覺得十分新鮮，因此她足足開著窗子十分鐘，體味著那漫天風雪的真實場景，直到鼻子凍得冰涼，臉頰也開始生疼，這才關閉了車窗。

    車里面慢慢開始升溫，葉蓮娜拿起保溫杯喝了幾口熱水，隨口說道：“親愛的，剛剛我開窗是不是浪費了很多暖氣？”

    黛安娜悠然回答道：“沒有啊，一看到你要打開窗子，我就把暖氣停了，否則溫度怎么會下降得那么快？”

    葉蓮娜略有些對眼地說：“你真明智，阿嚏！阿嚏阿嚏！”

    黛安娜的影像跳到她面前，饒有興趣地問：“打噴嚏的感覺怎么樣？”

    葉蓮娜揉了揉鼻子，說：“爽！不行了，我要回生活區休息一下，過一會兒該準備晚飯了?！?/br>
    臥室里，葉蓮娜脫了外衣換上睡衣，拉開被子就躺在床上，富有彈性的床墊頓時讓她十分享受地“啊”了一聲，“真舒服，雖然這個時候睡下午覺有些晚了，但是剛剛真冷啊，這種時候就想把自己包裹在蠶繭里，讓我在床上作一條冬季蟄伏在地下的昆蟲吧！”

    葉蓮娜迷迷糊糊一直躺到六點鐘左右，這才起了床，揉著眼睛走向外面。

    廚房里，葉蓮娜正在料理臺前忙碌著，今天下午短短的十分鐘冰雪的體驗給她帶來很大影響，此時她最想吃的就是帶著香濃湯汁的食物，因此就將機器揉好的兩條細細的面棍切成一個一個小塊，在上面撒上一些干面粉，捏起一個放在拇指下在案板上向前一搓，就搓成了一個幾乎環抱著的小面片。

    葉蓮娜足足搓了幾分鐘，案板上滿是一個個如同袖珍圓筒一樣的面片團，她炒了一些蔬菜丁，最后將炒好的菜丁rou丁和雞蛋一起放進湯鍋里，把案板上的卷曲面片也放了進去，不多時就燴制了一碗麻食。

    葉蓮娜將麻食倒進一個不銹鋼密閉保溫瓶里面，拿著勺子提著保溫瓶就來到駕駛室。

    坐在駕駛盤前的椅子上，葉蓮娜略微有一點新奇的感覺，她一般吃飯都是在生活區的餐室或者圓廳，偶爾會挪到臥室，但是在駕駛室吃飯卻是第一次，一時間葉蓮娜有一種野營露宿的感覺。

    黑藍色的天空中星光點點，地球上的冰寒紀并沒有對它們發生任何影響，它們仍然按照自身軌跡運轉著，發生核聚變，只是那光線來到地球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熱度。幽黑深邃的夜空讓整個世界顯得格外寂靜，星光在雪地上反射出微微幽藍的光線，看上去有一種永恒的神秘感。

    雖然因為車窗的隔離而無法真切聽到外面的聲音，但是看到那除了不停落雪，其她毫無變化的外界，她知道一定是除去雪片落在地面上那簌簌的幻聽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音，因為此時連風也已經停了，雪從天空飄下來，沒有了風力加持，不再傾斜著飛舞，以極小的傾斜角度幾乎垂直地輕柔地落在地面上，葉蓮娜想象著一層一層雪片鋪在地上，雪片之間那幾乎屬于另一個世界的輕微撞擊聲，突然間便感覺到好像進入了一個超離現實的所在。

    這個時候只有食物的氣味能夠把她拉回現實，葉蓮娜手上無意識地轉動開保溫瓶的蓋子，頓時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時發覺自己有點餓了，便拿起匙子連湯帶菜帶麻食地舀了一勺，吹了幾下送進嘴里。

    湯汁的滋味十分厚重，似乎各種食物的精華都濃縮在了湯里面，搭配著勁道的麻食讓人感覺非常爽，這種食物葉蓮娜從前在陜西菜館里面吃過，當時就覺得味道非常醇厚，尤其是勞累了一天后，晚上回來在社區門口的餐館吃上這樣一份晚飯，淡黃色的燈光下抱著大碗連湯帶面地吃下去，那種幸福的感覺就好像一卷陳舊的影帶上面，色斑已經侵蝕了畫面，黯淡的屏幕上是舊時代平民的簡單房屋，一個年青的女子剛剛從外面歸來，老奶奶端了一碗湯面上來，女子就坐在煤油燈下的木質桌子旁邊吃晚飯，昏黃的燈光中，老奶奶坐在一邊慈愛地看著她。

    葉蓮娜一邊吃著熱力十足的晚飯，一邊看著外面的雪景，駕駛室里沒有開燈，但是她已經適應了這種光線，因此不但不覺得不便，反而有一種星光晚餐的感覺。她心中假想著外面的城市并沒有陷入沉睡，人們仍然在那里過著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冰雪之下的莫斯科，只是自己現在看不到她們而已，而自己如今是一名游客，到冰雪之城來旅行，旅途中因為要節省住宿費而住在車里，簡單地說自己可以稱作一名車游客。

    這樣的想法讓她的心境不再那么孤寂，覺得外面安靜的世界也蒙上了一層脈脈溫情，葉蓮娜正在幻想自己此時是停留在俄羅斯廣袤的寒冷大地上，黛安娜忽然提醒道：“南方一公里外有幾個人正在向這邊走來，你要不要暫時回到生活區去？”

    葉蓮娜一口湯差點嗆在喉嚨里，真沒想到這個地方居然還有人在活動，她是驚愕多于緊張，答應了一聲便擰上保溫瓶的蓋子，匆忙回到飛船內部。

    餐室中的全息投影打開了，葉蓮娜可以看到遠處有幾個人踏著雪沙沙沙走來了，那幾個人越走越近，終于來到飛船旁邊，葉蓮娜聽到了她們說話：

    “啊呀，這里居然有一輛越野車，我記得我們上一次進城的時候沒有看到這輛車??？難道是我記錯了？”

    “沒記錯，我們上一次經過這條街道的時候，這里的確沒有這么一輛車，應該是后面才來的，這一年來連往南方逃難的人都變得稀少了。不過這輛車的車主在哪兒？車里還有人嗎？”

    一個人用手拍著車窗，拍得啪啪作響，同時還向里面喊著：“嘿，里面有人嗎？我們不是壞人，就想問問車里是不是還有人。有人嗎？在的話答應一聲?！?/br>
    她連問了幾聲，越野車里面都沒有人回答，這個女人就把臉緊貼在玻璃窗上往里面看著，睜大眼睛希望能從里面看出些什么端倪，這時她身后有人刷地打開一枚小型手電筒，纖細而強烈的光線照進車內，手電筒的光亮比星光要明亮得多，外面的人立刻發現車里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存在。

    女人直起身體，用手抹了一下車頂堆著的一層積雪，說：“看來這輛車被遺棄了?！?/br>
    她后面的男人湊到窗邊仔細往里面看了一陣，說：“很難說，車里非常干凈，似乎主人剛剛離開不久，和從前看到的那些被棄車輛有很大不同?！?/br>
    女人笑著說：“無論如何這里現在沒人，她離開了這么久，很可能是這輛車出了問題。我們這一次進城來搜尋剩余物資，收獲很少，不如看看這車里有什么？如果幸存者的背包還在這里，或許能找到一點食物?！?/br>
    一個同伴有些猶豫地說：“如果車主突然回來了怎么辦？”

    女人聳聳肩，輕松地說：“她回來了我們再還給她?！?/br>
    然后葉蓮娜就看到那幾個人拿出工具開始撬車鎖，還有人去抬后備箱的蓋子，但是無論她們怎么用力，越野車都是紋絲不動，既不能打開車門，也不能掀開后備箱，一個男人甚至用一把工具錘去砸車窗，但是無論他用多大的力氣，看似脆弱的玻璃車床上連一道裂紋都沒有。

    最后那個男人惱怒地說：“這到底是什么古怪汽車？我這么大的力氣，就是塊瓷磚也砸碎了，可是這玻璃窗為什么為什么一點反應都沒有，連個坑都沒出一個？這難道用的是防爆玻璃？這是哪位軍政大佬的車??！”

    那個最先提出要搜索車內物資的女人緊皺眉頭，說：“看來是我們估計有誤，這輛車不對勁，我們不要再搞了，在公寓樓里面找一間房子過夜吧，明天要趕回營地去?！?/br>
    看到那幾個人拉開公寓大門走了進去，葉蓮娜這才松了一口氣，雖然知道駕駛室只是飛船的最外圍，但是有人直接鑿擊飛船，還是讓她有點擔心，仿佛錘子撬棍就敲在自己頭頂一樣，此時見她們終于放棄了，葉蓮娜頓時感覺自己的鼓膜里不再震顫，安靜了。

    她轉過頭對黛安娜說：“明天我們還是早一點走吧，如果她們明天早上再看到這輛車，可能還是會感到奇怪的?！?/br>
    黛安娜笑嘻嘻地說：“今天夜里等她們全睡了，我們就離開，夜間行車請注意安全哦！”

    葉蓮娜有點黑線地看著她，說：“你不會在我熟睡的時候給我搞一個振蕩顛簸甚至翻車之類的吧？”

    吃過晚飯，葉蓮娜來到黛安娜特意重新開辟的藏書室，昨天搬運機器人從圖書館地下書庫運出許多書籍，大部分都是古書，一看那發黃的紙張就知道有年頭了，是很珍貴的，葉蓮娜昨天也翻看了幾頁，不過她更感興趣的卻是地上圖書館部分中那些殘存的現代精裝書，尤其是銅版紙印刷的圖文并茂的書，比如歷史、藝術、人文之類，這些書讓她感覺有一種親切感，與自己所處的時代相近，而那些古書雖然十分珍貴，但是由于歷史的漫長，葉蓮娜對它們很有一種隔閡感。

    但是機器人辛辛苦苦搬回來的書，自己總不能不看，因此葉蓮娜找了一本宋代筆記文，又拿了一本，回到臥室便輪流看了起來。

    看了一陣書，葉蓮娜想起剛剛看到的那一幕場景，疑惑地抬頭問：“真的難以想象，這樣的地方居然還有人生活，她們看來是經常到城市里搜集物資的，一定已經在這附近定居很久了，她們是怎樣生存的呢？”

    黛安娜笑道：“智慧生物的創造能力和生存能力還是很頑強的，這里畢竟每年還有短暫的零上溫度期，她們可以種一點東西的，而且這座廢棄的城市畢竟沒有被完全毀滅，有一些有用的東西被留了下來，這簡直是一個被遺棄的寶庫，一些執著的人留了下來，經常到這里來找尋寶物，就像阿里巴巴尋找四十大盜的藏寶一樣，最起碼燃料是夠的?！?/br>
    葉蓮娜微微皺眉，道：“可是她們怎么把東西運回去？難道她們還有汽車嗎？”

    黛安娜咯咯笑著放大了那幾個人的圖像，用紅色的圓圈圈出一個地方，說：“看到了嗎？”

    見葉蓮娜對著那狹長的不知名材質的板條有些發愣，黛安娜干脆給她展示了一幅動圖：積雪深厚的地上，三個人手里撐著滑雪杖提供著動力，腳下的滑雪板在光滑的雪層上如同溜冰一樣飛速滑過，簡直像空中的燕子一樣，每個人身上還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

    黛安娜嘖嘖稱嘆，道：“最原始的雪地列車啊，真不知她們從哪里找來的滑雪用具，這個緯度不是滑雪勝地，體育用品店應該沒有這樣的器材來賣，或許是從主人曾經去滑過雪的房子里找出來的吧?！?/br>
    葉蓮娜搖了搖頭，說：“如果真的找不到，也是可以自己制作的，我真的很佩服她們，為了生存做出這樣巨大的努力?！?/br>
    “葉蓮娜，你會滑雪嗎？”

    “不會，雖然我的家鄉在北方，但是我從來沒滑過雪，只溜過冰?！?/br>
    “滑雪在人類社會是一項比較高雅的活動呢，看起來也很刺激，要不要……”

    葉蓮娜抬起手打斷了她的話：“不要！拜托不要給我建室內滑雪場，我不追求太強烈的刺激，打開車窗透一透氣已經很讓我滿足了，我不想滑雪摔斷了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