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寒夜之火

    睡了一個晚上之后，葉蓮娜早晨起來，還是覺得身上有些發軟，昨天晚上她是十一點睡的，比平時稍稍有點晚，因為之前睡了兩個小時，吃過晚飯后也實在不能很快就睡，因此就一直坐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雖然覺得身上有點松軟，坐在那里氣有些喘，但是那一小段時間居然給了她一種別樣的特別放松的感覺，身體虛弱的時候懶散起來格外有理由的吧？略有些有氣無力的時候看閑書也格外有趣味一些似的。

    葉蓮娜刷著牙，看著洗手池邊鏡子里自己的臉，臉色還是很蒼白，眼底也有一抹青色，并不重，但是仍然能看出來疲憊的樣子。她含了一口水，漱了一下，將口中的清水和牙膏殘沫一起吐了出去，做了一個決定，今天請假一天，不上班了。

    想好了這件事，葉蓮娜立時就覺得早上的時間充裕起來，身上也輕松爽快了，她輕輕哼著歌兒來到廚房，墻壁內暗藏的冷藏間里還留有昨天晚上沒喝完的小半罐雞湯，葉蓮娜把rou湯重新加熱了一下，又攤了一個辣醬煎餅，香辣酥軟的煎餅配著雞湯，堪稱中西合璧的一餐早飯。

    吃過早飯，休息了一會兒剛好八點鐘，葉蓮娜在工場開始上班的時候準時打了電話過去，說明自己身體不是很舒服，今天要請假一天，那邊很痛快地就批準了。

    葉蓮娜回到臥室，只見保溫箱里一根管子正探到嬰兒嘴邊，頂端還有一個柔軟的吸頭，吸頭底盤呈直徑十厘米的半球形，看起來真的好像人的rufang，此時吸頭正被嬰兒緊緊咬在嘴里，用力吮吸。

    葉蓮娜湊在保溫箱的透明前壁之前，看著那嬰兒努力吸奶的動作，開心地說：“她開始吃奶了，好像一只小奶貓??！她能活下來的，是吧，黛安娜？話說她身上的皮膚還是皺巴巴的，什么時候能夠飽滿平滑？很想看廣告中的嬰兒肌膚??！而且她的頭好大，四肢好小啊，怎么這么不成比例？”

    黛安娜笑吟吟地飄了過來，說：“要過幾天才可以呢，早產兒先天不足，當然看著就有些丑，幸好你沒有說她像小怪獸一樣。其實你并不是很喜歡孩子的，對不對？”

    葉蓮娜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道：“呃~是的，我的確受不了和小孩子長久在一起，我可以用奶瓶給她們喂奶，也可以換尿布，但是無法忍受她們哭鬧，而且晚上我也難以犧牲睡眠去照顧她們，因此這樣沖動地把她帶回來，實在是很任性，這只是因為我知道你會幫我的，是吧黛安娜？”

    黛安娜在墻上點著頭，說：“嗯哼，你想的沒錯，我會幫你的，反正也不會花費我多少精力。嬰兒的生理需求，生命監護系統都可以自動滿足，如果你有興趣，白天可以抱一抱她。到她會說話會跑的時候，我也可以制造出仿真人類保姆來幫助你看護，不過對于人類的情緒，我還在學習當中?！?/br>
    葉蓮娜如蒙大赦一般大大地呼出一口氣，慶幸地說：“那實在是太好了！最好能夠麻煩保姆阿姨把家庭教師的工作也做了，即使未來地面上還有學校，我也懷疑她們的教學質量，飛船中的資料當然是最齊全的了！黛安娜，我現在發現，我真的是缺乏母性，我就是沒有從前在人類社會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天生的母愛，那種渴望生育后代，愿意為她們付出一切的激情，無限的耐心和愛心，我檢查了一下我的內心，幾乎是一點也沒有。對于小孩子，我可以抽時間陪她們玩玩兒，但是我不想為了她們花費我自己太多的時間。我喜歡有自己思想的人，所以如果孩子能夠達到擁有比較清晰的自我思維的時候，我愿意和她們討論問題，但是在那之前，我真的受不了，我受不了為了滿足她們的生理需求而隨時準備開始工作，也受不了長時間和她們一起玩那種簡單低級的游戲，我想擁有我自己的時間，自己的生活，不想讓我的生命太多地耗費在這種未長成的形體狀態上。我把她帶回來，是出于對一個幼小生命的責任，并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孩子，和她們在一起，我并沒有那種愉悅感，只會覺得煩躁，雖然這樣說可能會顯得我這個人有點怪異，但我就是這樣的人，而且也并沒有傷害到誰。哦，不過黛安娜，要給你添麻煩了?！?/br>
    黛安娜笑了笑，說：“不要想得太多，我有很多個分理器，可以同時處理千百個任務，照顧小孩子只是其中一件任務而已，不會影響我監控飛船運行系統、接收外界訊號、分解地球資料、自主科技升級、和你聊天，還有看長長的韓劇?！?/br>
    星期四，葉蓮娜去上班了，休息了一整天之后，她感覺好了很多，身上有了一些力氣，這一天的工作總算堅持了下來。

    午間休息的時候，工友們紛紛關心地問：

    “蓮娜，你前天獻了那么多血，一天時間能恢復過來嗎？看你的臉色還是很蒼白呢?！?/br>
    “是啊，那天蓮娜一個人就獻了六百多CC，人體的血液一共也就四千毫升，她這一下子失血七分之一還多呢，這樣子好像得了一場大病一樣，尤其現在食物又不夠……”

    葉蓮娜笑著說：“沒事，我已經差不多恢復過來了，我年紀青身體壯，休息一下就好了?！?/br>
    華姐面色有些凝重地問：“蓮娜，那孩子現在……”

    葉蓮娜臉上一派輕松：“沒問題的，已經可以進食了，雖然現在吃得并不是很多，但是可以看出將來一定是一個好胃口的孩子，下次給你們看照片?！?/br>
    聽她說嬰兒沒事，大家都松了一口氣，這是人們一直想問而沒有勇氣去問的一個問題，那個早產的嬰兒是那樣虛弱，在如此嚴峻的環境下，她能夠活下來的機會是非常微小的，很多人已經準備好接受嬰兒死亡的消息了，但是此時葉蓮娜卻十分從容自信，半點沒有擔憂孩子生命的意思，看來杜秋影用生命換來的孩子暫時是沒有危險的了。

    于是人們又討論起萬年不變的時世艱難的話題，杜秋影的死她們不愿意再去更多回憶，如今這個年代，人只能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用來面對最緊迫的生存問題：

    “如今我覺得自己簡直像是一只松鼠一樣了，為了度過冬天，拼命儲存物資，每天想的就是能從哪里弄一點食物燃料之類，堆放在家里，留待最寒冷困難的時候來用，如今走路的時候都四處留心看著，哪怕能撿到一張紙片也好，然著了也能溫暖幾秒鐘?！?/br>
    “燃料或許還不至于一點都找不到，但是食物就真的到處都看不到蹤影，今年冬天來得這么早，明年春天還不知幾月才能來到，想到這件事，我的心就怦怦直跳，非常不安，我真怕杭州會永遠成為一座冰雪城市?！?/br>
    “我家里人都在說是不是要再往南遷移，但是哪里是那么容易能走的呢？如今又已經開始下雪，雪地里的路更難走的，而且連帳篷都沒有呢，晚上要睡在哪里？車子里早已經沒有汽油了??！而且又要往哪里去呢？更南方的生存圈里面會有工作提供給我們嗎？所以只這樣想一想，就又沒有勇氣了?，F在只能盼望明年能夠是一個正常的年份，不要冷得那么早?！?/br>
    大家都沒有再說話，她們都知道正常的年代已經離現在越來越遠了，那個適合生命存在的溫和的氣候時期已經結束，接下來要面對的只有無盡的寒冷和失望。

    終于又來到星期天，本來葉蓮娜和黛安娜商量好要去生態圈野炊的，但是葉蓮娜的失血仍然沒有完全恢復，連續幾天的工作讓她十分疲憊，因此兩個人只好窩在生活區，安靜地恢復體力精神。

    嬰兒已經不需要吸氧，只是仍然不能脫離恒溫箱，葉蓮娜站在恒溫箱前看著里面那正在蹬腿的小嬰兒，忽然感慨地說：“感覺好像是在孵小雞??！”

    旁邊的黛安娜幽幽一聲嘆息，道：“現在生物圈里面的野鳥都正四處找地方避雨呢，除了水鳥，因為我把天氣調整成雷暴雨的模式，既然今天我們不能去野炊，那么就讓那里的天氣惡劣一下下吧?！?/br>
    陸明琪聽了頓時又有些發呆。

    在飛船中懶洋洋地度過了一整天，中間還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吃過晚飯后，葉蓮娜看了好一陣片子，覺得有些累了，就到圓廳里面看植物，她正把一枝野菊花拿在手里輕輕嗅著，忽然廳里面的警鈴滴滴滴響了起來，一個紅色的警示燈突然出現在墻壁上，里面的燈光不住閃爍，如同從前街上呼嘯而過的消防車車頂的紅燈一樣。

    葉蓮娜頓時嚇了一跳，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能源動力系統出了問題，反物質要失控了，整艘飛船都要化為灰燼。她立刻緊張地呼喚黛安娜，想要問問她自己是不是要立刻帶著嬰兒逃亡，黛安娜自己又怎么辦，可不可以把主程序儲存進六芒星里面，自己帶她出去？

    幾秒鐘后，黛安娜施施然飄進了圓廳，安閑地問：“親愛的，怎么了？什么事情這么著急？”

    葉蓮娜額頭的汗都沁了出來，一連串地問道：“黛安娜，飛船發生了什么問題？是不是要毀滅了？我們趕緊出去吧，要逃到多遠的地方才安全？飛船爆炸會影響到樓里的鄰居們嗎，要不要叫她們也一起逃？天啊，爆炸之后我怎么向軍管會解釋這件事，難道是我私藏炸藥？我們能帶走一些物資嗎？外面很難生存的！對了你要不要帶一些能源瓶之類的容器出去，否則以后怎么補充能量？”

    黛安娜儀態從容地用手掩著嘴輕輕笑了起來，說：“甜心，為什么這么擔憂？飛船沒有問題啊，運行一切正常，就像過去的幾十萬年一樣。飛船是一個安全的堡壘，你可以在這里舒適安寧地度過一生?！?/br>
    葉蓮娜的心登時撲通一下，落回了原來的位置，但是很快又大惑不解地問：“那么為什么警鈴在響？是外面發生了事情？”

    黛安娜笑嘻嘻地說：“是的啊，你這座公寓樓的隔壁那棟樓剛剛發生了火災，火焰都冒到窗外去了，因此飛船是例行報警，雖然對我們幾乎沒有威脅?！?/br>
    墻壁瞬間又變成屏幕，上面的畫面是黑夜中，一棟樓房中部的一扇窗戶里騰騰地竄出火苗，暗夜之中那火苗的光亮顯得分外刺眼，并且還冒出烏黑的濃煙?；鸸庵?，葉蓮娜可以分辨出那熟悉的環境，那棟失火的樓房旁邊正是自己的公寓樓，如今失火住宅樓里面的很多人已經在向外跑，甚至兩旁樓房中的住戶也受到驚嚇，生怕火災蔓延，深夜裹著被子跑了出來。

    葉蓮娜搖了搖頭，說：“我們不需要到外面去躲避火災嗎？”

    黛安娜斜挑起眼睛，戲謔地問：“這種溫度下難道你想穿著睡衣裹著毛毯出去？不怕感冒嗎？”

    葉蓮娜聽到這里，哪里還會不明白這場火災無法傷害到飛船，她的兩個微微聳起的肩膀也放松地垂了下來，搖搖頭說：“黛安娜我的神啊，今后如果不會威脅到飛船，能不能請你不要報警了？好緊張??！剛剛我還以為今后要亡命天涯呢！可是她們為什么會失火？消防局還要多久才會派車來？啊，樓里的人都跑出去了嗎？有人受傷嗎？現在她們已經在用盆裝了雪來救火了，消防車怎么還沒來？”

    就在這時，屏幕上傳來尖銳的火警笛聲，遠遠地只見一輛紅色的消防車呼嘯而來，很快這輛風馳電掣的紅色滅火車就“嘎”地一下在著火的樓前緊急停車，然后車門打開，穿著隔熱絕緣服的消防官兵就從車里跳了出來，手持滅火器就沖上了樓，還有人在窗戶下面架起了云梯，有消防戰士蹬著云梯上到失火樓層，將一根長長的水管拖了進去。

    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只看到窗子里的火光漸漸弱了下去，只剩下濃煙滾滾，一股股地從窗口繼續冒出來，如同噴涌出來的泉水一樣。

    看到這里，葉蓮娜才終于安心了，火災已經被撲滅了，這場災禍終于結束了，人們不必再擔心自己的安全，只是希望火患沒有蔓延到其他房子里去，不要把周圍鄰居影響得太厲害，但愿她們的財物也沒有太大損失吧。

    葉蓮娜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不知這場火燒著了什么東西，如果是被褥還好說一點，但是假如食品和煤炭都被燒掉了，不知后面這段日子要怎么過呢，軍管局會補發物資嗎？還是又要大家捐贈？從前都是捐贈的時候居多。如果捐助的號召發下來，我們就捐一些食物吧，還可以把配發的木炭也捐出去，反正飛船中也用不到。唉，她們為什么那么不小心？居然讓火燒到其他東西上了，難道是都睡著了嗎？”

    黛安娜在旁邊低聲“啊哈”了一下，說：“失火啊，真的很稀奇??！”

    葉蓮娜這時也沒心再看植物，回到臥室里關了燈就準備睡了。

    躺在床上，葉蓮娜想到剛才自己所設想的驚險局面，不由得后知后覺地心里一陣發涼，如果飛船真的出事，自己就無法再繼續這種超越現實的生活，要重新投入外界殘酷的生存斗爭之中，即使能夠在飛船毀滅之前搶運出一些物資，又能帶走多少呢？生物系統已經失去了，源源不斷的能源也消失了，自己只能面對外面那寒冷而匱乏的世界，那實在是太痛苦了。

    而且如今自己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人，還要帶上小嬰兒一起求存，這是讓自己覺得加倍有壓力的，她真的不知道如果看到那脆弱的小生命在自己懷里逐漸變得冰冷僵硬，自己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想到這里，葉蓮娜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翻了個身，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要擔心，黛安娜將飛船運轉得很好，飛船已經安全運行了五十萬年，今后也會繼續平穩工作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