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海洋的召喚

    六月，氣溫進一步升高，雖然還沒有達到最高點，但是幸存者的心中已經有了一種極其溫暖安穩的感覺，甚至有時候在吃過了那乏味的餐食之后，在肚子暫時被填飽的情況下，望著窗外那已經長開的樹葉，竟有了一種熱烈的感情，仿佛已經到了盛夏一樣。

    好像是為了烘托這種氣氛似的，六月中旬生存圈里的市場上居然出現了一批海產，那是遠航船隊從遠海捕撈回來的，如今河流里面的魚已經不是很多了，生存圈里有組織的行動和四散求生者的散亂行為幾乎它們捕撈殆盡，但是遠海的生物卻出乎意料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各種魚類都明顯豐富了很多，每到夏天，市場上就會陸陸續續出現幾批海產品，雖然價格極其昂貴，但是它卻給了人們希望，說明食物的來源并不是僅僅局限于陸地生存圈內的種植養殖，還有廣闊的海洋可以為他們提供食物。

    由于地球上人類的急劇減少，海洋能夠提供的食物似乎是無窮無盡的，可能幾十年后，海洋就會恢復原來的生態狀況，海底荒漠化的凄涼景觀會完全改變，又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海洋世界。因此每年夏季海鮮上市的時候，市場里總是熙熙攘攘很多人，一些人哪怕是不買什么，也喜歡這種食物豐富的氣氛，似乎一整年的壓抑突然之間被點燃了一樣，呈現出一種傳統春節期間的喜悅。

    休息日這天，葉蓮娜也準備去市場，當她在生活區里收拾打算用于兌換的物品時，房間里只聽到黛安娜不住地嘬牙的聲音，“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

    葉蓮娜把一袋堅果放進包里，搖頭無奈地說：“好了親愛的，飛船里沒有海洋，這不是你的錯，飛船雖然廣大，但畢竟不是一個星球，生態圈能有現在的規模我已經很感謝了?！?/br>
    黛安娜沮喪地說：“可是這讓我感覺到自己不夠完美啊，不能讓這里成為一個完整的世界?！?/br>
    葉蓮娜聳聳肩，道：“完美完整的世界，恐怕整個地球都承擔不起這樣的定義吧，畢竟地球之外還有廣大的宇宙，你一路經歷了那么多星系，肯定看到很多地球上不具有的物質，要說完整的世界，可能只有宇宙了吧，但是宇宙之外又不知有什么，所以完整這個詞，可能只是一個相對定義，不是絕對定義。因此對于我來說，飛船已經是一個完整的世界?！?/br>
    安撫好了黛安娜，轉身背了一背包的食物出了飛船，葉蓮娜徒步來到公立市場，這里難得地興旺熱鬧，不再是平時尤其冬季里那冷落蕭條的樣子，碎冰塊上面攤著新鮮的海魚海蝦，這些非常貴，還有一些咸魚干掛在那里，這樣的就相對便宜一些。

    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喜氣洋洋的表情，人們是多久沒有看到過這樣豐富的食物了？從前的海鮮市場仿佛從不存在，只是自己夢中的幻象，如同海市蜃樓一樣，但是現在她們終于又親眼看到了這象征著富庶繁華的景象，那種似乎文明時代重新歸來的錯覺讓人難以抑制地激動。

    于是人們紛紛掏出自己積攢了很久的一點錢或者物資來交換，大部分買的都是一點紫菜或者海帶，還有一些小魚干，無論如何，這畢竟是海的味道，咸腥的味道讓人想到冰層消融后遠方那波浪翻滾的蔚藍大海。

    葉蓮娜在各個攤位前走著，看著，就像是欣賞藝術品，那些金槍魚，三文魚，沙丁魚，帶魚，一條條一塊塊擺在碎冰層上，她的眼神從雪白淡紅的鮮嫩魚rou上往下溜，看到冰屑上面，忽然覺得有些心疼，冬天的時候這種東西到處都是，還要時常到街上去鏟除，將房頂隔夜堆積的重物清掃下來，現在居然要用能源來人工制冰，真的是太喜感了。

    在市場里逛了將近一個小時，什么都看夠了之后，葉蓮娜用一包堅果，一包面粉還有兩瓶蜂蜜換了一小條三文魚腩，四只扇貝，還有一扎干海帶。將這些東西裝進隨身帶著的保溫冰袋中，葉蓮娜就坐了公交車匆匆趕回公寓。

    當天中午，她的午餐就是三文魚刺身，蒜蓉粉絲蒸扇貝，旁邊再配上一大碗豬肝面，盛放海鮮的雅致玻璃盤邊擺放了一份粗瓷大海碗的湯面，讓人感覺有點不倫不類，但是葉蓮娜也不能講究太多了，自己現在畢竟不是在高檔料理店吃日料。

    間雜著白色脂肪層的淡橙色三文魚片被筷子夾著在蘸料碟里蘸了一下，醬油是黛安娜用第一季收獲的黃豆參照地球工藝幫自己釀制的，還有幾桶在繼續發酵，過一兩年就會鮮得如同醇酒一樣；黃色的芥末是用芥菜子磨成末調制成的，搭配在一起可以冒充一下冰河期之前的生活。

    黛安娜非常貼心地將周圍的墻面顯示成盛開的櫻花林，一簇簇緋紅如云的八重櫻掛在枝頭，迎風搖曳，仿佛下一秒就會落下，它們的生命雖然燦爛但卻短暫，真的是寫和歌的好材料。

    葉蓮娜在心曠神怡中吃完了海鮮，當她將盤子推到一邊，把那一碗湯面拉到面前的時候，周邊的畫面倏忽之間就變了，櫻花全部消失，整個餐室的背景瞬間變成了一間熱氣騰騰的燒烤餐館，周圍有很多桌椅，桌子上都帶著電力烤盤，甚至連葉蓮娜自己坐著的這張真實的餐桌上都多出了一個圓形的烤盤，上面放著幾根醬紅色的rou串。館子里有許多客人，服務員人影晃動，只差添加聲音和氣味，那氣氛活脫脫社區大眾餐廳??！

    葉蓮娜一口面湯差點噴了出來，忍著笑說道：“親愛的，你還能更配合戰斗一點嗎？瞧這場景給我配的，熱鬧興旺好像過年要吃殺豬菜一樣?！?/br>
    黛安娜笑著說：“我現在發現人類社會的氣氛也很有意思，很有情趣啊，當然是說冰凍期之前的人類社會?！?/br>
    第二天晚上散工的時候，葉蓮娜從種植場中走出來便看到裴青蕓站在大門口，手里拿著一包東西，自從春天開始之后，兩個人就分開了，各自分配了新的工作，不過好在新工作地點距離并不遠。

    看到她出來了，裴青蕓開心地走到她身邊，把那個塑料袋遞給她，說：“蓮娜，昨天我們買了一點紫菜，你拿回去打一點湯吧，昨天我家喝了紫菜湯，當時真想搬到海邊去住?！?/br>
    葉蓮娜立刻明白了，客氣了兩句便接過那扁扁的一包，笑道：“好久沒喝海菜湯了，多謝你！對了青蕓，這個休息日有沒有空？我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女鄰居，大家一起到我家吃個飯好不好？你一定會喜歡她的?！?/br>
    裴青蕓點頭道：“好啊，我這個周日去你家，每天都是家里工場兩個地方，真的想換個環境放松一下了?！?/br>
    周日早上，葉蓮娜不住地在飛船與公寓之間穿梭，將一樣樣東西送了出來。小小的餐桌上鋪上了一條白色織花桌布，上面擺著一瓶野花，不銹鋼煮鍋冒著熱氣被從飛船中端進公寓廚房，放在灶具上，已經燉煮好了的，一會兒客人來了，只要加熱一下就可以了。

    當葉蓮娜正在飛船里弄紫菜包飯的時候，黛安娜竄過來說：“提示，外面有人敲門?！?/br>
    葉蓮娜連忙將弄了一半的材料都放進大托盤端了出去，然后跑到房門邊透過貓眼向外面一看，原來是柳菁然已經到了。

    柳菁然進門后，將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遞給葉蓮娜，道：“你知道我在機械廠，有一些鐵皮碎玻璃之類，我就做了一個小風燈，里面插蠟燭的，算是個小玩意吧，是我的一點心意?！?/br>
    葉蓮娜接過那鐵皮風燈，拎起來一看，只見黑鐵皮的骨架之間用粗鐵絲鑲嵌著一塊塊大小形狀不均的玻璃，但是由于做的巧妙，竟看不出是廢棄碎玻璃拼接，儼然是故意做成這種藝術造型。頂端懸空還有一個鐵皮蓋子，蓋子的中心被切割出一個圓洞，多了一個孔排煙，另外還有一個提梁。

    葉蓮娜一看就喜歡上了，這盞風燈頗有些古樸的氣息，細細品味起來很有味兒，就好像工業時代初期的用品一樣，頗能激發起一些懷舊的情懷。

    于是葉蓮娜就將風燈放在自己的小書柜上，笑著說：“以后夜里看書可以用這個來照明了?！?/br>
    過了一陣，裴青蕓也來了，她被調到了紡織廠的后勤部，因此便帶來了一件各種布頭拼接起來的長衫，花花綠綠儼然水田衣一樣，十分新穎別致。

    葉蓮娜將長衫收在柜子里，鉆進廚房里最后收了一下尾，三個人一起將飯菜擺在桌子上。

    柳菁然揭開煮鍋的蓋子一眼看到鍋底，笑著說：“竟然是骨頭海帶湯，好豐盛??！”

    葉蓮娜將紫菜飯團放在桌面上，客氣地說：“也沒什么好吃的東西，關鍵在于聊天哈?！?/br>
    柳菁然快人快語地說：“蓮娜真的是典型中國式的謙虛??！來，快盛湯，我都等不及了！”

    三個人圍坐在餐桌邊，吃著夾了黃瓜條胡蘿卜條的飯團，喝著香濃的咸豬骨海帶湯，另外還有一大盤青菜，都感覺非常爽，葉蓮娜真的是覺得大家一起吃飯要比自己一個人吃東西更加香甜。

    裴青蕓用飯團蘸了一點醬油，感嘆地說：“蓮娜你連芥末都能弄到啊，真厲害！”

    葉蓮娜搖搖頭，道：“不是日本的那種山葵芥末，是芥菜子做的，沒有那么辛辣?！?/br>
    “即使是芥菜子也很不容易了，找到了過去的感覺。有時候真的希望自己擁有一艘大船，就那樣住在海上，夏天海面上那些冰層冰山融化了，就可以捕撈海產，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魚，還有海菜，那該有多好，無論如何總歸是不缺吃的！”

    葉蓮娜點頭道：“是的，船上還可以用土來栽種一些蔬菜，不過能源問題有點麻煩?！?/br>
    柳菁然啃著豬骨上的rou，說：“可以采用更簡單的方式，就是居住在海邊，像是因紐特人一樣，冬天用冰雪蓋房子，夏天就出海打漁，能源可以用海豹脂肪來解決，點那種動物油脂的燈來照明，或者是用油脂來燒飯，不過好像他們是習慣吃生魚的，如果那種情況下能夠有芥辣就更好了?！?/br>
    葉蓮娜嘆道：“那種生活可不容易啊，簡直是掙扎在死亡線上，我們沒有受過那種訓練，有點難啊?！?/br>
    柳菁然的思路這時仿佛突然打開了，放下骨頭侃侃地說：“如果技術可以達到那種高度，我們真的可以建造一個水下基地，冬天的時候冰層下面的海水溫度比上面要高，可以節省取暖的能源，平時運行的能源可以利用潮汐能，那個時候要吃海鮮就容易得多了?！?/br>
    葉蓮娜的思路也跳躍起來：“是的，最好外壁做成透明的，大家悶了可以在基地的外墻邊看看外面的海洋世界，這和從前的海洋公園完全是兩種情況，那種時候就是我們在玻璃缸里面，它們在水族箱外面了，不過那樣觀看到的水族生物倒是更自然更自由，我一直覺得水族館有點殘忍?！?/br>
    裴青蕓聽著她們兩個人的暢想，不知不覺兩只眼睛就有點發呆，道：“如果能夠那樣，我們就不用懼怕冰河氣候了，可以一直生活在水下城市，等外面冰河期過去再上岸。如果能夠有那樣的海洋基地該多好啊，冰河期為什么不給我們一點時間，等我們的技術發展到那種程度再到來呢？”

    柳菁然輕飄飄地說：“即使是有那樣的地方，也不能保證所有人都能夠進入，在那里面悠然度過冰河期。海平面以下的基地生態循環和安全保障比地下基地還要難維系，只要一個小小的環節出問題，整個水下基地都可能變成一座死城，如果海底颶風爆發，那可就更糟了?！?/br>
    裴青蕓左想右想，發現真的找不到一個萬無一失的安全避難地，不由得有些郁悶起來。

    葉蓮娜作為宴會主人，連忙調節氣氛，道：“地面上還是很好的啊，春暖花開，景色很不錯，來，快吃菜，這個蒜蓉青菜我自己覺得炒得很不錯！”

    幾個人吃了午飯，又談了一個下午的天，將近四點鐘的時候各自道別，葉蓮娜收拾了東西，回到飛船里換上了水田衣，在鐵皮風燈里面點了一支蠟燭，關閉光源之后拎著燈到處晃。她覺得這兩件禮物都十分珍貴，如今材料管制特別嚴格，她們能拿到的實在有限，能一點點搜集材料做出這樣兩件東西來，十分的不容易了。

    黛安娜撇著嘴說：“好像一個夜間出游的玄學者??！”

    葉蓮娜噗嗤一笑，說：“黛安娜，在海水下面建立生存基地的事真的是可能的嗎？”

    黛安娜理所當然地說：“自然可以，我的母星就有這樣的技術，我也可以潛進海水里，你想進去泡一下嗎？”

    葉蓮娜一想到飛船上下四周都是海水的情景，陸地生物的本能頓時讓她打了個冷顫，搖頭道：“還是算了，我適合在岸上定居，海鮮之類的偶爾吃一下就可以了?！?/br>
    于此同時的荒野上，一隊人正疲倦地走著，連她們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

    一個男人終于無法再忍耐，發泄一般地說：“我們到底要漂流到什么時候？自從那所房子被燒了，我們就找不到一個能平安地住上五天以上的房子，每隔幾天就要換地方，最可恨的是他們放火的那天晚上居然提前把我們種下去的土豆都拔走了，真的太絕了，搜干挖凈??！”

    姚菲菲看了看左邊的同伴又看了看右邊，有些不安地說：“孟翔，你不要這樣，我們會找到地方安置下來的?！?/br>
    孟翔的聲音更高了：“安置下來？我們在哪兒安置？每次都是住不到幾天就有人來潑糞，甚至還有打冷槍的，我們根本沒辦法建立根據地，簡直成了流寇！”

    其他人都一臉疲倦，孟翔雖然說出事實，但是對于此時的她們已經沒有太大觸動。

    譚寶蓮作為領隊者，本著責任勉強說了兩句：“我們要相信一定會有希望的，不會所有的地方都被人占了，我們……”

    就在這時陡然一聲槍響，何慶一頭栽倒在地上，人們猛地一驚，孟翔和劉君哲立刻從地上架起何慶，大家一起跑了起來。槍聲在她們身后不斷響起，譚寶蓮感覺有子彈從自己耳邊飛過，但是她們所有人都不敢停下來，只能鼓起所有的力量向前拼命逃亡。